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似乎能用环境说通，但还是有哪里奇怪。
奇怪的事理不出头绪，就先不去理它，郝黎认真地把厨房大厅拖了三遍，拖到地板亮晶晶为止才作罢。
嗯，原来大厅是白釉石的地板吗，看上去蛮像大理石的，不过纹路比较粗糙，走在上边也不容易滑倒。
感慨了一下传奇时代魔法师的朴素，因为工作量的减轻，郝黎甚至休息了不少时间，去外边闲逛找到了把嫩白野葱——还挺小的，算是意外之喜，才开开心心回来开始炒菜。
对于常年在外边跑的人，做几样普通菜倒是挺简单的，毕竟自己要对付自己的肚子。现在火有，工具有，从厨房搜出来的陶瓷碟子有，水龙头还能拧出水，万事俱备，郝黎亮起了手里的菜刀。
削皮切片，变片为丝，郝黎熟门熟路地摆弄，有些像是回到了下班做饭的出租屋。
切好的灿黄条先拢到一边泡水，然后在砧板上处理葱蒜红椒，切段成条。怕伊弥亚吃不惯，郝黎没敢拿多辣椒，就闭眼拿了一个料理了，尽管以她的味觉生啃也觉得一般般，不过不是所有人都能吃辣的，她考虑过后还是慎重行事。
靠辣椒征服皇宫好像不现实。她不知道原本世界的西方是怎样，这里的辛香料种类不多，辣味以白胡椒为主，这算是平民香料了，孜然、豆蔻更是贵的不可思议，要是去海上拉辛香料过来买，倒是可以大赚一笔。
白胡椒的味道还算温和微辣，线椒的辣就有点上火了，就像以前中华古代南爱茶北不爱，风俗口味的事不是美食开锅闪金光就能解决的，郝黎决定等会端上去准备一壶水，好解救如果不符合口味的伊弥亚。
“打”火，调温，雪膏似的猪油下锅化开，浓郁香气四溢。也就皇宫把这玩意当贱料了，他们主要吃植物油。饶是这样，她也花了九牛二虎之力才讲价弄来的。
蒜与辣椒先煸炒，土豆丝下锅入黄油，有句话怎么说的，惊起一滩鸥鹭？
“滋啦”声络绎不绝，有烟冒起，郝黎淡定地翻炒，红椒和黄丝在锅中翻滚，颜色晶莹，再捻碎点盐撒进去，再翻炒两下，就熄火出锅。
郝黎哼着小曲装好盘，拿旁边的竹盖罩上，走到外边瞅了眼时间到了，再跑去拿来伊弥亚和自己的晚餐。
自己的还是栗米粥丢点菜叶啥的，仆役大锅饭，她长手长脚跑的快，厨师想克扣她都没办法；伊弥亚的则变成了黑麦面包加豌豆，好歹看上去没那么旧的发霉了，嗯，还行，人要容易满足一点才会觉得不怎么难过。
郝黎再捎上自己炒好的土豆丝，传送法阵直接上了顶层。
一点橘红的夕照已经铺在了绒毛参差不齐的红叶地毯上，也映照在伊弥亚淡的发白的长发上，仿佛是斑驳的、褪色了的古老物什，脆弱的一碰就碎。
“殿下，吃饭啦。”
她提着竹篮轻叩门，抱着书的伊弥亚陡然看向她。郝黎看到少年玻璃似的眼睛，因为染上暮光的缘故，色泽深上了几分。
她忽然想到书里提及伊弥亚，形容他的眼睛，说是像是繁星下剔透的月光石泛着光，她终于明白了那句比喻是什么意思。
见色起意是很常见的事，可惊艳过后反倒是更加忧心脸颊的消瘦，她大概是个笨蛋妈粉？
郝黎在心里给自己叹了口气，照例还是把餐盘什么的摆在桌上，伊弥亚就坐在原地，琉璃似的眼珠随着她的动作而转动。
她看他，走过去，直觉觉得他想被自己拉起来，于是郝黎也像往常一样，伸出了自己的手。
不丰盈的手甚至有点冰冷，郝黎抓着伊弥亚的手指，还是忍不住絮叨了一句：
“殿下要觉得冷的话，窗可以关上，我开窗是为了室内空气流通……空气流通就是让好的空气进来，闷的空气出去，殿下要更加珍惜自己的身体。”
伊弥亚没说话，郝黎也没想得到他的回应，得到回应会感觉更尴尬了，惊，妙龄少女（？）竟学我妈妈？
郝黎胡思乱想，把伊弥亚牵到了桌前，她站在一边，等伊弥亚吃完她再动她的晚餐。
“一起吃。”
伊弥亚没有动刀叉，他忽然说了一句，像是知道旁边的竹篮里有郝黎的晚饭一样。
郝黎受惊的眨眨眼，可在伊弥亚的注视下又不得不屈服，她坐下去的那一刻，心里想，他是怎么知道的啊……
“呃，殿下，这是我们家乡的菜肴做法，要不您试一下，如果觉得有点辣不合胃口的话，就不用吃了，千万不要勉强，不然我会担心。”
郝黎慎重地介绍手边的那盘土豆丝，简单的不得了的食物，这是她手头的资源唯一能做到的了，看上去虽然花花绿绿的，是不是有点简陋啊？
郝黎蛮想挠头的，又憋住了，为了防止伊弥亚吃不惯辣，她连水都打来了。
伊弥亚这张脸看上去就似乎不能吃辣的样子，不是说那种仙气飘飘气质的人口味都挺清淡么，也没看哪个神仙人物爱好吃火锅的吧！
嗯，用筷子夹一口，等等，只有刀叉——郝黎又想抱头了，她忘削筷子了！
见伊弥亚看着餐盘，似乎不知道怎么下手的样子，郝黎直接豁出去了：“您用叉子叉一把就行。”
伊弥亚琉璃似的眼珠动了下，枯瘦的右手已经听话地把叉子拿起来了。他用叉子在盘里一拨，土豆丝切的有些太细了，拿起来便掉了下去。
郝黎似乎看见伊弥亚有点呆愣，她在那瞬间几乎想笑出声，可又掐了把自己，静静看伊弥亚接下来的动作。
略加沉思片刻，伊弥亚把叉子往手腕的方向横，这次终于把东西运到了碗里。
在他入口的刹那，郝黎心脏差点没提到嗓子眼里。
伊弥亚认真吃了一口，又运了一叉，连续四五口后，他抬头看向郝黎：“不是很辣。”
言毕，他又叉了条红辣椒丝，放入嘴里，慢慢咀嚼，伊弥亚思索片刻：“多放几个也没关系。”
他居然可以吃辣！
怔愣过后的郝黎又高兴起来，似乎有了可以分享的东西，她话语急得仿佛连珠炮：
“知道了殿下，下次我会多放几个的，其实不是很辣的小米椒朝天椒什么更辣，如果这里能找到就好了，可以做更好吃的东西，对了，因为搬菜的那边有送我好多辣椒，我准备做剁辣椒，等发好后可以做剁椒鱼头什么的，可好吃了——”
郝黎的滔滔不绝又忽然戛然而止，她忽然用狐疑的目光看向伊弥亚：“殿下，你不会吃不了辣夸我骗我吧？绝对不可以哦！不辣的菜我也会做的！”果然，哪有看上去温柔的角色爱吃辣的！
伊弥亚眼睛里似乎闪过一丝哭笑不得，他想了想，缓慢地摇了摇头：“……我没有骗人。”
“这个的味道，比胡椒直接一些。”为了和郝黎解释，伊弥亚一边思考，一边说出自己的想法：“能尝出土豆本身的味道。胡椒更稠。”
难为伊弥亚当美食点评家了，郝黎见伊弥亚脸上没有为难之色，顿时松了口气，她高兴地说：“那是，土豆也很新鲜，毕竟是重要的马，他们也不敢——”
郝黎突然说不出话来。
她自己把自己食材的来源暴露了啊啊啊啊！虽然是她没办法能获取食物的地方，女仆让堂堂皇子吃马料什么的想想太过头了，就算是伊弥亚应该也会觉得被羞辱了吧！人也是有尊严的！
郝黎四肢发僵，连眼珠子都不会动了，可温柔平静的声音依旧在她耳畔响起：“嗯，很好吃，比虫子和老鼠要好很多。”
郝黎忽然仰头，呆呆看向伊弥亚，他说什么？
“有段时间没有吃的，所以只能吃那些，其实，土豆很干净。”
他徐徐说着，脸上似乎有一点淡的笑意，他仿佛说故事一样把过去说了出来，就像说的不是他自己一样。
“……那殿下比我惨多了。”郝黎垂下眼睛：“我以前被卖的时候，他们给的面包三分之二发霉，好歹还能吃一口。”
她又深吸了口气，对伊弥亚灿笑：“不过从某种角度来说，您吃的是肉，我吃的是草，看上去我比较惨的样子。”
伊弥亚忽然微笑起来，他的眼里都有了笑，苍白的唇也弯起。那个笑容清澈明亮，什么也没再掩饰：“是你比较惨。”
“是啊，我比较惨。”
两个人在这比惨是什么事呢？郝黎几乎快克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只能埋头饭菜当中：“不说了，殿下，咱们先吃东西吧，凉了就不好吃了。”
“好。”
郝黎埋头苦吃，却有些食不知味，等到食用完毕，她收拾东西，胸中一口郁气始终没散。
直到她夜里借用塔中厨房，做剁辣椒，她菜刀抡的赫赫响，仿佛这就能把宝座之上的皇帝砍成碎片一样。
红椒威力不凡，等碎椒装入罐中，她的手已经辣成烧烤手了，确实是没手套的悲剧。
安慰着自己起码再过段时间就能品尝家乡的滋味，把罐子放在厨房，郝黎提了油灯要往塔外走。
可刚出厨房，她便看到过道口有人等在那里。墙上的火把一盏盏亮起，白袍的皇子走了过来，他的背后有风，吹得头发微摇。
赤色火光也在乱晃，一闪一闪中，郝黎有些吃惊：“殿下？”
怎么会下来呢？
伊弥亚站在她身前，他伸出臂膀，拉住了郝黎的双手。
郝黎下意识想后退，可伊弥亚抓着她的手很牢。她忽然感受一阵清风——那不是夜里的风，而是从伊弥亚的指尖飘起的风，小小的风萦绕在郝黎的双手指尖缝隙中，顿时所有的痛楚都散去，她的手也不再红肿。
“在书上看到了这个魔法，想试一下。”
他声音很轻地说，郝黎脑子却一片浆糊。
她稀里糊涂道了谢，稀里糊涂被目送出了高塔，零散的星光映照在陷入翳影的花叶藤萝上，她往前走着步，火在生满绿绣的灯罩里跳来跳去，光明穿过许多玻璃上的裂纹，变得一片朦胧。
眼泪陡然从郝黎的眼里掉了下来，打湿了她的面颊。郝黎提着灯，在星星与月亮之下，边走边哭。
大约是因为辣椒太辣了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