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血雀

所谓‘正义’是什么呢?
姜之菊的哭声还在门后,薛粟风已经听不到了。
十三年前薛粟风穿着一袭白纱,嫁给身边紧张的笑都不敢笑的男人。
“你以后不会骗我吧?”像是每个天真的少女,薛粟风问裴源。
裴源是个大男人,体会不了小女生的心思。他当下一巴掌拍上薛粟风的头顶,“我骗你干啥!”
十二年。
他真的从来都没有骗过她。
为什么呢?
为什么没有做过坏事的好人,要这样被结束生命?
甚至在死后,还要被人污蔑、陷害。
薛粟风拿起了手机。
1,1,0。
还没来得及按下绿色通话键,电话铃声骤然大作。
薛粟风吓得手一抖,连来电的人是谁都没看清楚就接起了电话。
“喂,请问是薛女士吗?”冰冷的女声像是机器,从电话对面传来。
“哪位?”
“姜董事长请您明天早上十点到他办公室一趟。”电话对面说。
姜之菊的爸爸——杀人凶手的父亲,找她能有什么事?
“我没空。”薛粟风一口回绝。
电话那头一点都不惊讶,只是继续保持着冷冰冰的语气:“董事长猜到您未必会愿意赴约,但他仍然诚挚的邀请您去一趟。”
“我和他之间没什么可说的。”薛粟风也学着对面冷冰冰的语气,“如果是为了姜之菊的事情,你可以直接转告他,不用多费口舌了。”
她本以为这样直接的拒绝就能够阻挡姜董事长无谓的请求了。
可是,对面仍然在坚持:“姜董事长猜到您会这么说,所以他让我向您转达他的诚意。他表示这一趟,一定不会让您觉得耽误时间。如果您真的这么觉得了,他就请您对姜小姐的事情随意处置。”
这话有些出乎薛粟风的意料。
她其实不太清楚姜董事长到底因为什么事情找她,只是本能地猜测是因为姜之菊,所以才会以姜之菊拒绝姜董事长,表明她的立场。
她本来还以为姜董事长会亲自过来找她,但是没有想到……
他这么坚持,其实也无非就是为女儿说情。
薛粟风犹豫在‘想听’和‘不想听’之间,但又从电话那头听出了另一层意思。如果她不过去的话,只怕姜之菊的事情,不能够任由她‘随意处置’。
叹了一口气,薛粟风忽然觉得自己悲哀,连自己丈夫的被杀之仇都不能随她自己来决定。
“好吧。”她最终还是答应了。
“那么,明天早上九点半,姜董事长会派人来接您的。”
“不用了,我自己过去就好。”用他的车,什么时候过去、什么时候回去、能不能回去,还不全都是要任由他的想法了。
“好的,那么请不要忘记明天早上十点到姜董事长办公室。”
“知道了。”
挂断了电话,薛粟风竖起耳朵听了听。
外面已经没有动静了。
或许姜之菊不哭了,又或许姜之菊逃了。
但是薛粟风想,反正她父亲还在这里,她跑不跑又怎么样。
姜之菊在客厅里一直哭。
哭到她听见屋里薛粟风的电话铃声响起来,薛粟风在和什么人说话。
她停止了哭泣,擦干了眼泪走了。
姜之菊没有别的地方可以去,也没有别的想要去的地方。
她到了夏风,夏清越的酒吧。
天已经晚了,酒吧里十分热闹。
音乐声震天响,姜之菊挤过一个又一个人,好不容易来到夏清越的办公室门口。
正要敲门,她忽然敏锐的听到屋里有人交谈的声音。
“……什么?”夹杂着,古怪的呼吸声。
“我……好想你……”
姜之菊听明白了屋里的动静,她的脸在顷刻之间变得煞白。
她呆呆地站在门口,低着头,好像做错了事情的小学生。
眼泪又跑出来了,滴到地上,和黑色的地砖融为一体。
屋里的事情,发生了很久。
久到姜之菊的脚都站麻了,眼睛都哭肿了,办公室的门才被打开。
出来的是一个衣衫不整,头发散乱的女人。
她一边用手梳理着自己的头发,一边风情万种的冲着身后打招呼:“我先走了。”
“嗯。”
夏清越出来送她,正见哭的狼狈的姜之菊。
“你这是怎么了?”夏清越的心情极好,看着姜之菊这么可怜的样子,伸手去把她牵进办公室,顺带把门关上了。
姜之菊伸手去抱住她,把自己的头窝在她的胸前。
夏清越轻柔的摸着她的头,问:“发生什么了呀?”
“她……知道了。”
这四个字刚从姜之菊口中冒出来,夏清越的身体就僵住了。
但很快她恢复了平常,又问一遍:“她知道什么了?”
“她老公的事情……她知道了。”姜之菊的心都悬到了嗓子眼,眼泪也在这时候落下来,打湿了夏清越的衣服。
夏清越又一次僵住了。
愣在原地——这是当时她们计划的时候,最不愿意出现的一种情况。
可是,既然这样的情况已经出现了,那么就不得不去面对它。
夏清越稍微整理了一下思路,说:“好了,你先别哭了,你先跟我说。”
“嗯。”姜之菊擦了擦眼泪。
“薛粟风是怎么知道的?”
“她看到了视频。”
“什么视频?”
“就是事发当天的视频。那一天我不是在那个巷子里等嘛……不知道怎么就被拍到了,她就问我,为什么在那里。”
夏清越皱起眉头:“马路是她家开的?还不许别人路过了?”
“不是……”姜之菊摇摇头,“她其实已经不相信我了……很多事情……太巧合了……没有这么多巧合不是吗?”
说到这里,姜之菊叹了一口气,眼泪也跟着落下来一滴。
夏清越沉默了一下,“所以现在她是相信了,一定是你杀害的她老公,对吗?”
“对……这件事情,看起来没有转圜的余地。”姜之菊说着抬起头来,对上夏清越难得严肃的脸,“怎么办……我……阿越姐姐,我不想坐牢……我怕……”
姜之菊在自己怀中哭的梨花带雨。
这样的情景……夏清越忽然想起事情开始之前,制定计划的时候姜之菊笑嘻嘻的开玩笑:“那我要是被抓了怎么办?”
那时候的夏清越,自觉自己的计划天衣无缝,也笑嘻嘻的跟她开玩笑:“那我就去给你送牢饭。”
她可不想一语成谶。
夏清越摸着她的头,见她又哭。忍不住把她推出自己的怀里,去掐她的脸。
姜之菊还是小少女的时候就喜欢哭,总是因为一些芝麻大点的小事情在她的耳边哭的没完没了。
夏清越最受不了她哭,从小到大都喜欢在她哭的时候去掐她的脸。
把姜之菊掐疼了,她就不哭了。
“疼——”姜之菊觉得自己的嘴巴都要被扯裂了,终于不哭了。
夏清越没有理睬她。
只是很突然的把她重新抱进怀里,搂的死死的,让姜之菊几乎要喘不过气来。
“我不会让你去坐牢的。”
夏清越的语气是稀松平常的,好像只是在讨论等一下要吃什么。
但是姜之菊知道,每当夏清越这么说的时候,就代表了她一定要去做,这件事情一定会发生。
姜之菊的心不自觉地平静了下来。
夏清越问:“她是怎么得到那个视频的,你知道吗?”
姜之菊摇头,“我不知道。她也没有说。当下的那个情境里,我又怎么敢问啊?”
夏清越翻了个白眼,“也是,你当时肯定都懵了,满脑子只有你不想坐牢。”
姜之菊老老实实地点了点头,“我真的怕呀。那不能赖我嘛。”
“是啊,不能赖你。”夏清越说。
说到这里,姜之菊忽然觉得灵光一闪,想起一个人来。她对夏清越说:“对了,我猜到有可能是谁了。”
“是谁?”夏清越眼睛一亮,振奋起来。
姜之菊说:“可能是她老公的那个朋友。你记得吗?之前照片的事情,也是她老公的那个朋友给她的照片,再再之前,也是她老公的朋友给她的那个账本”
夏清越把自己的下巴放到姜之菊的头顶上,一边想一边说:“她老公的朋友……裴源的朋友……好像没有这么神通广大的啊。”
之前在做调查的时候,夏清越记得裴源的朋友大多数都是酒肉朋友。
让他们喝酒是完全没有问题的,但是要让谁去办件正经事,都让人觉得困难的很。
“我也不知道。”姜之菊一问三不知地摇头。
夏清越仍然在回想,裴源的朋友中到底是谁都比较厉害。
可是想了半天,也不能说朋友,范围都已经扩大到认识的人里了。
最厉害的那个人是给他们提供酒的供应商——那样的人根本不可能为了裴源一个小小的酒商而做出这么多事情的吧。
要么,就是为了薛粟风。
可是……
夏清越问:“裴源的那个供应商,跟薛粟风关系怎么样?”
“哦,你说那个王总啊。”姜之菊想起了那个长得好像猪头一样的猥琐男人,“他喜欢薛粟风,但是薛粟风特别讨厌他。如果能不接触,薛粟风绝对不会跟他有任何交集的。”
“是吗?”
“是啊。我在薛粟风那里一年多,经常听她吐槽那个王总。特别油腻,总是想吃她豆腐。”
“那你觉得这个王总有没有本事能够去调查我们的事情?”
这一回,姜之菊否定的十分肯定:“绝对不可能。”
“为什么?”
姜之菊有理有据的分析:“因为王总那个人,虽然很厉害,但是油腻的很纯粹。他也不是真心喜欢薛粟风,他只是想吃薛粟风的豆腐,和薛粟风睡一觉而已。不然这一年多,他也不会光在嘴上说说了。”
夏清越若有所思的点点头。
姜之菊又补充:“而且你说他喜欢薛粟风,可是每一次给我们酒吧提供的酒从来没有打过折,甚至有时候还不太好。”
“你们酒吧?”夏清越在这时候警告的看了她一眼。
姜之菊抿了抿嘴,立刻改口:“薛粟风她们酒吧。”
夏清越见她改口改的很快,就没有在这个话题上继续进行下去。
“那你觉得会是谁?”夏清越问。
姜之菊摇摇头:“说实话,我真的不知道。之前调查裴源的时候,他朋友的那些资料你还有吗?有的话我们一起看看。”
夏清越在这时候笑得特别的尴尬:“你觉得……我是会留这种东西的人吗……”
姜之菊忽然觉得冒失:“倒也是。那……要不然让你认识的人,再调查一下?”
“可以是可以,不过工作量会挺大的。”夏清越说着,就掏出手机。
消息发到一半,夏清越又想起什么似的说:“不过现在都过去了一年多了,裴源的朋友应该都散的差不多了。真正能和薛粟风有联系的,又同时是裴源朋友的人,应该也不多。”
姜之菊如同捣蒜般的点头。
夏清越的消息发出去,大概四十分钟之后,对面回复了一个名字:郑邦。
举着手机,夏清越问姜之菊:“这个郑邦,你认识吗?“
姜之菊茫然地摇头。
夏清越低下头去,回复了消息。
又等了很久之后,那边终于再一次的发来了消息。
“郑邦……四十三岁……以前当过兵。退伍之后开始卖烧烤,摆小摊……”夏清越读着读着就皱起眉头来,“果然是裴源的朋友。一个卖酒,一个卖肉。”
姜之菊听了夏清越的冷笑话,想要笑,但是拉了拉嘴角,没有能成功笑出来。
夏清越看完了传回来的关于郑邦的消息,实在没有发现这个郑邦有什么过人之处。
这个时候,那边又传来了一张郑邦的照片。
夏清越看了,这是一个长得平头整脸的粗壮大汉,长相跟他卖烧烤的气质十分吻合。夏清越甚至都能想象到他以前在小烧烤摊上叫卖的样子。
把照片给姜之菊看。
姜之菊看了半天,皱起眉来,犹豫着说:“……这个人……有点眼熟……但是你要问我他是谁……在哪儿见过,我是真的想不起来。”
“长相非常普通的一个中年男人。”夏清越这样给郑邦的外貌做出评价。
姜之菊没有接话。
她托着下巴,努力回忆。
这个人长得虽然特别普通,但是真的很眼熟,她总觉得是见过的。
可是在哪里呢?
他好像也没有去过酒吧,以前裴源的嘴里有个经常出现的‘老郑’,估摸着就是他。因为裴源每次出去的时候,都会说‘我去找老郑吃烧烤去’,所以应该就是这个郑邦。
但是既然这个人没有来过酒吧,那自己会是在哪里见到他的呢?
酒吧以外,自己是不可能会去注意一个这样普通的男人的。
姜之菊顿时觉得头疼。
夏清越见她回忆的认真,开始在一边不断地读着地名给她提示,看看她能不能想起什么来。可是每说一个地名,姜之菊都摇头。
“不是,我真的觉得我见过他。我肯定在哪里见过他。”
夏清越松开她,自己疲惫的坐到沙发上,绝望的说:“那没有了。因为你常去的地方就那么几个,不是我的酒吧,就是夏清越的酒吧,要么就是我家,薛粟风家,你家。”
“我家……”姜之菊喃喃。
“啊?”夏清越没明白。
“我家。”姜之菊又重复一遍。
夏清越摸不着头脑,问:“你家?你那出租的地方?我不是给你自己租了一个整套吗?你上哪儿来的舍友?”
姜之菊在这一刻抬起头来,眼里流露出一股难以置信的神情:“我说……有点荒谬。”
“你说。”
“肯定不是在你给我租的那个房子里了。”姜之菊皱着眉头,尴尬又无语,且窘迫地说,“我觉得我好像在我家里,姜家见过他。可是……我觉得……他这样的人……他是什么学历的?”
夏清越低头看了看消息:“初中毕业。你告诉我他在你家,姜家,你们姜家出现过?做什么?司机吗?”
“……我就是不记得了。隐隐约约有个样子……”姜之菊在此刻变得扭扭捏捏的,大概也觉得自己的话说的特别荒谬。
夏清越重重叹了一口气,拍了拍她的肩膀:“之菊,你不要太着急了。人一旦着急起来,就会自己去编造回忆的。”
姜之菊垂头丧气的,没有再说话了。
夏清越又说:“我再去查查看。你在这里等我吧。”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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