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使是什么?
*
伊弥亚从书架上抽了本枫叶红皮的书,细细地翻看起来。
老旧起毛边的白袍包裹住他,下摆垂在地上,封闭的花窗被打开,窗口溢进来橙黄的日光,金色的光泽落在书页上,白纸上的铅字也像是熠熠生辉。
惯坐的红叶地毯上放满了书,叠的几乎有半人高了,他在高塔这漫长的岁月中,几乎所有的时间都随书度过的。有时候醒来便埋在书里,天光降下,又是一成不变的第二天。
魔力感知提升,他阅读书籍的速度更加快了,只是把书看完,他要查阅的东西还是一无所获。
“……”
风从敞开的窗口吹进来,伊弥亚发辫上的绒发微微轻曳,他捧着书不动,眼睛却不由自主地瞥向长桌。
原本光秃秃布满裂纹的木桌铺上了绿白格的桌布,上面摆放着长脚玻璃瓶。
冰纹的瓶子不知道是那个人从哪里找来的,里面注了半瓶水,被采摘的小雏菊黄蕊白瓣,在阳光下笑脸相迎,切断的根茎像是人硬生生拔的,所以没有像宫廷插花一样平整的切口。
高塔之中,他见过的生命只有他自己,虫豸,以及偶尔光顾的啮齿动物。
“殿下,我能搜寻使用这塔里的物件吗?”
年轻的女仆眼光闪闪地问自己,是想用塔中的东西换取钱财吗?他点了点头,如果这是她从自己这里得到的话。
可他猜错了。
首先变化的是这里的长桌与花,他的卧室也摆了一束花,他不知道她要做什么,所以没能拒绝她。
那个人用搜出来的木杆铁丝搭了晒衣架,照例是征询了他的意见,而后扛着他的被褥枕头去晒。她送完早餐,吭哧干完一切,便像风一样离开了,快的仿佛从未来过。
可这已经是第二天了。
明丽的光与风溢进来,伊弥亚忽然听到枝梢上刺嘴莺的鸣啼,他下意识抬头望过去,只看到发出新芽的翠绿藤蔓一角,耳畔却陡然听到了脚步声。
伊弥亚看向门的方向。
没过一会,黑漆房门被推开,少女端着餐盘站在门口,目光亮晶晶的,像是遇到了什么好事情:“殿下,用餐的话还是到这里吧?”
他轻轻点头,如果不做出回应的话,她会不厌其烦问到他回话为止。虽然他不明白这份耐心从何而来。
……真奇怪啊。
不能明白她说的话,也不能明白她想要什么。也不知道她什么时候会离去。
郝黎照旧轻手轻脚,把餐盘放在了桌上,然后她转过身,伸手把书堆里的伊弥亚拉起来。
每次她动作都有些心惊胆战,生怕周围的书倒下砸到伊弥亚,实在伊弥亚瘦的有些过分。但郝黎只能说出“请您小心”的叮嘱,便没有做太多多余的事,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圈,她是否踏进那里,要那个人同意才行。
伊弥亚没有完全信任她,她清楚,她觉得理所应当。谁会相处那么点时光就全部相信一个人啊?
不过相处的时间还有很长。
“您请用,如果您没有什么吩咐,我就先告辞啦,中午过后我会再来。”
没等多久,伊弥亚便依旧给站着的她回应,即便是轻微的点头,她也觉得有被认真对待。
郝黎也点头示意,她退了一步,转身往门口走。扶着鎏金的门把手,郝黎转了头:“还有,谢谢您。”
伊弥亚看向她,水琉璃似的眼瞳晃过一点疑惑的涟漪。
郝黎忽然想起早上她匆匆赶来,明明是晨曦未明,高空泛红,她登石梯爬的一额头汗,少年却已经坐在了故纸堆里,好像他的所有就是这些一样。
她放下餐盘,给他接了杯水,不想多做打扰。将走之时,伊弥亚忽然对她说道:“最下楼梯边墙按松动石块,会展开通往塔顶的法阵。”
他说完有些怔愣,像是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说出口。
郝黎却心想,也许就算来的是玛丽,大概他也会告诉她。
和她在书里看到的人是一个。
郝黎眨了下眼:“早上您告诉我一层有传送法阵,我试过了,可以用。”
她刚就启动传送阵上来的,那法阵大概挺古老了,光芒有点年久失修灯泡似的黯淡,不过功能挺好使,一站上去会有老爷爷苍老的提示音,让人选择通往哪个楼层。
“就是上来那一下头蛮晕的。”她还是忍不住吐槽一句,特别类似坐电梯失重,想想,还挺怀念。
她又认真说道:“不过方便太多,帮大忙啦,所以谢谢您告诉我。”
伊弥亚静默刹那,他缓慢摇了摇头,郝黎也摇摇头,笑着说了句“要谢的啊”,然后眨眼说了句“我先退下了”就离开了。
她才不会把好意当做理所当然。
“下午要开始大计划了。”郝黎沉着自语了一句,她的手拍上了活动石块。
法阵光辉亮起的一瞬,郝黎忽然心想,把打扫卫生说的那么欢欣鼓舞的,她在这里是第一个吧,明明她是大学打扫图书馆都叫苦连天的人。
她噗嗤笑出了声。
……
郝黎再度返回高塔时,已经是全副武装。
左手扫帚,右手拖把,胳膊挎水桶撮箕,头发已经被粗布头巾包裹住,这都是郝黎从女仆工具处借来的东西。
“今天的大计划,就是大·扫·除!”
郝黎意气风发地咕哝了一句,她把水桶往手肘里挪挪,用右手拍上了一楼的法阵开关,还好伊弥亚告诉她有快捷电梯,不然她也不敢带那么多东西来爬楼梯。
在法阵光芒亮起的一瞬,郝黎心想,要不从上往下打扫吧!
繁复法阵的辉芒很快熄灭,郝黎提着工具来到了顶楼。她有些怔愣地站在原地,本想挠挠头,可是手里的东西太多,只好悻悻作罢。
怎么“电梯”不晕了……?明明前几天确实是那样。
郝黎想了想,又不再想了,等她回去了再看看。
眼下最重要的就是大扫除。嗯,藏书室和伊弥亚的卧室还挺干净,大约是自己有在维持,那么先从最上层走廊打扫起。高塔房间很多,一一打扫不太可能,那么重点还是放在顶层和大厅好了,中间的石梯以及石壁的话,也要大概做一点处理。
“大工程呢。”
郝黎自言自语了一句,她忽然意识到有人看她。
回过头,郝黎从藏书室的缝隙里,看到伊弥亚手里捧着一本书,站在靠近书架的位置,用薄蓝的眼眸看她。
郝黎挥了挥不堪重负的手臂:“殿下,等下我要整理卫生啦,你就在房间里,别出来。”
伊弥亚眨眨眼,歪了下头,没多说话,清风拂过了少年爱丽丝蓝的发丝。
从他垂下首的动作来看,应该是收到了自己的嘱咐。
郝黎满意地点点头,她放下一系列工具,把伊弥亚的房门带上,然后郝黎捋起衣袖,开始干活。
感谢塔里还有自来水(魔晶石做能源)供应,不然她还得一趟趟运水上来,虽说高塔旁边确实有个大水潭就是了——她平时的自用水也是用的这里的水。郝黎洗好了拖把,对顶楼走廊动起了手。
大约是伊弥亚活动的区域,走廊的灰不多,只有细细一层,郝黎原本没发觉,到了拖地的时候才发现这一层铺的是瓷砖,有点像她上辈子见过的那种六角马赛克,黑乎乎的,拖了地才看出来。……法圣的生活还真是朴素。
把这种塔赐给伊弥亚,狗皇帝大概也没安什么好心。
郝黎用力拖着地,在心里暗骂了一句皇帝,她要是穿成圣女早把这皇帝咔擦了。
得,还是别做梦了,看看眼前的苟且好了。
郝黎哼着小曲拖着地,苟且好像也不是很难过去。
她初来乍到,被拐的七晕八素那会儿,别说苟且了,连换号重来的心都有了,要不是人贩子给她药倒,她早回奈何桥上一日游了,可惜还是给她苟到了这个时候,还遇了个本命。
不过是家务嘛,她以前外地工作,租房自己管自己,对这些都轻车熟路了。
走廊被她风风火火拖了三遍,两侧的房门与墙也擦了一遍,郝黎将水桶注满水,站在楼梯口上思忖了片刻,决定先冲再拖。
她倒了一桶又一桶,接着乘坐“电梯”把每层走廊的窗都打开了,等风吹的稍微干些,她就下去把一楼大厅料理掉。
郝黎扶着拖把蹲在地上,她听着水声哗哗在整个石塔中作响,仿佛汪洋大海波涛汹涌,好在是石头砌成的梯阶,也经受的住她的摧残。
潺潺流水最后成了水珠滴滴答答,在阶梯间淌成一条晶莹的线,又慢慢趋近于无,只留时不时落到水潭的脆响,有些像落雨,又有些像古建筑上在风里叮叮当当的风铃。
……她还是不要浮出离乡愁绪的好。
郝黎没什么形象的蹲着,感觉自己手里还差只烟就圆满了,她还在等石梯上的水淌的差不多,忽然听到耳畔传来个好听声音:“这些清扫可以用魔法。”
那声音太熟悉了,以致于等郝黎反应过来,整个人差点没吓到从石梯口摔下去。
眼角余光瞥到雪白陈旧的衣袍,三魂出窍的郝黎想站起来,踉跄了半步——但可能是蹲的腿麻,所以没能成功——反而被伊弥亚伸手扶了一下。
那只没多少肉的少年的手稳稳搀住了她的胳膊,郝黎耳朵发烫,感觉自己老脸丢尽了。
她不好意思地垂着眼:“谢谢您,殿下。”
又想起自己现在满身臭汗,郝黎谨慎地别了下手:“味不好闻,您还是离我远点好。”
可惜伊弥亚没怎么搭理她,他拉起郝黎以后就放开手,也没动一下,也没说话。
郝黎等了半天,忽然想起伊弥亚是说可以用魔法清扫,她应该回答才对。魔法打扫,清理一新,哈利波特吗?郝黎差点没被自己所想逗乐,她抖了下肩膀。
确实这个世界是有魔法的,但好像魔法师的地位挺高的,应该不会乐意用这种生活魔法吧……而且这塔里就两个人,她是不会魔法的,伊弥亚在说自己?
郝黎皱了下眉头,记得书里说男主是有魔法天赋的,应该伊弥亚也有,搞不好法师塔里有书伊弥亚有自学。但书里没说过伊弥亚会用魔法,可能生活魔法是比较简单的魔法,所以会用比较简单的之类的?
不过高塔那么多层,用的魔力量应该挺大吧?
她又眉头舒展,抬头对伊弥亚说道:“您病才好,就不要太操劳了,用魔法会对身体造成很大负担的。”
郝黎过于笃定的回答让伊弥亚有些不知道说什么,他眼中露出一点叹息,没什么血色的唇瓣微张,他刚要开口,就听郝黎好奇问道:“殿下有魔法天赋,是通过摸水晶球感应出的吗?”她记得书里就是这一套,女主妮娜一摸摸出光系天赋。
“……”伊弥亚轻摇了摇头,“水晶球不是必要的,很多魔法师可以看到人身上的元素亲和。”
郝黎莫名其妙想到了观气……喂,串台啦!她有点想笑,又掐了下自己的胳膊,郝黎看向疑惑盯她的伊弥亚:“殿下可以看到吗?人的魔法天赋什么的。”
伊弥亚点了头。不知为何,他的眸光中掠过一丝犹豫。
郝黎没察觉到伊弥亚的异常,她的目光一瞬间变得灼热起来:“那殿下能看到我的吗?”
郝黎有点兴奋,话都有点破音。谁不希望在魔法与剑的世界能够来句Legilimens啊?谁没有成为魔法少女的梦想!
迎着少女热切的视线,伊弥亚僵硬地抿了下唇,点了下头。
“……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