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凌与我的关系并不复杂,也没有什么需要遮掩的地方,我不愿向流芳提起主要因为,我还没过去“亲妹妹”的那道坎,虽然我没有听到白凌亲口对我说,亲自拒绝我的情意,但是我害怕。白凌是一个非常厌恶拖泥带水的人,我很想不断地重复地不停地问她,是不是永远不能接受我,可我知道,在问完第一遍之后,她就会径直离开,不再给我一个眼神。
在虚无山的时候,虽然白凌一副仙风道骨、遗世独立的姿态,但还是吸引了一众为她着迷的男男女女,基本都是些同我一样刚刚修炼成人形的精怪,他们常常聚在虚无山下等着白凌,温和一派递上情书礼物,不温和一派做什么的都有,花样百出,白凌常为此感到头痛。
彼时,我常常守在山脚下,费尽口舌将他们一一劝退,或者拼命守着关口不许他们靠近一步,这就难免要和他们打上一架,如此以往,即便同他们势均力敌,还是不免受些小伤。
也许是白凌为我上药上得心烦了,便不许我再日日蹲守在山脚,她手一挥,在一块石头上刻了几个大字,“未成灵霄上仙时,不寻比翼双飞鸟”,我浅薄的文化水平还以为比翼双飞鸟是个什么宝物,于是趁她不备偷偷在这行大字下面刻上了——“白凌已有心上人,不要再来骚扰,要是再来,休怪我和你们殊死较量一番。白梧清留。”
我之前说过我很讨厌好事的猴子精,因为他们看见我刻的字居然八卦地去问白凌的心上人是哪位,害得白凌看见了我偷偷刻下的狠话。
“心上人?你倒说说看,你从哪里为我找的心上人?”她带着笑腔。
“只不过为了挡山下的那群痴人。”我讨好道。
见她没有生气,我继续说,“姐姐,如果你成了仙,寻比翼双飞鸟做什么?它是干嘛的?”
白凌听了,伸手过来刮了刮我的鼻子,“只是一套说辞而已,找什么比翼双飞鸟,有你这条天天跟在我身后的小黑蛇已经有的忙了。”
我也没有天天跟着白凌呀,她每月十五号总会消失不见,山上镇上都找不见她的踪影,每月十四号晚上我都守着她不肯睡,生怕一睁眼她就又消失了,可是每次我都会睡去,后来我也习惯了,反正只有十五号那一天。
我还记得某日猴子精过来问我知不知道白凌被哪条蛇缠住了,搞得我一头雾水,他引我去看那块石头,上面的字后半句被人改了,改成“未成灵霄上仙时,已有一尾痴缠蛇。”我问猴子精可曾见过这条痴缠蛇,他摇摇头,我气势汹汹地问白凌,哪里又多出一条蛇来,难道我这条还不够吗?她盯着我,笑着皱了皱眉,手一指,道:“那条痴缠我的蛇就在镜子里。”
……
我将我对白凌的情意轻描淡写,只拣了几处来龙去脉说与流芳,我自觉未透露半点情绪爱意,流芳却像个经年老者般说道:“想知道对方的心意呢,就应该亲自去问,她也爱你自是再好不过,最坏也就是被拒绝,那就应该到时再说,不应该盲从了别人半路替她传来的话,谁知道几分真假呢?”
我心下一惊,难道昭月和她说了什么?可是我也未向昭月说“亲妹妹”的事啊,他又偷听了?正胡思乱想的时候,流芳又接着说,“这是我今天去找慧娘的感悟,说起来还是你教我的呢,我才不管她丈夫说什么,也不管她说什么,我要亲眼看她到底生活得如何,亲自去问她对我的情意。”她的脸因为喝了酒而变得红起来,眼神也迷离地眨呀眨。
我这才放下心来,可我为什么这么怕其他人知道白凌将我当作亲妹妹呢?
流芳说的对,我也应该亲自去见白凌,问她六百年里到底将我当作什么,不管她会说什么,我应该亲自去问个答案。
流芳虽然是个娇弱的小花修炼而来,可是能独自修炼成人形的妖都少不了过人的意志,她每天都到街上买点东西送到慧娘家,开始是我陪着她去,第一次去的时候,流芳被慧娘用准备的鸡血狗血泼了满身,平日里流芳很是讲究,我本以为被这样对待她肯定恼了,她没有,她提着买来的大包小包的礼物冲慧娘笑笑:“这些东西都被弄脏了,明日我重买新的来。”
我始终记得慧娘拎着盆站在门口一脸诧异的样子,就算流芳是妖,这样对她的妖怎么会害她呢?
第二次第三次第四次她还是闭门不见,流芳就将买来的礼物放在慧娘的院子里,每次临走都要说一句:“我只是来报恩的,满足你一个愿望我便离开。”
第五次的时候,慧娘终于出来了,她依旧站在门口,双手抱胸一脸戒备地对流芳说:“我并不需要你报什么恩,我也没有愿望需要实现,你走吧,去做你该做的事。”
流芳听了依旧在隔日送礼物来,但不再冲屋里喊话了,只静静将礼物放在院子里,然后自己找活干,不是去河边洗衣服,就是收拾院落。
后来连我也对这一成不变的活动感到厌烦,便不再陪流芳去,一日一日,转眼已经在吴家庄呆了月余,昭月也偶尔离开我们回到天庭处理一些事务,只剩我自己闲人一个,有事没事在附近的镇上闲逛。
说来也怪,慧娘就是石头做的心肠此刻也该明白流芳的一片痴心了,我决定这次跟着流芳再去看看。
流芳将买来的大大小小的食材布料,甚至还有小孩玩具,放在院子里,便准备转身离开。
“这一个月她都未理过你,和你说过话吗?”
“没什么可说的。一切都是我一厢情愿,我本就不应该打扰她的生活,如此最好,她不说要什么,我便什么都送来,随她是扔是用。”
“那你准备送到几时?”
“送到她离开,我再走。”
“一辈子?”
一个凡人的一辈子说长不长,说短不短,对妖来说自然是没什么,但我多少还是佩服她日复一日的耐心和坚持。
我和流芳站在院子外聊天,过了一会儿,慧娘从房里走出来,流芳见了,着急要走,却被她喊住。
“等等!”她的声音还是带着些怯意。
流芳转过身,定定地看着她,也不言语。
慧娘说:“每次你放下这些东西就走,也不管别人想不想要,是不是需要,你可知,你这种自以为是地报恩,也给别人增加了负担?”
流芳低下头去,像是有些愧疚,依旧是一言不发,一月有余,她从一朵娇滴滴的小花妖变为了一朵清瘦苍白的小花妖。
慧娘继续说道:“我并不需要你送的这些东西,也不需要你报恩,你赶紧去做你自己的事情,不要在我身上浪费心力了,我想起来我曾经救过你,可我对你并无他意,正常人谁会对一朵花生情呢?”
流芳抬起头,擦了擦眼角的泪,说道:“那……我以后……以后不会再来了。”从怀里掏出一个玉镯,“你就当是收下一个普通朋友的礼物,如果不报答你的恩情,我修炼时也无法专心,走火入魔只是刹那间的事,你不要感到有负担,请你只是收下它,我不管你之后是扔是丢也好,能不能请你收下它?我一定……一定会走得远远的,除非你想见我。”
慧娘爽快地将玉镯接过去,戴在了手上,流芳眼里闪过一丝希望,慧娘立刻又举起胳膊冲流芳摇了摇道:“我想我们不会再见的,你可以走了。”
慧娘真是一个铁石心肠的女人,不过我也能理解,不爱就是不爱,怎么勉强?付出再多也没用,就像她说的,站在她的角度,怎么与一朵花相爱?
我拉着流芳正要走,慧娘突然又在身后喊了句,“把我丈夫还给我!我知道定是你施了什么法让他一个月不归家。”
“我没有。”流芳转头否认道。
“流芳不是会做那种事的人。”我附和道。
慧娘蹙了蹙眉,一脸怀疑神色,流芳一脸坦荡,看起来真不是,慧娘喃喃自语地说着什么,转身进了屋。
我以为慧娘风波此时应该算是告一段落,拖着丢了魂的流芳一路回了客栈,数了数昭月留下来的钱财,怕是不够再住几天客栈的,做人真是辛苦,干什么都要钱钱钱的,还是做我们这种小妖自在,想去哪儿就去哪儿。
为了不再花钱,我想带流芳回到无明那里,而且离开这么久,我很是挂念母亲,还要找机会询问询问方廷白凌的近况。
“流芳,你接下来怎么打算?”
流芳摇了摇头,过了半晌,她说道:“我不能走,我得留下来帮慧娘寻她丈夫。”
我一时傻在原地,“喂,她丈夫在哪儿和你有什么关系?人家都说了,请你不要一厢情愿地付出了,可能人家并不需要,反而给她增加负担呢!你是花妖,她是人,你明白吗?”
说完我便后悔了,恨自己这番话里带刀,流芳此时已经被人伤透了心,作为她的朋友怎么能这样继续伤害她?
流芳只笑了笑,一双眼噙着泪在烛光里显得晶莹剔透,“是啊,她刚说过。”
我怎么能说这种话,什么男男女女,什么妖和凡人,爱便爱了,管他是什么,我怎么会说这种话,也许某日白凌成仙了,也会有人指着我鼻子,骂我不知好歹,妖怎么能和仙在一处?
我愧疚地拍了拍她的背,走过去拥她,安慰道:“对不起,你知道,我不是那个意思,她既拒绝了你……”
“够了,我想一个人静静。”我没说完便被流芳打断,她的语气里带着愤怒和烦躁。
她挣脱我的拥抱,躺在了床上,我怕自己再口不择言说出什么错话,便轻轻退了出去,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我向来睡眠很好,不久便沉进了梦乡,我日日都发梦,除去一些关于吃喝乱七八糟的梦,其他的都围绕着白凌,一些灼热的,关于她的梦。
我在夜里梦见由她牵着在江南的雨里散步,细如蚕丝的雨落在我身上,落在她发间,像一颗一颗的极细小的水晶,让我很想为她一一摘下来。突然我感到她的手冰冰冷冷的,虽柔柔的,却怎么握都觉得不踏实,她走在我前面,我在梦里喊她,她怎么也不肯回头,猛地将我的手甩开,快步消失在江南的雾里,氤氲的天气,四处都看不真切,我迷蒙着,又突然看见她的身影,正欲跟着前去,一个拿着长枪的人将我挡住,他大声叱问我是什么人,我竟说不出话,只伸手指了指白凌的背影,他轻笑一声道,你是个什么东西,小小蛇妖也敢同上仙一样进天庭?他使长枪向我刺来,我慌忙躲闪,后退一步竟觉得失重,似是从云端跌落下来,我看见白凌的背影停住,却未转身看我一眼。失重的感觉令我腿忍不住一蹬,我睁开眼,看见客栈的床帘顶,一身冷汗,心中酸楚,似是梦中事真的发生过一般。白凌一定会成功渡劫飞升上仙,可我是个什么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