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了大门，前行一段，才知道自己还在荒山野岭中。
校门口挺繁华的，车水马龙，各种店面。进去了才发现，大门建在山脚，学校建在山里，要走挺长一段路才到得了，设计十分反人类。
环境倒是挺好，依山傍水，夹道都是翳翳林海和各种野花丛，些许花树斜枝横逸，何连还在路旁的花丛中看到了一只疑似蜂鸟①的生物。
在走了十分钟还不见人烟后，何连打开手机，翻出学长给的联系人。
【赵师姐：什么？你走上来的？】
【赵师姐：怪我没和你说，对不起呜呜呜qwq】
【何连：没事，师姐，是我忘记问了。我再走一会儿就到了。】
何连删删减减，把这句话发过去，对面突然没了动静。他把手提箱挪到树荫下，坐下等了一会儿，千浪涌，万竿斜，空山鸟语，浮躁的心也一点点沉积下来。“滴——”，车鸣劈开平静的湖面，一辆汽车分海似的疾驰而过，刺眼的白光顺着车身流转，只甩下一抹刺眼的红点和一串无声的嘲笑，逐渐消逝在密林掩映间，何连闭了闭眼，视角中全是刺白光晕。
他捞起手边一颗小石子儿，石头在阳光的照射下染上温度，何连捏了捏小石头，轻轻一抛。看了眼时间，已经过去10分钟了。日头渐盛。何连随手将小石子塞进口袋，拉起行李箱，手机发来消息提醒。
【赵师姐：你待在那别动，我去接你！】
何连手机差点没拿住，他和师姐就在微信上聊过几句，新晋的网友关系，两个陌生人见面后的凝滞气氛，想想都让何连头皮发麻。他试图让对方打消这个念头。
【何连：师姐，来回一趟太麻烦你了，我还是自己上去吧。】
幻想中手速如飞的场面被现实无情打碎，何连边挠头边删删减减，打了半天，就发出去一句话。倒像是欲迎还拒，充满了新时代网友的假意推脱。
【赵师姐：我已经来了。】
语气中透着一丝只有聪明人能察觉的冷漠。
可惜何连显然不是小孩了，率真和他沾不上边，只剩下埋头的冲动。
【管理员】孤苦伶仃的阿连千万不要被拐卖：我死了算了！
【群主】无敌美少女泪：？
【管理员】阿丑：？
【管理员】孤苦伶仃的阿连千万不要被拐卖：谁改了我备注？！
【群主】无敌美少女泪：@阿丑是他是他就是他！嘿嘿嘿，还挺合适你的_(:з)∠)_
【管理员】阿丑：你离开爸爸去那么远的地方，担心你被拐卖，警醒你一下，这是作为慈父该做的，不用谢。
【管理员】阿连：？我给你一拳，谁是谁爹？
【群主】无敌美少女泪：宝贝，发生了什么难过的事？说出来，姐姐为你流泪！
【管理员】阿连：……你们奇奇怪怪的，我去找小黑
【管理员】阿丑：他不在线啦
【群主】无敌美少女泪：发在群里他也看得到。
为我们的友谊干杯.jpg
说嘛，说嘛=3=
何连把事情来龙去脉说了一遍。
【管理员】阿丑：笑死，绿茶竟是我自己.jpg
【管理员】阿连：这是什么人间疾苦.jpg
我快尴尬死了
【群主】无敌美少女泪：宝，你别想太多，大家聊天一般不会想太多啦
【管理员】阿连：可是等下要见面，还是女生！
【管理员】阿丑：网友面基本来就尴尬，双倍尴尬，双倍快乐
何连思考后续该怎么和学姐说话，大型连续剧正要演到高潮，微信弹出消息——
【赵学姐：_(:з)∠)_】
什么意思？何连十分茫然，手指悬停在键盘上空，却不知道落在哪，就听见前方一阵刹车声。
“何连？”
“是。”何连回过神，对方上穿藕色连衣裙，戴的渔夫帽有点大，都快把眼睛盖过了，带点自然卷的头发在帽子下堆叠，像港剧明星。
女生隔着口罩冲他笑笑：“我是赵小织。”
赵小织一收到何连消息，就去找同学借了辆电车，开着车自然不好回消息。
电动车不算太大，赵小织把何连的行李箱放在座位前的空处：“现在学校里人还不多，车少，这样开不要紧。”②
何连尽量往后坐，双手抓着座位下缘的铁杆，抿紧了唇，目光始终放在两边掠过的风景。
“你搭地铁来的？”赵小织见他脸色不太好，开口。
“家里人送到校门口。”
赵小织抓了抓头发，歉意道：“不好意思，怪我忘了说，这路走上去要四十多分钟呢。部长不在，借不到车，只能开这个了。”
何连摇了摇头，心中感叹师兄师姐真有钱。
“你和陶庵实在是不像……”赵小织从后视镜看了眼何连斯文冷峻的面容，心里斟酌着用词，“很少会把你们联系到一起，陶庵怎么走的好运？”
陶庵简直是天生为交际而生的，虽然他本人并不对社交有巨大的热情，但长袖善舞，左右逢源，实在是他的写照。
善于交际的人未必真心热衷交际，醉心追捧交际的人，也许在舞台上不过是个笨拙的小丑，看到的不过是象征的蜃楼。
可何连对交际也太冷淡、太不屑一顾了些，实在不好接近，赵小织想到之前陶庵答应的事，有些头疼。
也许，我有需要点好运。她想。
不假思索，何连就领悟到对方的意思：“我们是一所中学的。学长挺照顾我的。”
赵小织：“陶庵大学毕业快两年了。”
“学校以前有初中部高中部。”
两人本就不熟，何连更不善言辞，赵小织也察觉到了他对于社交的回避，也没有再找话题。
聊得热火朝天，不代表真的交情好，更何况还是在网上。赵小织见多了网上聊上一天都意犹未尽的人，在现实里一言不发。
更何况，何连在网络里也称不上热情。
何连倒是想找些话题，比方反问一句“你和学长又是怎么认识的呢”。可这些问题说不定涉及隐私，对方主动停下，他疑心此时再开口不礼貌，终于无话。
建筑群由远及近，慢慢可窥见全貌。
他们的车路过错落的建筑群，掠过一个不大的广场，广场中央有一座小喷泉：“刚刚这是医学院的，小广场后面有一个食堂。”赵小织开着车左拐右拐，一路上顺便给他介绍学校。
“到了。”她说。他们将车停在一幢红色的楼下，何连被师姐领到一间会议室。
赵小织的巴掌正要毫不客气地落到门上，会议室的门从里头打开了，女生脸上笑意未消，门外站着的又是熟人：“小织，回来啦。”
“嗯。”赵小织从对方手中零食包装里偷摸了颗糖。
“诶，别吃了，”女生怒而夺糖，“你不是去接学弟吗？”
“喏喏，学弟。”赵小织一个躲闪，把站在她身后不知所措的何连让出来。
何连看见这位不知姓名学姐的眼睛一亮，皮肤被一千根针扎了一般，泛起酸麻，他微微撇开视线：“师姐好。”
“好好好。”女生和蔼可亲地冲何连点头，她拽着赵小织退到一旁，喜笑颜开，活如妖精打听唐僧肉，“你怎么不说是去接帅哥？”
赵小织：“我朋友又没说，我哪里知道？”
女生痛心疾首：“你这个朋友靠不靠谱啊，到底？我要是知道，怎么也不能让他坐李遂那小破车，这可是咱们戏剧社以后的牌面！”
“诶诶诶，打住，谁跟你戏剧社的？”赵小织扒拉下胳膊上的手，斜眼看她。
“啧，我们社长在你那里挂牌，都是一家人，你的就是我的，我的就是你的，再说，你们那小破社，天天除了摸鱼就是摸鱼，用得着这么高端的人才么？借给我们用用怎么了？”女生振振有词。
“乔安琪，收收，收收，口水都快流出来了，”赵小织拆皮剥骨，把赤溜溜卧在包装纸上的奶糖扔进嘴里，臊眉耷眼，“我们社？八字还没一撇呢。”
“嘶，你怎么这么慢，”乔安琪回头朝新晋学弟一笑，面无表情地对赵小织道，“确实挺难搞的哈，你说上话了吗？”
赵小织没接话，撇下她，朝何连招招手。
枣树葱郁的枝叶层层切碎阳光，酷热经过叶片层层叠叠的遮掩，已被削去大半，只剩下柔和地抚摸。斑驳的光影轻吻何连的皮肤，不远万里来到地面的光呈现出曲折的幅度。他的额与眉坠落在黑暗里，却有一点光落在他眼睫，为长睫末梢渡上窄窄一层金色，眼眶中黑色的瞳仁显出一种冷峻的疏离，远远一眼过来，让人望而却步。
赵小织又头疼起来。
她那头极富特色的卷发被揉得更狂放不羁了，就像港星在鼓风机下摆造型。
何连照顾好他的行李，乖乖跟着师姐进入一个陌生的领地，尤其当这间陌生学校里的陌生会议室里，坐着好几个陌生的师兄师姐，他匆匆扫了一眼后，眼睛几乎不再发挥它的作用，即刻宣布退役都没关系。
当然，师兄师姐们倒是十足热情，他攥紧背包肩带，它们是他在这风浪里最后的倚靠，虽然它们连喘口气都做不到。
幸运的是，前辈们的热情都十分克制，自觉止步，纷纷将目光投向这里唯一认识他的赵小织。
赵师姐看起来亲切多了。
虽然不知道是什么原理，何连还是对大家的冷静乐见其成。
简短又冗长的寒暄与交换联系方式过去后，赵小织指着桌上的袋子：“你看看吧，军训服，还有一些七七八八的，我叫他们顺便留了份，你不用办，签个名，直接拿去就行了。”
“师姐，太谢谢了！”
赵小织摆摆手：“谢什么，我只是受人之托。开学很忙的，你别掉以轻心。”
何连看过东西，倒是生出些无措来，只好笑着道谢：“好，学姐，明天中午有空吗？我请你吃顿饭。”
“我明天有事，还是……”赵小织刚想拒绝，思绪一转，又截住了话头，应道：“我下周六有空，周六下午吧，我顺便给你看点东西。”
正好有个学长同何连是一栋宿舍的，办完了事，要打道回府，顺手把何连捎上了。
“我就在二楼，118，有事找我。”学长拍拍何连肩膀，“走了啊，回头见。”
——
第二章·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