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一脸更比一脸糙

第二天一早,我还在床上躺着便听到外面吵嚷声一片,先是昭月在楼梯口大骂黑店,偷去了他的银两,然后是楼下掌柜回骂昭月弄丢了钱财还反讹良心商家,店小二纷纷在旁帮腔,吵得我实在头痛。
起身穿衣出门,掌柜的看见了我便让我回房检查自己随身的财物在不在,我佯装细心检查一番,“在啊,发生什么事了?”
“你看看,你同行来的姑娘都未丢物什,怎么就偏偏偷你的了?我虽然不是什么行善天下的侠客,但是好歹是安分守己的老百姓,你这样空口无凭讹我是黑店,以后我这生意还怎么做啊?大家来评评理。”这掌柜的一张嘴就像他隆起的大肚子,很难找到合适的裤腰带系住。
如果不是昨夜亲耳听到,看着他那副真诚的模样,我都要相信了,苍天,这一路过来怎么总是遇见脸皮如此厚的人,再也不敢说自己脸皮厚了,真是一脸更比一脸糙。
我正腹诽着,那掌柜走到了柜台前,翻翻找找:“咦,奇怪,我的钱怎么也不见了,难不成有人恶人先告状,仗着我们这里豹子精作乱,没有父母官,就如此横行霸道么?”
真是贪心不足蛇吞象,昭月从楼梯上走下来:“这种话可不能乱说,如今我人在这里,楼上房间你们尽管搜,搜出来多少你的银两,我送你十倍。”
掌柜的眼珠子骨碌碌地转,正欲上楼搜房,身后一人拉住了他,他似乎是有些忌惮那人,“我怎么知道你没有将钱偷偷藏在其他地方,说不定昨夜便转移出去了呢,我才不上你的当呢!”
那人从他身后走出来,微微拱手道:“我这大哥丢钱就心急,一时口不择言,我们怎么会怀疑客官呢?大家同时丢钱,那这小偷必另有他人,听说少侠是来捉豹子精的,别误了正事才好啊。”
然后又吩咐小二将饭菜送到楼上厢房中,好生招待。
用完早饭,我和流芳到了昭月房间。
“刚才那人昨夜也在。”昭月也认出了他的声音。
“我和流芳在这儿呆着,你出去找找看有没有妖气,你毕竟修为高过我们。”我转头对昭月道。
“好。”昭月应声从窗子跳了出去。
昭月走后不久,我便下了楼,客栈大厅里空无一人,我见四处无人,便悄悄向后院里去,后院的桌子上堆了很多蔬菜和米,地上全是一小盏一小盏的碗,一个小伙计推开木门进来,我闪身藏在一旁的木棚里,他神色匆忙,径直向大厅里跑去,我本想待他走后便出来,这木棚里腥臭难闻,结果听见他的脚步声到客厅又急转回来。无奈,只得又退回木棚。
我偷偷地从木棚的缝隙中看见他又跑到木门那儿,头伸出去不知说了什么,门外竟有七八人,随他鱼贯而出,分别抱走了后院里的米、菜、碗。我正欲悄悄追去,突然听见身后有“呜呜”声,转身一看一个小竹筐倒扣在地上,上面压着一块大石头,掀开一看,竟然,是只小豹子。
这只小豹子身上有星星点点的血迹,四只小脚上都坠着一块锁链,来不及想了,我直接将它抱在怀里,飞到门外,见那一帮人行色匆匆向西走去,一路上大摇大摆,全然不怕镇里传说的豹子精。
怀里染血的小豹子加上四根锁链,重重的压在我胸前,我有种不好的预感。他在我怀里一直呜呜叫着,声音低沉而沙哑,我想,抱着他也无法再去追那一伙人,流芳在厢房,我回去一趟再回来,万一这伙人没了怎么办,作为一只小妖,我的法力实在是有限的很呐。正惆怅着,突然想到了方廷,叫他来替我抱一会儿便是,应该耽误不了什么事情吧。
吹了哨子,感觉眨眼的功夫他便来了。
“实在是没有办法了才请你来帮我抱一下,我不放心将它放在某处,你今日没什么要紧事吧?”我一边快速地说,一边盯着那伙人,一边将小豹子往他怀里送,语速像是嘴巴着急还别人一样,也不知道他有没有听清楚,那伙人眼看着就要消失了,我急忙飞身追上去。
半路上有个人背的菜洒了一地,因为在最后面,旁人并未发现,我便将他打晕了放到房顶上,换了他的外衣跟上去,七拐八拐地走了一会儿,真是奇怪,到了一个路口,他们突然装出一副十分担惊受怕的神情,然后走到一扇铁门前,轻轻敲了三下,又敲了两下,铁门开了,我跟在最后面低着头走了进去。
里面应该全是村里的村民,目测大概有四五十人,领头的人打开米袋,招呼着所有人排好队,还以为是客栈老板两幅面孔,那边偷钱,这边做善事,谁想到就是高价卖粮食,一碗米五十文,青菜不按斤卖,按棵卖。
有个年轻的小伙子站出来说道:“你们这不是欺负人吗?什么菜能卖这么贵?我们怎么吃得起啊,我看没豹子精害死就被饿死了。”
“那你可以不吃啊,我们也是冒着生命危险运过来的,凭什么不能卖这么贵?”
一个老人颤颤巍巍地说道:“大家都是一个村里的,我们有多少钱你们心里不清楚吗,我们体谅你们冒着这么大风险出去买菜,但是我们实在是没有那么多的钱啊,你就是要了我们的命我们也掏不出来这么多钱啊!”
“少废话,有钱的拿钱,没钱的就签卖身契。”他说着一把将老人推倒在地上。那年轻人见状急了,冲上前去挥了一拳头,两边闹了起来,众人乱成一锅粥。
我一进去就悄悄隐在角落里,脱掉了半路上截获的衣衫,听了这么一番我才明白,也许根本没什么乱七八糟的豹子精,那黑心店家为了谋财罢了。但是那小豹子又是从哪儿来的?谁给黑心商家这么大的胆子糊弄百姓?这地怎么没有什么官府来管呢?种种疑云皆萦绕在我心头。
人群终于散开,两边的人都紧紧拽着那互相打红了眼的,客栈的一个伙计站了出来道:“你们也知道我们是拼了性命给你们运来粮食的,从此以后,你们吃不起就别买!”
然后一伙人拎起食物开门走了。
我这才从暗处走出来,抬头看见方廷怀抱着小豹子悬在半空,做神仙真好啊!
“姐姐,那个人怎么站在天上?”我身边响起一个稚嫩的童声。
我一时不知怎么作答,周围的人闻言纷纷向天上望。
“你这孩子,瞎说什么!哪有什么人站在天上。”一个大娘说道。
方廷传音给我:“我捏了隐身诀,凡人是看不见我的。”
“可是明明就有啊。”那小女孩嘟囔着,委屈地低下了头。
我蹲下摸摸了她可爱的小脸蛋,轻轻说了一句,“我也看见啦。嘘,看到神仙不可以说出来喔,他是秘密来救人的。”
小女孩眨了眨她的大眼睛,配上那两个羊角辫更是清甜可爱,只是脸上两道泪痕格外不搭。
“姐姐,神仙会来给我们送吃的吗?”
我摸了摸她的头,起身向那老人走去。那老人被推搡了一下,跌坐在角落里,我从怀里掏出白凌给我的解药,“爷爷,这个给您。”
他看了看我,笑了笑,一把接过吞下吃了。
“您也不问问我给您的是什么。”
“我这把老骨头了,半只脚踏进棺材,才不怕死呢。而且啊,你别看我老眼昏黄,看人看了一辈子,不会有错的。你刚才进来的时候我就看到了。”
没想到凡人竟也有这般的观察力,那我就开门见山了,“你们为什么都躲在这里啊?”
“当初豹子精来的时候,张二前就把我们都带到这里来了,说这里安全,我们村有七十人,有钱有势的早就托关系逃走了,像我们这种老弱的,走又能去哪儿呢?”
“张二前?”
“就是钱来客栈的老板呀。”
“您能跟我说说见到豹子精的情形吗?”
“那天,就在村门口,我远远看见一头硕大的豹子将一个小伙子扑倒在地上,周围的人都吓得四处散开,我没有看真切就被人群拉着来到了这里,我记得当时我还回头看了一眼,那豹子一直伏在那人身上,好像没什么追赶我们的意思。”
“清清,清清。”我听见昭月的声音,循声望去见他与方廷站在一起,我看了他一眼,走到人群里。
“各位乡亲父老。”我朗声说道,自觉摆了个英武俊朗的姿势。
“我是来此地助你们降妖的,可有见过豹子精的?请来与我说说。”
我话音刚落,人群开始出现七嘴八舌的议论。有质疑我一个姑娘家家不知天高地厚的,有嘲笑我一介女流不自量力的,更过分的是,还有人来问我是否婚配。这些无知的凡人,竟用凡人的秤砣来丈量我,虽然我只是一个小妖,但对付一头尚未幻化人形的豹子精也是绰绰有余了。我将木桌上的一个茶杯凌空举起,冲着大铁门一摔,人群即刻安静下来。
那个老人走上前来道,“姑娘,别生气,我们这里地远偏僻,人穷地贫,说了什么不好听的话你千万别往心里去,求求你大发慈悲救救我们这一方的人民吧。”
其他人见状,也顺着老人向我说好话道歉。
“我只是途经此地,本无多管闲事的心,只是觉得此事蹊跷的紧,一时间好奇心大作,才揽下此事,你们中有见过豹子精的,尽管向我道来。”
有个女子从人群中走出来,向我微微作揖,然后开口说道:“那日我正在集市上采购,突然听到村口一片嘈杂,远远看见了一头豹子精将人扑倒在地,不明所以的时候,便被人带到此处来了。”
又是村口?
我想到来的时候看见村口那个极宏伟的牌楼,与村里这些村民的穿着着实不相称,再想想,村口附近似乎没有什么房子和摊位。
“你们没有一人近距离看过那豹子精么?”
“近距离?要是近距离还能活吗?”一个男子戏谑道。
真是奇怪,几乎所有人都是远远看见豹子精,然后莫名其妙地被带到这里来。
“那你们家中的亲人呢?”
一问俱是摇头不知,有那拼了命回家的,听说半路上便被豹子叼了去。我抬眼看了看昭月,听见他传音给我:“没有感受到妖气,许是只野豹子罢了。只是处处房门紧闭,有点异样。”
我先安抚了村民,许诺定会查出真相,然后便出了门。
从方廷怀里接过小豹子,它竟倚在方廷臂膀上沉沉地睡去。
“身上没有伤口,解掉了链子,有点虚弱,给它吃了几粒仙丹。”
“今日,多谢了。”
方廷也真是脾气好,我为这一点小事便麻烦他来,他也不说什么,只点点头。
“还有什么需要我做的吗?”
“眼下倒没有,你快回去吧。”
他看了看我,眼神里的内容我读不出来,然后便转头走了。
昭月凑上来道:“你是不是什么时候救过方廷的性命?还是和他有什么渊源故事?你可知他在天上冷淡的面孔,怎么对你的事如此尽心尽力?”
我不是没有好奇,只是我一努力回想前尘往事,头就止不住地沉重,先顾好眼下事罢,该到来的总会来。
回到客栈,从窗子处听到流芳一个人在不知说些什么,一会儿装成我的声音,一会儿又装一句昭月,翻身落地,见到门前隐约有人影晃动,心下明了几分。
“你们终于回来了。”流芳低声说道。
我将熟睡的小豹子放在床角,悄悄同流芳将一路上的来龙去脉道清楚,肚子咕咕叫了几声,昭月冲我笑了笑,我们两人不约而同地抬脚下了楼。
楼下一众伙计正翻找着什么,我装作不知的神情,随便叫了几样菜,坐在桌前看到了好几张熟悉的面孔。
这次的菜里倒没什么猫腻,只是做得实在马虎又潦草,没什么滋味可言。
“你们掌柜的呢?”
“来了,来了。”他说着便撩帘从后院里走出来,“怎么了,客官?”
“你自己尝尝这菜。”我说完便将筷子一摔,摆出一副不好惹的姿态。
他没有举筷,一脸赔笑道:“真是不好意思,客官,我们客栈今天有点急事,没有招待好您,这样吧,我将菜钱退给您,您多担待些,我保证不会有下次了。”
退菜钱?张二前会做这种事吗?他可是青菜按棵卖的奸商啊!我顺竿下来,想看看他到底在导演什么好戏。
拿完钱我们三人便上了楼,其实我没有上楼,楼梯中间一暗处,下方正是柜台,我蹲在那里听到掌柜说:“下午不是还在吗?可仔细找过了?绑着那样重的链子能跑到哪儿去?若是被我发现是你们有人放的,一条命都不够赔它的!”
“您就是给我十个胆子我也不敢放它走啊!今天去那边卖东西,那些贱民估计真没什么钱了,没卖多少。”另一个声音回答道。
“那就逼他们签卖身契啊,能动动脑子吗?”掌柜说罢还拍了那人一下,我听见一声闷响,“村里的房子搜多少了?”
“还有十几户。您真厉害,我照您教我的和那些蠢货说了,再让严坦穿戴好时不时在附近转悠,基本没有不信我的,都把钱财交上来了。”
然后好一通的溜须拍马,我差点就要拿笔记录下拍马屁要点了。
“那楼上三人怎么办?”
掌柜没有回答,我想他定是表示了什么,接着那人回复了句,“好的。”
今晚,便是真相浮现的夜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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