身为酒吧最闲的人,姜之菊接下了看管新店装修进度的活。
这才知道开店是多么麻烦的事情。
几乎所有的事情都要亲力亲为,连灯管都要自己量了尺寸数了数量告诉薛粟风买。
‘不幸中的万幸’是,薛粟风把自己的车借给了她。
不然在这酷暑八月,姜之菊真的要被晒成黑煤球。
坐在薛粟风的车上,吹着冷空调,姜之菊感到前所未有的惬意。
她把车停在从新场地到现在的酒吧的必经之路上,吹了一会儿空调,又看了看车上的行车记录仪。
凑近去看,行车记录仪似乎没有在工作。姜之菊自言自语的嘟哝:“这东西到底是关着还是开了?”
一边嘟哝着,一边用手去戳它的按钮。
戳了半天,看到工作的红灯开始闪起来,姜之菊才恍然大悟的说了一句:“哦,原来一直没开呀。这薛姐,是怎么回事?”
说完,她又一下子把行车记录仪给关了。
关了行车记录仪之后,姜之菊先打开了副驾驶座上的收纳盒。
那里面的东西并不多。
只有一本空白本子,一只丢了笔帽的墨水笔。那笔的墨全漏了出来,黑乎乎的糊了姜之菊一手。姜之菊皱着眉,在车里找到餐巾纸,边擦边翻。
最终她也没能在收纳盒里发现什么,愤愤的合上盒子。
一边擦着手,一边寻找着这车上能藏东西的地方。
姜之菊又伸手去,把副驾驶座的椅缝也摸了个遍,同样也没有发现什么东西。
把擦手的纸揉成一个团,姜之菊试探的把手伸进副驾驶座的夹层里,她碰到了一个硬邦邦的东西。
姜之菊的心登时都悬起来,从夹层里把东西拿出来。
那是一本厚厚的牛皮本子。
姜之菊打开它,里面满满当当的都是数字,最后一页,有一个红指印赫然按在上面。
心脏已经快要跳出嗓子眼,姜之菊激动的想要大喊出声。
她使劲咽了一口唾沫,把这份惊恐与喜悦极力咽下。
姜之菊把本子藏进衣服里,若无其事的把车开回了酒吧。
“回来了?”薛粟风在吧台跟小高说什么,听见门动,扭头去看。
姜之菊点点头,“嗯。“
“那边怎么样?”薛粟风问起进度。
姜之菊站在门口,往前慢慢的走了一小步,“灯管已经让师傅装上了,然后他们在给厕所装水箱。”
“好。”薛粟风点点头,“我们的进度还算是快的呢。”她笑着对姜之菊说。
姜之菊也笑起来,只不过嘴角只是很矜持的抬高了一点点,“是的。”
“你怎么了?”薛粟风察觉到姜之菊的不对劲。她走上前,想要摸摸姜之菊的额头,“不会是在外面跑中暑了吧?”
姜之菊摇摇头,用脸去贴薛粟风的手,“没有啦,就是有点困了。”
“那你先去我那休息一下吧。”
姜之菊又摇摇头,“姐姐,我想请一个假,回去一趟。”
“行,那你先回去吧。”薛粟风见姜之菊的脸色不好,颇为担心地摸了摸她的脑门,“倒是也没发烧,可能是累到了。去吧,辛苦了。”
“嗯,谢谢姐姐。”
这是薛粟风最后一次和姜之菊的对话。
那天下班的时候,薛粟风拎着给姜之菊买的药回家。
到家里才意外的发现姜之菊不在家。
她的东西都还在客房里——她爱穿的小裙子,她挂在床头的捕梦网,还有她放在床头的香薰。
可是她的人不见了。
薛粟风给她发消息,她也没有回复。给她打电话,她也没有接。
这个人好像人间蒸发了一样。
薛粟风想去找她,可是一时半会儿,竟然无从找起。
她只知道姜之菊和家里人都断了联系,但是她平时喜欢去哪里,喜欢做什么,她竟然一无所知。
直到这时候,薛粟风才有不寒而栗的感觉。
姜之菊这个小姑娘对自己的一切爱好和行程几乎可以说了如指掌,但是自己对她的一切却基本一无所知。
她到底是谁?
她到底为什么来这里?
有关姜之菊的一切,都在姜之菊失踪之后,成为了一个巨大的问号。
薛粟风也想过报警。
她这一天甚至都已经把车开到了警察局门口,可是莫名其妙的没有进去——或许,是因为她看到了车上的那个行车记录仪。
薛粟风把车掉头,开回自己的家里。
取出的行车记录仪的内存卡被插到电脑里,薛粟风回忆了一下自己把车借给姜之菊的最后一天。
薛粟风打开了那天的记录。
她看到自己站在车前跟姜之菊挥手告别,随后姜之菊上了车。
汽车行驶的速度缓慢,很有姜之菊的新手作风。
一路沿途的风景也是薛粟风熟悉的从酒吧到新场地的路。
一切看上去都十分正常。
回程的时候,车子忽然在路边停下。
薛粟风不由自主地凑近了屏幕,希望能发现什么。她听到悉悉索索的动静,之后是姜之菊嘟嘟哝哝的声音,在质疑这个行车记录仪有没有打开。
她像是在摆弄行车记录仪的开关,之后行车记录仪果然被她关掉了一会儿。
又打开的时候,薛粟风听到一阵悉悉索索的声音。
她努力想分辨,然而没有很成功的分辨出具体到底是什么样的声音,但是能大致猜到,姜之菊在她的车上找东西。
又过了大概五分钟,薛粟风听到姜之菊的呼吸声突然变重,像是发现了什么不得了的东西。
再过了一分钟,车又发动了。
薛粟风关了电脑,立刻拿上车钥匙下楼去找自己的车里到底有什么值得姜之菊翻动的。
她把车上的每一个能放东西的角落都找了一遍之后,才想起来,副驾驶座的夹层里,放着她丈夫朋友曾经给她的奇怪的账本。
伸手去摸,薛粟风惊出一身冷汗——账本没有了。
盛夏八月里,薛粟风坐在没有开空调的车上,冷的手指都在颤抖。
她本来不知道那账本的重要性,只是很随意的把它一扔,想着说不定是丈夫在哪儿捡来的。
现在,她有种不好的预感,包括她丈夫的死,可能都没有那么单纯。
怎么会没有想到呢?
薛粟风在心里暗暗骂自己——可是,又怎么会想到呢?
回忆起丈夫出事的那天,她像往常一样睡到中午才起床。做好了午饭,给丈夫发消息问他什么时候回来。
丈夫的消息没有等到,先等到的却是他的噩耗。
出轨、车祸、意外。
三个词组成不可想象,又合乎世俗情理的故事。
没有人会去刻意猜想其中是否会有异常。
可是,这一切和姜之菊又有什么关系呢?
虽然知道不太可能,但是薛粟风仍然在网上查到了姜之菊父亲的信息和公司的地址。
姜之菊父亲在城市的中心坐拥一整栋办公大楼。
他在薛粟风的心里地位之高,像是不可触及的云端人物。
把车停在办公大楼的旁边,薛粟风看了看自己的白衬衫牛仔裤,认为自己很有可能进不去这栋大楼。
果然,她在门口就被拦了下来。
“请问您要去哪里?”前台小姐妆容精致,穿着标准的西装西裙,面容都被妆容遮盖,客气礼貌的不像是正常人,而像一台机器。
薛粟风尴尬的笑笑:“我想……找姜董事长。”
“好的女士,请问您和董事长有预约吗?”前台露出八颗牙齿的标准微笑。
“没有。”
“那不好意思哦女士,您需要先进行预约才可以哦。”
薛粟风一边在心里腹诽她机器人的语言和行为,一边尴尬的微笑:“这样啊,不好意思,打扰了。”
她本来想转身走。
可是转念一想,自己来都来了,不如试一试,反正人家也不知道自己是谁。到时候大门一出,谁也不认识谁。
于是她折了回去,对前台说:“你帮我问一下你们董事长吧,关于姜之菊的事情,他要不要听。”
前台听到‘姜之菊’三个字,机器人一样的假面孔终于露出了一点变化。她一边的眉毛挑起来,牵连了同一侧的嘴巴也想动。但是好像不敢做太大的表情似的,惊讶的表情做了一半就僵在那里,中风了一样。
“您稍等。”
前台拨通了电话。
薛粟风在心里偷偷惊讶,不过又觉得本来也应该这样。
做父母的,哪怕儿女不联系了,难道心里不会挂念吗?
前台很快放下电话,问:“女士,请问您姓什么?”
“薛。”
“薛女士,您这边请,保安会为您按电梯的。”前台伸出手臂,毕恭毕敬的说。
薛粟风点点头,走进办公楼里。
保安为她按了十六楼的电梯。
电梯到了十六楼,有一位同样妆容精致的女人正站在电梯旁。见她来了,那女人立刻露出微笑:“请问是薛女士吗?”
薛粟风点点头。那女人立刻引她进入办公室,“董事长已经在里面等您了,请进。”
说着,她推开门。
姜之菊父亲的办公室,有一面巨大的落地窗,可以让他看到这座城市里车水马龙,最繁盛的景象。
薛粟风不自觉地想到了自家小阳台上的风景。
和这里一比,那简直就是城市与乡下的区别。
‘为什么有钱人都喜欢用这种落地窗呢?’薛粟风忍不住在心里腹诽。
落地窗前,坐着一位上了年纪,却依然精神的中年男人。
薛粟风其实并没有被姜之菊父亲的样子震惊。因为他就长着全天下,所有影视剧、小说里千篇一律的样子,摆着同样的姿态,丝毫不令人意外。
“您好。”薛粟风说。
姜之菊的父亲看着她,没有笑,也没有表情,只是点点头:“嗯。我知道你,但是从来没有见过你。”
“是吗?”薛粟风有点惊讶的挑了挑眉,她倒是没觉得自己有那么出名。
姜之菊的父亲这时候勾起了嘴角,露出了浅浅的一笑。他伸手示意薛粟风坐下,说:“在我女儿嘴里,你是一个特别厉害的人。”
“这样啊……”薛粟风淡淡的应答。她不知道姜之菊还在家里提过她,她现在都不知道他的女儿,这个叫做‘姜之菊’的女人,到底是谁。
“你今天找我来是有什么事吗?”姜董事长问,“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我女儿现在应该在你那里上班吧。”
薛粟风一窒:“没有,她已经离开我的酒吧,两个礼拜了。”
“哦。”她父亲的反应淡淡的。
“我想……不知道您知不知道,她在哪里?“
姜董事长低低的笑起来,“我怎么会知道她在哪里呢?薛老板,我女儿可是在你的手下上班。”
“她没有和你联系吗?”薛粟风有点儿着急。
姜董事长摇摇头:“她执意要去你的酒吧工作,不肯听从我的劝告。我们早就不联系了。薛女士,你想从我这里得到她的消息,恐怕是不可能了。”
“可是姜先生,那是您的女儿!”
就算不知道她去了哪里,现在听说她失踪了,也总是会担心的吧——薛粟风咽下了后半句话。
姜董事长看着她,平静的微笑:“是啊。可是她已经是个成年人了,我早就管不了她了。“
“如果她出意外了呢?如果她死了呢?“
“像你的丈夫一样吗?“
“你……”
薛粟风被他的话一击,在顷刻冷静下来。
姜董事长安安稳稳的坐在老板椅上,看着面前这个因为自己女儿失踪而惊慌失措的女人。他看不起她,因为她的感情用事。
他也不愿意接受她——哪怕女儿喜欢女孩子,也不能喜欢这么一个冲动的女人。
姜董事长说:“薛老板,我女儿不会有事的。如果你没有别的事的话,我很忙,就不奉陪了。”
薛粟风走出大楼的时候,整个人虽然冷静,但是大脑混混沌沌的。
她回过头去,二十六层高的办公大楼在阳光下熠熠生辉。它像是永远不会被毁灭的帝国,屹立在城市中心。
汽车发动的时候,薛粟风忽然一下子从驾驶座上弹下来——“她执意要去你的酒吧工作,不肯听从我的劝告。”
“我们早就不联系了。”
是在姜之菊来酒吧之后,她的丈夫才去世的!
当时姜之菊执意要去的,不是‘薛粟风’的酒吧,而是‘薛粟风丈夫’的酒吧!
如果他们父女早就没有联系的话,为什么姜董事长会说那酒吧是薛粟风的?要知道,在姜之菊来酒吧之后,到丈夫去世之前,她一次酒吧都没有去过!
既然如此,姜之菊又是在哪里知道她的?她父亲又是因为什么说出那是她的酒吧的呢?
薛粟风重新走进办公大楼里。
而这一次就没有那么幸运了。
前台小姐冷冰冰的告诉她:“不好意思,姜董事长已经外出了,请您下次再来吧。”
她不知道他是不是真的外出了,但是她能肯定的是,姜董事长知道一些薛粟风想要知道的秘密。
驱车回到酒吧,小高正在吧台收拾酒瓶。见她回来了,小高热情的欢迎她:“薛姐,您回来啦!”
“……别叫我薛姐。”薛粟风现在听到这个称呼,就忍不住想到古怪的姜之菊。
小高瘪了瘪嘴:“对不起哦。可是之菊以前说,在这个酒吧里,我们非要喊你姐。”
薛粟风有点无名火,但是看了看无辜的小高,最终咽了下去。她无力的摆了摆手:“算了,随你吧。”
她回到休息室,直到关门的时候,才发现小高亦步亦趋的跟在她身后。
薛粟风挑了挑眉:“你跟着我干嘛?”
“之菊交代过了,她不在店里的时候,要我好好照顾你。你如果下午回来,表情不是很高兴的话,会立刻回休息室睡觉。这时候我就要在门口守着你,不让其他人进来烦你。”小高低眉顺眼的说。
薛粟风本来侧身站在屋里,听到小高的话侧了侧身,面对小高问:“她什么时候说的?”
“从她经常去新场地看装修的时候开始。”
“然后呢?你今天才想起来?”
小高不好意思的笑了笑:“您之前,心情都很好呀。之菊说,您心情好的时候,只要陪您笑就可以了。”
薛粟风说不出自己心里是什么滋味。
她只是觉得很累。
“好吧,随便你。”
薛粟风关了门,把小高留在门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