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弥亚到最后还是没有治她的罪。
郝黎如愿以偿住进了伊弥亚的隔壁，可惜他摇铃摇得很少，让企图成为一代优秀侍女的郝黎计划完全破产。
实际上，郝黎的侍女生活，也和破产没区别。
无他，太闲。
换了一批人手后，高塔虽然依旧清贫，但起码该有的都有，郝黎觉得，大约有点类似修道院清修，严格地和诅咒的皇子祈求上天原谅的状况相符。
饭食不用她管，魔晶石也开始供应，甚至连别宫里的杂草也有人开始清除，只是所有仆役都恭敬而疏离，郝黎私下听有人说她是个疯女仆，不过这样也不错，没人再敢欺负到她和伊弥亚头上来。
高塔的事务，连卫生都不全是郝黎的工作范围，虽然伊弥亚拒绝了其他仆役入高塔的服侍，但他拥有精灵和生活魔法，兴冲冲跑去打扫看到亮晶晶地板的郝黎直接失意前屈体，其实能偷懒挺高兴的，但是总觉得自己在白领薪酬。
对伊弥亚是不敢说的，她不想看到伊弥亚觉得愧疚的眼神，这可是他帮她耶！她当然会欣然接受。
郝黎在看光洁发亮的地板时，想到最初来到高塔的时候，高塔内部灰蒙蒙的，伊弥亚对这些尘埃熟视无睹，大约就和她前世看过的新闻一样，幽闭十年二十年的老人房间垃圾堆积如山，不是他做不到，是因为他内心崩塌掉了。
那么现下是不是比那个时候要好一些呢？
不合格侍女一思索便到了初夏，夏天的初末天气已经暖和起来，万物繁茂生长，蚊虫也将多起来了。
郝黎盯着窗子一阵沉思，为什么这个世界没有纱窗？为什么没有穿越先辈考虑这个问题，害她只知道肥皂怎么做，但这个世界已经有肥皂了。
鸟雀鸣啭，椴木叶梢洒下灿金的光，微风拂动书页，哗啦轻响。
也许是她拄着扫把（在她的强烈要求下，藏书馆的卫生交给她负责）盯窗的时间有点太久了，伊弥亚抬起头望她，他有些不明白她在看什么。
郝黎收回目光，便与伊弥亚看她的视线相触。
完了，好傻，从外人的视角确实蛮奇怪的就是了，笨蛋盯窗户。郝黎差点没抱头，在伊弥亚略带疑惑的目光中，她只好老实交代：“我在想皇宫在夏天是怎么防蚊虫的。”
变得热烈潮湿的风透过开启的窗扇扑到郝黎的面上，身后被她拧成个结的深色帘在她身侧起伏，她的烦恼不是假话，生活原本就是琐碎的。
伊弥亚也能理解这份琐碎，书还在他手里，他已经不再关注那本书了。
像是认真考虑，伊弥亚许久才给郝黎答复：“夏天，如果是需要开窗的场合，仆役们会在窗上挂上草药。”
他似乎又想起了什么：“有些时候，会在窗上贴一些薄纱，但那样会阻碍光线，所以不常用。室内的窗大多数是关闭的。”
听上去和上辈子国外差不多。郝黎揉了下脸：“这样一点不通风啊，空气不会死气沉沉的吗……但如果是皇宫的话，会有那种冰魔法降临，风魔法换气的魔法阵之类？”
郝黎试图从更玄幻的方向理解问题，毕竟这里是魔法世界，果然见伊弥亚微微点了下头：
“先皇在时，有宫廷魔法师布置这样的法阵，但后来帝国与外国开战，父，陛下为了减少奢侈，就禁了这类法阵，因为耗费的魔晶石过多。”
嗯，空调耗能也大的，这样一替换也可以理解。但还是皇室，再省大约也有限，估计也会用些冰块放到室内降温吧。
郝黎又思忖，这样的惯例应该不会延续到高塔，毕竟伊弥亚身上是被按了苦修“忏悔”以洗脱诅咒的说辞。如果有风扇就好了。
打住，先不说风扇，先说纱窗。尼龙……这里当然没有合成纤维，不过有硬一点的纱也不错。对哦，其实这个世界的礼服裙撑还有头纱什么的，用的很多是网纱，是硬质的，她可以买来试试啊。
郝黎止不住地点头，她望向伊弥亚：“殿下，我想做纱窗，您看可以吗？”
举起手，郝黎开始比划起来：“类似在上边贴薄纱，但是是空隙大一点的硬纱。”
她比划来比划去，还是没法讲清楚，直抓脑袋的时候，伊弥亚站起身，他往书桌的方向走。
然后回过头望一眼她。
郝黎秒懂，她把扫帚搭在角落里，小奔过去，桌上有纸笔，是现在的皇宫提供的。
她坐在椅子上，想了想，把站着的伊弥亚拉到座位上，郝黎也不客气，开始涂涂画画：
“这是窗框……这是窗纱，窗纱可以用铝条或者皮革条压在槽里，每根线都绷紧了的话，就应该不会存在太过遮光的问题了，不过还是有一点，但是不太影响……”
其实也可以用细线让纺娘织成她需要的网，不过如果加入人工，成本肉眼可见的会提高，还是先找会布料再说。
郝黎握着鹅翎笔在沉思，就听伊弥亚有些疑惑的声音响起：“你，学过矮人的绘图技术？”
郝黎一愣，回过神来，手下的纸绘的图有模有样地把尺寸都标出来了，还画出简陋三视图。
她扶额，有一年去建筑公司做英译看多图纸了，不知不觉就开始平立剖……
“不是。”郝黎有点抓狂：“是以前工作的时候看人画图所以这样画的，我不知道怎么和您解释才好。”
什么穿越穿书的听起来不像是天方夜谭吗？
伊弥亚摇了摇头，没说话，大约是不需要她解释的意思，郝黎又试探性问道：“……殿下，矮人制造器具也是这样画的图纸吗？”
书里描写异种族的不是很多，郝黎记得最多的就是那一堆神明，什么太阳神黑暗神之类的，以及后期成为女主小伙伴的两个精灵（Elf），矮人倒是有提，可具体怎么制作武器构件，原著里说的挺含糊。
“我曾经，收到过一个礼物。”伊弥亚犹豫片刻，才慢慢说道：“只有图纸和零件，上面有矮人的标记，我拼了几天，才成型。……是只可以飞的铜皮小鸟。”
郝黎几乎是脱口而出：“小鸟还在吗？”
她一说就后悔了，果然见伊弥亚陷入良久的缄默，怎么可能还在呢？连陪伴他的人也一个都不剩下了。
郝黎强迫自己偏过头，还在绞尽脑汁想接下来说什么才好时，她突然看到纸上的平立剖。
她遽然惨叫一声：“完了！”
那份尖叫发自肺腑，把回忆里的伊弥亚瞬间唤了出来。
他薄青的眼眸看过去，就见郝黎抱着头，丧气地喃喃：“塔里的是平推窗，我画什么推拉窗啊……殿下。”
郝黎抬头看向伊弥亚，郑重其事道：“那只能用钉子什么的糊了，可能，会有点像那什么……”
她笑得讪讪：“大补丁？”
从美观上看怎么都是零分，外边有人来看，不看上去像个大蜘蛛网吗……不愧是魔法塔哈哈哈——
郝黎差点没把头埋进桌子里，就听耳畔传来一声笑：“噗。……咳。”
她震惊地仰起脖颈，果然见到伊弥亚弯起的嘴角，他在微笑。
将手放在唇瓣边，伊弥亚小声咳嗽，接收到郝黎不敢置信的眼神，他又将手放下，认真道：“好。”
“这样的魔法塔，我没有见过。”
他有些温柔，又有些罕见狡黠地说。
有些像书里的那个伊弥亚了。郝黎愣了一下，她装模作样地叹了口气：“虽然是我提出来的，但总觉得干了以后，外边的看过来会觉得塔里有巫师魔女什么的在熬药。”
她说完忍不住自己笑了起来，这样一贴，谁知道那蜘蛛网是用来通风防虫的呢？人家只会觉得一个受诅咒的皇子和疯癫的仆人似乎在做些什么让人望而生畏的事情，从而更敬而远之吧。
“没关系。”
没有敛去面上的微笑，伊弥亚对郝黎解释道：“你是这里的侍女。”
郝黎一下子振作起来：“您说的是，他们地位还没我高呢！”
侍女大多是贵族担任的职位，只听主人的命令，即便是在许多宫人看不起的高塔，郝黎这样破格晋升也碍了不少人的眼，身份和薪水起码是实打实的。
郝黎不再纠结，于是她转了一圈笔，又想起新的问题：“就算解决了纱窗，还是得预防蚊虫叮咬，您知道一般用什么成药吗？”
这个世界会有什么清凉油一类的药膏吗？可惜上辈子的花露水电蚊拍带不到这里来了。
郝黎撇过对上辈子的怀念，就听伊弥亚说：“薄荷，支解香，蒲公英，玛格沃特草，羊树藤，苦莲子，加入蜂蜡、甘油、沙莱粉，大火熬制冷却成膏状。”
他有些不确定地说道：“大概是这样。”
她还以为会卖成品呢，不过也对，这个世界连医院都没有，药方更多集中在这些行走的医师身上吧。不过说完才想起这种东西，自己找新上任的女仆长也应该会发，不过她想到个好主意。
“殿下，您对草药学感兴趣吗？不如明天我出去把材料买回来，我们来做做看吧？”
面前的人依旧向自己发出了邀请，就像她让他剪头发一样，她眼底闪烁着什么明亮的东西，就仿佛要将他从什么孤身一人的岛屿中带回来一样。
……她到底是从哪里，来到的这里？
伊弥亚迟疑片刻，还是点了下头，果不其然看到面前少女并没有掩饰的笑脸。
她明天要离开这里，去到外边么？伊弥亚有些担心，可想起衣柜里越塞越多的衣服，他又有点想叹息。
话语在嘴边吐不出来，不明白的事太多了，伊弥亚放下自己的思绪，他垂眸，望了眼桌上的纸笔。
郝黎忽然感到背上一阵毛骨悚然，她刚想撒腿就跑，就听伊弥亚温和平静的话语：“所以，你今天会在高塔。”
“那么，继续学习文字吧。”
郝黎差点哭出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