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高悬，清辉皎皎。
踏月而行的萧浮意身上落了一层月华，远远望去就像是披了一层薄如轻雪的纱衣，消融了他身上的戾气，甚至给他这位生杀予夺的帝王添了几分出尘之意。
“陛下。“负责看守天牢的狱卒瞧清来人后恭敬地行了一个大礼。
萧浮意摆了摆手，示意狱卒无须多礼。
屋檐遮去了月光，燃烧的烛火映出他的面容。
这是一张年轻的脸，未及而立之年。
这也是一张沧桑的脸，眼中沉淀着太多复杂。
“犯人今日挨了二十下鞭子，体力不支晕了过去，泼了一桶冷水，隔了好一会儿才醒来……”
狱卒知道他们的陛下讨厌牢里关押的那个囚犯，为了讨好他，将今日拷问的细节一一道来，细枝末节之处少了不添油加醋。
萧浮意淡漠地听着，看似漫不经心，却在听到那人昏迷不醒的时候蹙了下眉。
打开牢门后，狱卒又谄媚了几句，然后主动退下。
狭窄的牢房里顿时只剩下了萧浮意和角落里那个衣衫褴褛的囚犯。
囚犯早已听到动静，只是身受重刑，浑身的力气都被抽了去，眼下也只在脚步声靠近的时候微微抬起了头。
“你……来了。”衣衫褴褛的人咳嗽着开口，声音沙哑好似刀刃擦过岩石，却难掩温和的本质。
听闻他的声音，萧浮意微微一怔，随即上前半蹲下身下，抬起了他的下巴。
牢狱之灾让他的面容布满了憔悴，即便如此，那双眼睛却同初见时一样，清若雪山融水，温如扣弦熏风。
“太子殿下。”萧浮意故意让自己的语气听着疏离，好让这个阶下囚没明白，如今站在他眼前的人是睥睨天下的帝王，不再是昔日那个身处帝国皇宫的卑微质子。
不料对方在听了他的称呼后却是微微摇头，“我早已不是什么太子，还请陛下不要胡乱相称。”
陛下，他尊称他为陛下。
昔日身居云端的人如今正匍匐在自己脚下，萧浮意本该感到畅快，心中却没有半点类似的情绪。
相反，现在的他就像是被包裹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之中，漫无边际的阴影带给他的只有深不见底的茫然。
“呵，白子生，看来你很清楚自己现在的处境。”半晌后，萧浮意冷笑着松开了扣住他下巴的手，而后起身拂了拂衣袖，像是要抖落身上沾染的尘埃。
白子生看着起身拂袖的男人，缓缓挪了挪发酸的双足，镣铐随之颤动发出清脆的“叮铃”声。
听到动静，萧浮意瞥了一眼发出声响的镣铐，比镣铐更显目的是伤可见骨的双足。
肌肤溃烂，森森白骨。
明明应该痛快才是。
上好的金疮药触及肌肤时带来的扯痛让白子生镇静的面容有了些许裂缝。
察觉到他的表情变化，萧浮意故意把上药的动作变得更加粗暴，目不转睛地盯着这张脸，期待他露出更多痛苦的表情。
可萧浮意没能如愿。
裂缝没有扩大，反倒是一点点缩小，最终变回了原先的淡然。
怒气陡然而生。
但闻一声脆响，萧浮意竟将手中白玉瓷瓶狠狠掷出，任由它撞到地上砖石，碎成几瓣。
“陛下。”
狱卒听到动静赶来询问，却被震怒中的帝王呵斥退下。
狱卒不敢违抗圣意，只得应声离开，心中暗自咒骂这个牢里的犯人。
管他什么太子不太子的，现在不就是个吃牢饭的吗？
论地位，还不如他这个小小的狱卒呢！
吃牢饭就要有吃牢饭的样子，几次三番惹怒陛下，真是嫌命长！
瓷瓶碎裂，狱卒离开后，牢里的两人忽然陷入了沉默。
准确的说，是萧浮意不再开口。
他不说话，白子生便静静地看着他，半晌后主动打破了沉默：
“她，还好吗？”
萧浮意怎会不明白这个“她”是谁。
牢狱之苦，阶下之辱，可不就是为了这个她，眼前之人才会这般无怨无悔，忍受这一切？
“她很好。”萧浮意不愿多提那人，勉强从嘴里挤出这么几个字。
可对白子生来说，这三个字便已足够。
“那就好。”苍白的脸色浮现出一丝笑容，说完这个“好”字后，他缓缓合上了眼帘，再不关心其他。
看着这个安详自若的人，萧浮意蓦地攥紧了拳头。
身陷囹圄还去担心他人的好坏，就算是做戏，有必要到这种程度？
又或者，这人是个不折不扣的傻子？
答案如何，萧浮意心中早已有数。
可是，为何自己还是这么不痛快？
萧浮意不明白，明明他已贵为九五之尊。
或许，他该杀了眼前这个人的。
可这样做了，他真的就会痛快吗？
直到月色西沉，萧浮意仍是没有找到自己的答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