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螳螂

小时候很想长大。
觉得长大了之后,这世间一切都会在自己的掌握之中,可以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不用听任何人的安排,也不用被任何人安排。
姜之菊从来没有想过长大之后的自己,有一天会被困在两个女人之间。
风平浪静的时候,这样的关系让她觉得幸福。可一旦动荡起来,这样的关系就是催命的绳索,勒得她喘不过气来。
是自己的选择。
如果一年前没有去那时候还是裴源的酒吧,就不会有今天的泥潭。
姜之菊有很长一段时间没有回应。
薛粟风不催她,只是等。
等到了姜之菊开口:“你……你是我的女朋友。”
“在你心里,我是什么?”薛粟风重新问她。
以为过了十八岁,就不会再有这么幼稚的对话。
薛粟风在这一刻突然觉得自己变成了一个很无聊的小孩。
明明心里拼命叫着‘你只能喜欢我!’,脸上却一点也不显露,甚至还装的漠不关心。
“……我十四岁就认识夏清越了。那时候夏清越二十四岁,在读研究生第一年。”
姜之菊突然说起她和夏清越的故事。
薛粟风没有打断。
这也是她想听的故事。
“她长得很好看,只是家里有钱,又很宠她,把她宠的脾气很坏。”姜之菊皱皱眉,“认识她的时候,她正闹着要退学。”
“你们是怎么认识的?”薛粟风忍不住问。
“我那时候在学画画,她闹着要退学,不肯去学校,总是跟我在一个地方画画。”
“那你也不上学啊?”
“……您说的没错。”姜之菊心虚的说,“我当时读的私校管的很松,只要不闹出什么太大的乱子,一般也没人管。”
说到这里,姜之菊又挺了挺自己的腰背,说:“但是我逃课也就是为了去画画。后来我妈知道了,就帮我给老师请假了一礼拜,让我画够了再回学校。”
薛粟风忍不住感叹了一下令堂的宠女之心。
“夏清越画画很丑。她逃学其实也不是为了画画,只是为了自由。”姜之菊说。
“后来呢?”
“后来她成功了,但是我没有。”
“可是你现在不自由吗?”
“这是现在。一直到大学毕业,我都仍然是我爸妈眼中的乖乖女,好孩子。大学毕业的时候,夏清越教我,我是我爸妈唯一的女儿,用这个身份做依仗逃出来。”
薛粟风听到这里,实在有点难以理解:“可是你爸妈对你不好吗?你到底为什么非要离开家?”
“他们对我好啊。”姜之菊揉着膝盖上的伤,“从小到大,我想要什么他们就给我什么。除了选择自己人生的权利他们不给我之外,其他的东西,他们都给我。”
说到这里,姜之菊看向薛粟风,“说白了,人是贪心的。越没有什么,就越想得到什么。”
“为什么要这么伤对你好的人的心呢?”薛粟风心里有点闷闷的难受。
姜之菊脸上流露出奇异的微妙:“他们不是对我好。只是因为我生在了‘继承人’的位置上,所以他们才对我好。如果今天出生在姜家的不是之菊,是其他的人,他们会一样对待她。”
侧了侧身,姜之菊说:“我小时候以为,是因为我够乖,我够努力,所以他们才喜欢我。可是后来才发现,并不是那样。这也是为什么夏清越要离开的原因。我不想活成一个大楼的下一任管理者,我想活成我自己。”
薛粟风想把她的话归在‘孩子气’里。
纠结了半天,她到底只是摇着头:“不是的……你是你爸妈亲生的女儿,你本来就是你自己。”
姜之菊笑了笑,没有再继续解释下去了。
她接起开头的话题说:“我和夏清越,比起搭档与恋人,更像是同盟。自由的同盟。”
离开家的夏清越开了一间小小的酒吧,在那过着自由的生活。
长大的姜之菊因为崇拜姐姐,所以加入进来。
她们既是上下级,又是‘同病相怜’的‘病友’。
在薛粟风看来,这应该是坚不可摧的关系。
可手机里的视频放在那里。
它又不能伪造,只能无辜坦诚的展现着这位‘同盟’对自己盟友的背叛。
“那视频你怎么解释?”薛粟风只能这么问她。
姜之菊神色一僵。
比起夏清越那边图像暧昧的背影,这边几乎可以算得上是实打实的证据。
想了想,姜之菊学着夏清越的样子反问:“你不觉得最近发生的事情有点奇怪吗?”
可惜薛粟风没有姜之菊做惯了下属的体贴心思。一双大眼睛眨巴眨巴,茫然的问:“怎么奇怪?”
姜之菊想骂她。
考虑到她还是自己的女朋友和曾经的老板,忍住了,说:“你前夫都死了一年了,为什么他刚死的时候什么动静都没有,现在却出现了那么多奇奇怪怪的事情,而且每一件事情都指向我!”
“……是亡夫。”薛粟风没有接话,只是纠正了她对裴源的称呼。
姜之菊原本气势汹汹,现在一下子被薛粟风给戳了下来,腰也软软的弯了,背也驼了下来。
“总而言之。”姜之菊说,“总而言之,你不觉得奇怪吗?”
“奇怪。”薛粟风给予了姜之菊肯定,“那你觉得是为什么呢?”
“……这句话应该我来问你。你觉得为什么呢?”
话虽然说的十分淡定,但是姜之菊心里想的其实是:如果我知道为什么的话,我还用问你吗?
薛粟风沉默了一会儿,看着姜之菊的眼神变得十分坚定。她说:“我不知道。”
“……薛粟风真的,我总有一天会把你打一顿的。”
本来以为会听到什么分析,或者一些可能性的回答。姜之菊万万没有想到,薛粟风倒是把她想说给夏清越听的话都说出来了。一时之间,姜之菊有点儿气到翻白眼。
薛粟风不好意思的笑了笑说:“可是我真的不知道啊。”
“……好吧。”
对于姜之菊来说,目前她所掌握的消息全部冲突。
她现在根本不知道应该相信谁,可以相信谁,只能完全凭借自己的直觉——可是问题是,她现在的直觉根本就是直接罢工。
就在这个时候,薛粟风还非要给她雪上加霜。
“那你站在我这一边,还是站在你那同盟那边?”
姜之菊看着她,除了觉得这女人现在越来越爱吃醋之外,没有任何其他想法,脑子直接死机。
“我……”
薛粟风等着她的答案。
“我……”
薛粟风皱起了眉头。
“我……”
薛粟风握紧了拳头。
姜之菊看了看她的拳头,默默的往后挪了几小步。
“你挪什么!”薛粟风有点儿火大。
姜之菊尴尬的停在原地,‘嘿嘿’一笑:“这个……怎么说呢……我实在是……当然站在你这一边了!”
“……你这该死的求生欲。”
薛粟风松开了拳头。
姜之菊这才正经起来,认认真真地说:“其实现在也不是站在哪一边的事情。现在我们知道的根本就不够多。你说把照片放到门口的是夏清越,那一段视频里虽然有她的侧脸,但是你怎么能这么确定就真的是她呢?”
薛粟风刚想要说什么,姜之菊就打断她:“万一是一个长得和她特别像的女人呢?”
“可如果,今天是我被怀疑了,是我被放到这样一段视频里,或者是我被卷入了类似的事情,你会这么坚定的帮我说话吗?”
薛粟风的问话让姜之菊一愣。
几乎在同时,她想到的就是夏清越给她看的照片。照片上含糊的背影,当时姜之菊几乎确定了那就是薛粟风。
放到类似的事情里……
为什么偏偏会在这样的情况下,提起这么无关紧要的事情呢?
姜之菊在这一刻,忽然又一次认定了薛粟风是知道偷拍照片的事情的。
“你怎么这么问啊?”姜之菊反问她。
薛粟风皱着眉头说:“我不知道啊,视频都摆在这里了,我不明白你为什么还觉得那不是她。”
“因为我不知道夏清越的动机是什么。”姜之菊说,“再说了,你不觉得很奇怪吗?为什么最近的事情发生之后,偏偏都是要挑拨我们两个之间的关系的?”
薛粟风有一点跟上了姜之菊的思路,但又觉得自己好像没有跟上。她努力的思考着姜之菊的话:“你是……你有什么想法?”
姜之菊摇摇头:“我没有证据,只是猜测。你不觉得有另外的人夹在我们的事情中间吗?”
“那不就是夏清越嘛。人家喜欢你,见不得我们好啊。”薛粟风说。
姜之菊又一次摇头:“我这么跟你说吧,如果真的是夏清越,她是不屑于做这样太复杂的事情的。她只会正大光明的过来跟你争。”
“……我能不能把你这句话理解为夏清越是一个脑子很简单的人。”薛粟风又一次没有抓住重点。
姜之菊有点无语,但是在这个时候她不想跟薛粟风扯些有的没的,很敷衍的点点头,姜之菊说:“我觉得不是夏清越。是其他的人。”
“是谁呢?”
姜之菊揉了揉头,问:“你想想,你有没有得罪过谁啊?或者你……亡夫呢,有没有得罪过谁?”
薛粟风翻着白眼,认认真真的想了很久后,才说:“裴源虽然是做酒吧生意的,但是因为我们一直做的都是清吧,所以店里也没有那么复杂的人际关系和人情往来。也不是很容易得罪人。”
说到这里,薛粟风叹了一口气,才又接着说:“我就更不用说了。在裴源走之前,我一直在家里待着。我不喜欢出门,很少外出,经常除了裴源之外一天连人都很难见到一个,何况得罪呢?”
“好吧。”姜之菊见问不出什么来,干脆站了起来,“那就这样吧,说实话,这个事情也超出我能力范畴了。所以我现在有个计划。”
薛粟风跟着她站起来问:“什么计划?”
姜之菊说:“就是现在去睡觉,然后走一步看一步。”
“你这算什么计划!”薛粟风几乎要尖叫起来。
耸了耸肩,姜之菊说:“反正如果真的有另外一个人,那个人的目的也不过是为了挑拨我们的关系而已。又不是要害我们的性命。既然这样,不如让我先好好睡个觉,醒了再琢磨。”
姜之菊说着,都走到卧室门口了,又扭头,“你啊,只要不要人家给你看什么,你就相信什么就好啦。”
薛粟风翻了个白眼,看着姜之菊整个人重重倒进大床里。
她又叹了一口气。
其实刚才她想起一件事情,只是不方便告诉姜之菊。毕竟每一次提起来,姜之菊的神情都会变得很奇怪。
那就是郑邦给她的,那个古怪的账本。
姜之菊说她烧了。可是冥冥之中,薛粟风总有一种预感,她没有烧掉那个账本,而是把它给了夏清越。
但是为什么要这么做,她也不知道,她也说不清。
躺在大床上的姜之菊已经睡着了,甚至还打起了小呼噜。
薛粟风拿着手机走出家门,给郑邦打电话。
“嫂子,什么事儿啊?”
“我能再麻烦你一件事儿吗?”
“您直接说就行了,还说什么麻烦不麻烦的。老裴生前是我最好的兄弟了,他留下来的老婆,我能不关照吗!”郑邦在电话那头大咧咧的样子,让薛粟风舒心之余又有些难过。
她忍住了气没有叹,只是问:“你能不能帮我查一家酒吧,叫做夏风。”
“行,没问题。”郑邦一口答应下来,就要挂电话。
薛粟风急忙叫住他:“你等一下。这家酒吧的老板叫做夏清越,她可能……有点背景。”
“哦——懂了。”郑邦说,“没事儿,我知道了。嫂子你放心吧,等查到消息了我就给你打电话!”
“欸,谢谢了。”
挂断了电话,薛粟风把手机放回口袋里,重新回了家。
姜之菊换了一个姿势,把被子抱在怀里,睡得香甜。薛粟风伸手去捏她的脸,她都没有任何反应,想来昨天晚上真的是累到了。
想了想,薛粟风也脱了外衣,跟她一起在床上躺下。
明天……明天会怎么样,那就明天再说吧。
夏清越从外面回来,把手机拍到桌子上,重重叹了一口气。
把姜之菊骂走之后,夏清越也就出去开始查。
可是查了一天,她一点头绪也没有,给姜之菊发的几条消息都石沉大海,没有一点回应。
不过想想也是,姜之菊毕竟在薛粟风的身边,就算有什么,也不方便回消息——她压根没想到这人已经去会周公了。
头一阵又一阵的疼起来,夏清越从抽屉里翻出一瓶止痛药,倒出两颗来直接吞下去。
手机在这时候忽然亮起来。
夏清越打开一看,是一条短信。看完之后,她气的当场站起来回了自己家。
短信不用动脑子,用脚趾头想就知道是薛粟风发来的。
短信上面是两张照片。
两张照片的主题也一样,都是姜之菊熟睡的脸。
在夏清越回到家之后,她又收到了薛粟风发来的第三条短信:她已经睡着了,睡得好香哦,像是小猪一样。
夏清越自觉薛粟风没有这么幼稚,自己也没有那么无聊。
可是就是看着这两张照片,和这条短信,总觉得薛粟风欠揍和可笑。
夏清越把手机丢到一边去,心想姜之菊都睡了,自己凭什么在外面受苦受累的奔波?
她也往自己的大床上一倒,决定沉沉睡去。
发完消息的薛粟风想到手机对面夏清越可能会流露出的气急败坏的样子,忍不住偷笑。
她也觉得自己无聊。
不过无聊就无聊。
说不定明天就又有新的变化了,不如趁现在,把夏清越气死算了。
放下手机,薛粟风给姜之菊仔细地盖了盖被子,之后重新躺下了。
明天会怎么样呢?
下一次睁开眼睛的时候,就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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