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您的快递，请签收
引
在自己按部就班的人生当中，总该为了重要的事物而疯狂一次吧？
这是一个日光清澈明媚的正午。当顾瑜站在办公室里，透过玻璃墙呆愣愣地望着从楼下飘曳而过的暖棕色长发时，脑海中蓦然闪过了如上念头。
楼下的程橙刚走出公司大门便一头扎进了出租车。陈旧的出租车在发动后，车屁股很滑稽地颠了两下，犹如运动员助跑般，随后潇洒绝尘而去，消失在顾瑜的视线里。
于是他转而盯着在路面上流淌的浅金色阳光发呆，无意识地握紧了手中那对银灿灿的，拔得了“七夕情侣首饰设计大赛”头筹的项链。精巧的项坠深陷进掌心里，细长的链条吊在指间摇晃，闪动着晶莹的光。
1.
叮咚。
从快递员制服的袖口外抬起一只修长干净的手，轻微颤抖着，按响了门铃。
这个地段的公寓楼年久失修，原本是白色的塑料门铃已旧得泛黄，三分之一的部分都脱离了墙壁，好在门铃兄坚强不屈，饱经岁月摧残却依然可用。听到自门内传来的轻巧足音，快递员忙收回手，掩饰着紧张的情绪，把帽檐又向下拉低了几寸。
房门开了，甜美醇厚的咖啡香气从屋内飘散而出。自门缝里露出了一双晶莹的眼睛。
顾瑜的心脏瞬间在他的胸腔里跳起了踢踏舞。
“您好，这是您的快递。请……”他手里抱着几只快递盒，动作有些僵硬地抬了抬手臂示意。
“啊，好的。”
程橙微垂着眼帘，接过他手中的黑色签字笔——毫无装饰的指甲无意识地掠过他的手背——又接过快递盒，确认无误后，在快递单上熟练签名。
程橙身上穿着米白色的毛绒家居服，踩了一双猫咪造型的毛绒小拖鞋，长发柔柔地垂挂在肩头，些微的凌乱反倒显得很俏皮。女孩子困倦地用握着笔的手掩住了一个小哈欠，那模样活像只睡眼惺忪的幼猫。顾瑜发觉自己的脸颊开始不争气地发热，估计他现在一定在脸红，他开始后悔刚才为什么不把帽檐再往下压一点儿。
那边厢程橙已经签了名，把手里的笔递还给他。女孩子因为极少见到阳光而格外白皙的肤色，与死气沉沉的漆黑笔管形成了鲜明对比。顾瑜忙接过笔，他的眼神从那只手细润泛红的指尖向上移，落到对方的脸上时，心里猛然一跳。
程橙向他展露出一个礼貌的微笑。刹那间的四目相对，那双漂亮的眼睛里仿佛有细小的星星闪了一下。她小声说：“谢谢你。”
房门轻轻关上了。顾瑜握紧了手里的笔，感到对方柔和的体温还残留在塑料笔身上面。程橙道谢的声音软软的，像一束棉花糖的糖丝，轻轻缠绕在旁人心上……啊，今天总算不是白费力气。
快递员先生看着手里的笔，露出了一个连自己都没意识到的，足以被定义为“花痴”的笑容。
现在，让我们把时间稍稍拨回去一些——
半个月之前。
装潢简洁的办公室散发着冷冰冰的机械感。透过玻璃墙，可以看到都市上方铅白色的天空。顾瑜坐在办公桌旁，正对着一份设计图纸发呆。
这是一对情侣项链的设计图纸。
银色的项链。项坠是精致的天使翅膀造型，链条的外观类似锁链，于高雅中透出几分不羁叛逆。在图纸的一角，以纤秀的字迹写着项链的名字：比翼。设计师的灵感，显然来源于古老的比翼鸟传说。项链的设计者名叫程橙，似乎是个小有名气的漫画家，兼职珠宝设计。在本次情侣首饰设计比赛中拔得了头筹。
程橙……顾瑜默念这个名字，心情忽上忽下。话说叫这个名字的人，应该不算多吧……
六年前归国后，他便在老妈的安排下，接手了顾氏集团旗下的这间珠宝公司。几年来日子过得一潭死水，让他不由得想搞点事情。于是在今年年初，他发起了一场情侣首饰设计大赛，名曰“七夕情侣首饰设计大赛”，结果将在七夕节当天揭晓。奖金还挺可观，脱颖而出的设计师亦能够同公司签约，达成长期的合作关系。
按照活动流程，优胜者需要到公司参加一个小型颁奖仪式。但负责联系程橙的秘书告知顾瑜，该设计师表示自己有社交恐惧症，也不喜欢人多的场合，不想出席。
“像这种搞艺术的人，总是有点任性和特立独行的吧。”秘书最后总结道。
怀着隐秘的心思，顾瑜亲自给程橙写了一封邮件，情真意切地邀请她参加颁奖仪式。过了几个小时，程橙回复了简单的一个字：好。
2.
颁奖之时程橙神态僵硬，似乎她对周遭的人和物都并未留意，只是想尽快离开这个令她不安的场合，她的目光甚至都没有同顾瑜接触。但就在程橙进门的一瞬，顾瑜已经认出，眼前这名高人，果然就是自己当年暗暗喜欢过的那个的女孩。
当他还是个懵懂少年的时候，曾因心脏的毛病住院，结识了同为病友的程橙。女孩子有点孤僻，但其实是个非常温柔的人。年少时那段混沌岁月在记忆中逐渐清晰，顾瑜站在办公室里，透过玻璃墙愣愣地望着从楼下飘曳而过的暖橙色长发，觉得当年的自己真是个彻头彻尾的白痴，他怎么偏偏就没对程橙告白呢？
真想找架时光机穿越回去。
——不，其实现在也完全来得及嘛。
顾瑜觉得，自己在不知不觉间已逐渐向着变态的方向发展了。
他收集程橙的各种信息，还把她的社交媒体翻了一个遍。又发现程橙的居所距离公司并不远，开车差不多二十分钟便可到——用时乃是顾瑜亲自开车抵达程橙公寓楼下时算出的。
从他手头的情报来判断，程橙几乎没出过门。多年前她就差不多把自己和外界隔绝了开来。话说，纵然生活用品可以靠网购，生活垃圾又该如何处理？顾瑜抬头望着那扇透出温软灯光的窗户，心想。那套小小的公寓，总不可能如貔貅般只进不出吧。也许，程橙在收发快递的时候，会请快递员顺便把垃圾带出去扔掉？
仿佛是要解答他的疑问，那扇窗子突然打开了，站在窗户里的程橙手提大垃圾袋，以流畅的姿势向外一丢，垃圾袋稳稳当当落入位于楼下垃圾箱里。
目击了丢垃圾全过程的顾瑜很是叹为观止。高手啊……
如果七夕节那天，程橙没有在颁奖仪式结束后便径直离开，顾瑜完全可以走向她，大大方方地邀请她吃饭约会。但目前的情况却麻烦得多。
问：一个死宅和外界沟通的途径是什么？
一个荒唐的念头，骤然碾过了顾瑜的脑海。
因为他数日来魂不守舍，秘书以为他在工作上疲劳过度，曾提议他给自己放个假，找个旅游胜地去散散心。比起旅行，倒不如……
顾瑜给自己放了假。
然后第二天，快递员顾瑜先生就横空出世了。
说是快递员，其实他只给程橙一个人送快递，程橙最常用的购物网站就是他家的产业，要想做到这点并不困难。在准备就绪后，他开始每天三趟五趟地往程橙家跑。
他喜欢注视着程橙打开房门，签收快递，最后轻轻向他道谢的模样，心里充满了类似小男生初恋的喜悦感。这样过了几天，打照面的次数多了，程橙对他这个新来的快递员逐渐熟悉，见他每天拿着快递跑上跑下，心里大概有些过意不去，她向顾瑜提供建议：“我的快递多，也不着急要收，攒在一起，每天送一趟就行了。之前的快递员就是这样做的。”
而顾瑜只是腼腆地笑了笑，没说什么。
3.
这日顾瑜正捧着快递箱往楼上走，一抬眼就看到了程橙在挣扎。只见一名五大三粗，外表近似棕熊的男子单手捂住程橙的嘴，作势要把她往屋外拖。顾瑜顿时大惊，忙抛下手里的东西，冲上去举起正义之拳，瞄准那张熊脸就打。
男子吓了一跳，立刻放开程橙，侧头躲开。此人面露尴尬之色，慌忙向快递员先生摇手。
“不是……这位帅哥，你误会了……”
“捂着别人的嘴往屋外拖，你说我误会什么了？”
“真的真的，是误会……”熊先生的表达能力欠奉，只是一个劲摇头，憋得脸都红了。
“对不起，真的是误会。这是我表弟，”程橙苦笑着开了口，“他刚在这附近租了房……他……呃，表达感情的方式比较奔放。”
这是什么奇葩的表达感情的方式……顾瑜心想，要知道熊先生方才那架势，活脱脱就是一歹徒啊！
熊先生钻进屋里去了。顾瑜把快递箱搬到门口，对程橙说：“你的快递。还有，”他压低声音，“那个家伙，真的是你的……”
“真的，我并没有被歹徒要挟，放心。”程橙深深看了他一眼，笑了，“谢谢你。”
她签收了快递，又对顾瑜说：“你先等等。”
她转身进屋，十几秒钟后走出来，把一只鼓鼓的环保小纸袋递给顾瑜，纸袋里是温热的手工曲奇。
“今天的事，真的谢谢你。”程橙真诚地说。
“不，我也没帮你什么忙……”快递员先生受宠若惊。
“你想救我，这就足够让人感激的啦。”程橙笑。顾瑜接过那袋刚出炉的曲奇，沐浴在女孩子温煦的目光，以及黄油蜂蜜巧克力的香气之中，他感觉自己在做梦。
但是第二天，没有程橙的快递。
第三天也没有。
第四天……
顾瑜郁闷地打公寓楼下飘过，忽然看见了叼着冰棒的熊先生，忙停下来，向他打听程橙现在何处。
“去外地了。”熊先生又咬了一口冰棒，“好像是出席什么活动吧。”
“去哪？”顾瑜问。
“不清楚。”
“要离开很久吗？”
“不清楚。”熊先生一问三不知。
顾瑜觉得一颗心骤然空了。
他的“假期”也应当结束了。顾瑜回到公司，重新把身心武装好，开始埋头工作，任由时间一天天过去。秘书问他旅行是否开心，他随口应付了过去。到第七天，他去了一趟洗手间，等回到办公室，赫然看到程橙正坐在待客的沙发上，顾瑜顿时慌不择路。
程橙的双腿旁放着一口银色的行李箱，好像刚远行归来。看到顾瑜，她也明显一愣。
“你怎么在这……”顾瑜感觉自己的舌头有些打结。
“我刚下飞机，”程橙说，晶晶美眸望定了他，“想在回家的路上顺便来一趟，把设计图纸亲自送来。比起设计图，我能先问你件事吗？”
完了。顾瑜在心里惨叫。
“前些日子给我送过快递的，是你吧？”
“呃……”
“你还兼职做快递员？”程橙好奇地问。
“是、就是那个，体验生活啊……”
“哇。”程橙发出一声意味不明的感叹，也没有继续打听。
“你还记得当初在某某医院住院时候的事吗。”顾瑜憋不住了，问程橙。他把往事简单说了说，程橙按着太阳穴，回忆了几秒钟，忽然眼睛一亮，露出了惊喜的笑容：“啊，原来是你呀。”
以此为契机，两人很快便天南地北地聊上了。聊着聊着，气氛变得柔软热络起来，顾瑜趁机发出了邀请：“我请你吃晚饭，好吗？”
程橙惊讶地看了他一眼，脸颊红了红，点头道：“好。”
顾瑜简直想跳起来快乐地转圈圈了。原来想邀请程橙，并没有那么困难……
4.
顾瑜怀着幸福的心情按响了门铃。
昨天的约会很完美，他和程橙到餐厅吃过晚饭，到甜品屋吃了冰淇淋火锅，又捧着两大桶奶油焦糖爆米花，在电影院看了个科幻电影，还聊了很长时间的人生。
“谁？”门内传来程橙的声音。
顾瑜开玩笑地说：“有您的快递，请签收一下。”
程橙打开门，顾瑜微笑着把手中的花束递了过去。程橙接过花，没有流露出欣喜的表情，而是隔着那些芳香四溢的玫瑰，沉默地凝视顾瑜的脸。顾瑜被她探究的目光看得有些发毛。
“我有一个网友，”程橙慢悠悠地说，“她刚刚给我讲了一个笑话，说自己有个傻儿子，前阵子为了追求喜欢的人，天天给那个人送快递。我因为好奇，就问她，她这个儿子叫什么名字……你猜她儿子叫什么？”
顾瑜心里咯噔一下，知道大事不妙了。此时程橙取出手机，打开聊天软件给他看，顾瑜认出了自己老妈的ID。
“这个人……就是你妈，对吧？”程橙淡淡地说，“请你，解释一下？”
事情本来就不算复杂，解释起来用不了太长时间。
“对不起……”
解释完以后，顾瑜怀着凄凉的心情，向程橙道歉。虽然他给程橙送快递，其目的无非是想多见到自己喜欢的人而已，但不管怎么说，这种行为真的很像变态啊！他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程橙咬着嘴唇，低头不语。在顾瑜眼中，她就如同天边孤星一般遥不可及。
“对不起。”他继续道歉，心想自己这下子要被程橙彻底甩了——就像她平时向外丢垃圾一样干净利落。顾瑜觉得自己烂透了。
“你不是有我的邮箱吗？我记得你给我发过邮件。”程橙说。“如果想联系我，干嘛不发邮件呢。”
“我只是不能确定，你究竟还记不记得我……如果擅自给你发邮件，也许会被你讨厌……现在你一定讨厌我了。”
“我，并没有讨厌你。”
程橙小声说。
顾瑜心中重新燃起了希望之火，他连忙说：“我可以补偿你！”
“补偿吗？”程橙若有所思地看着他，忽然露出了一抹促狭的笑容。
“那么，就请你，给我充当一次人体模特吧，如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