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个身形健壮的年轻男人，看上去大约二十五六，他的肌肤是蜜色的，看上去镀了层日光。
他的视线平稳，带着份镇定人心的错觉，郝黎没想到这位魔药店的所有者如此年轻，即便对待她这种魔法师的侍女，也显得温和有礼。
他向郝黎提议，话语不至于让人反感，而且眼光不错，看出郝黎可以做主。最重要的是他看出她佩戴的金属扣另有用途——瓦德尔没有几个么？
郝黎低下眼眸，又联想到之前伊弥亚所说的，她也不再得寸进尺：“当然，我的主人也不是无理取闹的人。”
这话把巴尼给骂进去了，巴尼当场脸一白，又听到这伶牙俐齿的侍女道：“我是想诚心做生意的，不知道法尔穆先生是怎么想的？”
法尔穆一听就笑了：“自然没问题，我放过这瓶恢复剂，我才叫眼睛瞎了。”
将展览柜上的玻璃瓶拿起，法尔穆边打量边啧啧称奇：
“普通的恢复剂做到杰里的地步已经算难得了，他把杂质做成星砂式，增加了一定观赏度，也就喜欢花哨的魔法师用用，纯度还是老样子。这只是一瓶初级恢复剂就能提纯到这个地步，我做到这步都要花大量原材料，简直超出我所想。您是位生面孔，能冒昧的询问，您的主人是哪位吗？”
伊弥亚的身份说出去只会带给他麻烦，郝黎也没听到伊弥亚有吩咐，于是她歪了下头：“抱歉，主人的信息不方便透漏。”
法尔穆被拒绝了也彬彬有礼，反倒说这在他的预料之中。
魔法师也好，炼金术师也好，只要和魔法沾边的天才，绝大部分都是些怪胎，他家老爷子要不是身处高位，变得圆滑了不少，不然也是其中一员。
法尔穆想到这，也不藏着了，他爽快道：“您不用担心这次的交易，我说的双倍一定会送上，如果您还有类似品质的药剂卷轴的话，也可以与我交个朋友，我收的价格，一定比市场要高。”
面前的人言语低调，带着诚意。他的身份不低，倘若能和他建立长期合作关系也不坏，但之后是否会提供，应该答复他的不是她，而是伊弥亚。
她的犹豫被另一端的伊弥亚捕捉到了，伊弥亚轻声道：“你答应他吧。”
有了伊弥亚的话，郝黎不再迟疑，她脸上迅速浮现起灿笑，递出手：“期待与您的长期合作。”
法尔穆也伸出手。
刚和侍女的手握上，他就听侍女笑道：“既然是交个朋友，怎么好意思让您赴之前与巴尼先生玩笑话的约呢？您按市价来做这笔交易就是了，合作愉快。”
峰回路转杀出这样一句话，法尔穆都免不了一愣。他立马反应过来，眼光愈深，笑容也真诚了不少：“美丽的女士，感谢您和法师阁下的宽容，祝我们合作愉快。”
两人相视一笑，手一摇便分开。都是千年的狐狸，阳谋玩的心知肚明，只要达成彼此的目的，倒也没有不高兴。
郝黎最后是带着商行汇票和明光草走出店门的。
当然还有伊弥亚要求的其他草药，除了汇票，全部给送往马车了。
门“当啷”合上，把挂着商人微笑的法尔穆隔在身后。
郝黎想了一会，便往布料店的方向走。她还记得之后的计划，卖完魔药就去布料店看有没有硬纱做窗纱。
原本应该高兴地跳起来，但郝黎却老想到法尔穆说的话，以及胖子吓的几乎要跪在地上求饶的表现。
魔力传导器，原作里没有提到，她只知道艾里斯给过妮娜通讯器，在很远的地方也能联系，所以她没有怎么疑惑过伊弥亚会给她这个，可有些水面下的事不断浮现，已经到了她无法忽视的地步了。
伊弥亚的魔法等级比她想象的还要高。
肯定不是从五年前变成这样的，否则他无论如何都会救贝丝嬷嬷。也不会是吃老鼠的时期，他现在是精灵使，精灵确实是群顽皮的生物，但也不会坐看精灵使如此饥饿，他们能提供露水和花蜜果实。
那么伊弥亚的魔法师身份是在现在，近乎十八岁的时候，他离离开高塔还差两年，两年内没有特殊原因，魔法是不可能从他身中消失的。
而郝黎再怎么回忆，也没有原作写了伊弥亚会魔法的字眼，他只驱使魔法师。
原本她觉得结局伊弥亚忽然服毒很奇怪，他最后在牢狱中，也没有谁给他传递消息，为什么就拿到毒药了呢？作者没有明确给出原因，郝黎原本以为是他之前藏好的，艾里斯没有对他仔细搜查。现在一想，如果是魔法的话，倒也说的通。
她不迷惑精灵使，书里的确除了伊弥亚是剑术高手，也没写他能召唤精灵，这从道理上说的通，因为精灵使必须有颗所谓的纯洁之心，他在黑化后失去了这份能力也是可能的，可这无法解释他魔法师的身份也消失。
难道是皇帝得知了伊弥亚的魔法师身份，给伊弥亚下了什么让魔力消散的药？
她瞬间毛骨悚然，如果是这样的话，要是被人发现了药剂出自伊弥亚的手，伊弥亚不是就危险了吗？没想到这层的她太失败了，交易是不是应该停下才对……
不对，原作里没有她的存在，伊弥亚还是疑似遭遇了这种事，高塔没有任何仆役，皇帝怎么会知道的？
“……郝黎。”
“郝黎？”
“不要再走了。……往左转。”
下意识听了耳边的声音，神差鬼使朝左一拐，郝黎脚步停住，发现自己的马尾刚好擦过黑漆漆的路灯灯杆。
她差点一头撞上去。
想的太入神了。郝黎耳朵刹那发红，她差点没把自己的头埋进地里。……不过，刚刚伊弥亚是叫了她的名字吗？
他的发音是她告诉他的，并不是寻常发音的Hollie。
书压在袖袍上，伊弥亚的手指攥住了雪白的棉料，光在他薄蓝色的眼眸中晃动。
郝黎的异常在出门后，在魔药店里，法尔穆有提到有关自己魔法的事情。
……是因为这个吗？
伊弥亚忽然喉头发干，她曾经说过，因为他的魔法，感觉自己没有价值的话。如果，她知道他的魔力等级，会不会，离开这里？
“殿下。”
似乎下了十足决心，郝黎忽然问道：“魔药交易会威胁到您的安全么？”
考虑到伊弥亚现在还有对狗皇帝的孺慕在，郝黎委婉地换了另一个说法：“皇宫里还剩下几个皇子，对那个宝座虎视眈眈，如果他们知道您作为魔法师的价值，我怕他们会对你动手。”
即便是法圣，后脑被敲一榔头也没有任何办法。
“……”
伊弥亚握紧的手猝然松开了，发白的指节又重新恢复血色，她是在思考这个吗？
“……没关系。其他人的话，即便使用魔力溯源，也是无法追寻到我这边的，让他们猜测也没什么关系，忌惮反而是种威慑。如果是陛下那边的话。”
过了许久，伊弥亚说道：“我来到这里不久，已经有显露过魔法天赋，陛下，认定是诅咒。”
他陈述过去的话语平静温和，似乎没有任何怨怼，郝黎却瞬间明白了。
魔法师在帝国怎么也是重要人才，进入高塔没多久，伊弥亚显露魔法天赋，当时陪伴在他身边的贝丝嬷嬷大约是满心欢喜，请求通传皇帝，说不定想以此出塔，结果得到的，却是皇帝一句冰冷无情的诅咒。
只有当时的伊弥亚明白那样的惶然。
“……屁的诅咒。”郝黎忍不住爆出句粗口。既然魔法不会让他人忌惮，她就先放在一边好了，虽然她还是没搞清为什么文里伊弥亚没用过一次魔法。
她吸了口气：“今天用魔法赚了四万金币，说是诅咒，金钱诅咒？！”
郝黎大义凛然：“那都来诅咒我吧，我愿意！”
“噗。咳。”
没被质疑铜臭味熏天，反倒把伊弥亚逗笑了，郝黎嘴角弯起。
她继续向前走，边走边把先前的话题撇到脑后：“殿下，恢复剂卖出去了，我很厉害，是不是？”
伊弥亚的话音里还带着一点笑意，他回答的不假思索：“很厉害。谈判的时机也把握的很好。”
他每次回答她，都有认真复述细节。
郝黎露出大大笑容，又转为狡黠：
“虽然被殿下夸奖我很开心，但我还是要认真和殿下索要报酬哦。”
即便是面对伊弥亚，应得的酬劳她也会认真争取，有偿工作才会激发下一回的斗志嘛！
郝黎认真算了下：“我不是太清楚帝国的中介分成，我们今天把买的草药钱抵扣掉，剩下的，您七我三，您看？”
“为什么要这样？”伊弥亚的声音有些迷惑，糟糕，难道是她太市侩了吗——
“剩下的，你都拿去就好。”
郝黎：“……不不不等一下殿下！”
她爱钱没错，但也不是这样爱的啊！
“不管怎么样也太夸张了，药剂是您做的，卖核心技术的是您，我不过就是销售出去了而已，三成已经足够多了！”
“可没有你，我也没办法踏出塔中，以及获取原材。去售卖物品。流通比提供更重要。”
再说供给和流通就没完没了了，肯定会被伊弥亚给绕进去，郝黎干脆快刀斩乱麻：“总而言之就是分成太多了我不同意，所以换一个！”
“……那就五五吧，帝国的商人，大约是采用这种分成。”
伊弥亚略一思考，得出了答复，郝黎狐疑的后续立马补上：“您说的分成是多少年前的？”
她总觉得有幻视到塔里的伊弥亚眨眼，每次他想岔开话题就会做出这样的小动作。
果不其然，她听到伊弥亚徐徐：“钱在我手里，也没有太多作用，塔里的我也没法使用金钱，我只需要一些草药。你替我采买物品，也理应折进其中，这些都是我一个人从最开始就办不到的。”
既回答了郝黎前期的疑问，又巧妙避开了之后的问题，郝黎都给伊弥亚气笑了。
她义正言辞：“怎么没用了，您不存点私房钱，以后——”以后结婚了怎么办？
她戛然而止。
郝黎眼光往外飘，她究竟想说些什么没影子的事啊！好像有邪念冒出来。不不不邪念禁止！
她用力甩脑袋，对另一头疑惑她为什么不吭声的伊弥亚如便秘般说道：“那就，按您说的来。”
“不过，我知道您肯定是打着由我保管然后就等同于给我的目的来的，您放心，我绝对不会让您的‘计谋’得逞。”
看破一切的郝黎骄傲一仰头：“我等会就去买本账册，所有的支出收入都记公账，剩下的钱我都给你存着，连同我自己的也是。”
她在这几瞬，连钱的用途都想好了：“如果以后留在皇宫里，钱我们肯定能用到，要是以后离开了，旅费也有了~”
少女认真又轻快地说出预想，她的未来竟理所应当有他的存在。
伊弥亚愣在原地，就听她又一本正经地道：“您要我用钱是吧，好啊，那所有的项目我都记账，但，除了，为了促进您活动，给您专设的‘运动基金’以外。”
伊弥亚忽然不出声了，郝黎忍住笑，好一会，她才听到伊弥亚幽幽的声音：“我想用剩下的所有金币，来购买，取消这个专设……”
“不可以，恕我拒绝，钱和殿下比起来，还是殿下比较重要！”
郝黎言辞正义的好似皇子的辅佐官。
伊弥亚半晌没说话。
走在街道的郝黎绷着脸，咬着松软的牙，在良久的无言中，她严格履行侍女的职责，严肃问了沉默的伊弥亚一声：“所以您现在有什么感想需要传递的吗，殿下？”
缄默片刻，郝黎听到伊弥亚的叹息：
“我大概，有一点，难过吧……”
“咳，噗。”
郝黎直接扶腰笑脱颐。她憋不住了。
“哈哈哈哈哈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