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夜未睡,坐在房间的门槛上看月亮,晚上的月亮又大又圆,不知道昭月的姻缘册抄到哪里了,他真不应该回去,应该叫那白胡子老头自己多抄抄。
看着看着我最后还是倚在门上睡了过去,睡觉应该是最快乐的事,不需要花费任何成本就能享受的快乐,醒来的时候睁眼看见了床帘,不知什么时候到了床上来,外面还黑着,我本是面朝外睡着的,低头看见床前摆了两双鞋,一双是我的,另一双……
我转头看看,白凌正在床里睡得香甜,她还穿着一身夜行衣,看来是没回东厢就来了这里,我感到心里十分充实,夹带着一点儿轻盈的雀跃,又躺了回去,倚在她旁边,美美睡了。
“起床了,懒虫。”迷迷糊糊听到有人说道。
“白青,醒醒,起床了。”她又说道。
我睁着惺忪的眼看她,她架着身子胳膊撑在我周围,居高临下地看我,我问道,“几时了?”
“鸡刚刚叫。”
“这么早,我今天没什么事,让我再睡会儿。”
“起来吧,带你去看场好戏。”
“什么好戏?”
“看了就知道。”
我慢吞吞地起来,擦了擦脸,束了个高马尾,白凌一直坐在床边看着我,盯得我怪不好意思的,我在屏风后换了一身便捷的衣服出来,她从床边走向我。
“这里,没穿好。”
她伸手轻轻为我将系的乱七八糟的腰带摆正,她站在我背后,双手从我腰间环过来,不停地为我调整腰带,我感到她的气息很近,好像扑在我脖颈间,酥酥麻麻的感觉从脚底升上来,我真希望这一刻永恒。
白凌带着我到了一处河边,她领我在河边一片树林里匿着,搂住我的腰飞身寻了一根粗壮的树枝坐着。
此时天刚蒙蒙亮,清晨的薄雾如同一片轻盈的面纱将整个地平线罩住,那种沁人的露水味唤醒了我某种号称久远的记忆。
“你闻得到吗?这种野外的清晨味道,我每次闻到都会有种心安的情绪,我最近好像总是容易忘事,不过我会努力想起我们的初见的,把我们之前的故事一一说给你听。”
我以往总不愿探究过去,嘴里高喊着我只要现在,但如今却不知为何,白凌高呼只要现在的时候,我却意外地念起旧来,或许是那过去与白凌有关,所以我不想忘,至于我自己的过去,无所谓了。
“如果你喜欢,我天天带你来闻。”她笑道。
“那倒也没有喜欢到这种地步。”我赧然。
靠在白凌怀里,在树上,多么奇特的体验,树林里很静,这种高度又有种飘飘然之感,仿佛整个世界只剩下我和她,不用去争什么朝夕,不用去想成不成仙,怎么退婚,只是静静地靠在一起,我就满足。
太阳缓缓从一片厚重的云层里露出头来,那股光亮在灰蒙蒙的天空像是着了火般的炙烈、瑰丽,日月、天地总是以各种方式震撼着人、妖,或者也震撼过神,它们自成一个体系,运转,往复,神秘又美丽。
“你说的是什么好戏啊?”我打了个哈欠。
“之前不是跟你说那三个姑娘失踪的事儿吗,是她们家人去报的案,官府一盘问,姑娘家人一概不知,我本来以为是那侏儒的余党,结果因为我前几日太忙了,就派了我的暗卫打探。结果你猜怎么?”
“怎么?”
“一场监守自盗,自导自演的好戏,女孩根本没失踪,过几日长丰城要例行人口普查,他们为了躲过官府检查的说辞。”
“他们?谁?”
“女孩们的家人。”
“你是说女孩的家人谎称女孩失踪?”
“嗯,那日我正好在官府,我就说怎么丢了孩子也不觉得他们着急呢,还以为是丢出经验了。”
“他们为什么这样做?真令人费解。”
白凌看了看我,说道:“对于女人来说,有时候能好好活着也是一种特权。这三个女孩失踪被人掳走,全城皆知,总会有些风言风语流出来,长丰城是一个极重视宗族荣誉的地方,女孩们的家人牺牲她们换得名声保全,估计心里还在想这是桩好买卖呢。”
“你的暗卫怎么打探到的?”
“有一个女孩的妈妈在官府晕倒了,官府本来派人护送她回去,结果她醒来推辞不让,我不放心就让暗卫跟着,谁知道跟出这么个消息来。”
“来了,有人来了。”我示意白凌往西边看,大约有十几个人一起往河边走来。
“将这个戴上。”白凌从怀里掏出一方白色的手帕,围在我的脸上,“我用蛇女的身份通知了官府来收尾,将脸遮好,万一碰上官府的,不至于泄露身份。”
“你通知了官府为什么还要来?不来不就不会泄露了吗?”
白凌看了我一眼,道:“我想看看那些人是否真这么狠心。”
她说完这句话我莫名心里一沉,转移话题道:“得,这次官府又捡个大便宜。”
我将目光投向河边,那三个女孩被堵住了嘴巴,绑住了手脚,有几个男子正在她们身上绑石头,树林离河边稍稍有些距离,声音听得不够真切。
我看见其中有个女孩突然跪下来,在地上不住地磕头,断断续续听见她说什么,“求求你”,“妈妈病了在等我”之类的话,领头的是个男子,蓄了很长的胡子,手背在身后,冷漠地看着她,嘴唇上下开合,声音很小,我没有听见说了什么。
那个女孩还是不住地磕头,河边都是些大大小小的石子,没几下她的额头上就满是殷红。
“官府会怎么收尾?怎么还不来人?”
“以我对袁北望的了解,他不定派人在哪儿犄角旮旯里躲着呢,等真沉河了再跳出来抓个人赃俱获,他从不做没有把握和损失利益的事儿。”
“你对他这么了解啊?”
她听了这话,回过头来看我,“我不许你吃这种飞醋。”
“那你等会儿请我吃饺子吧,不让我吃飞醋,吃香醋总行吧。”我笑道。
她的脸大半藏在布下,回应了我一双笑意盈盈的弯月眼。
那三个女孩起初身上被绑满了石头,正要沉河时,人群里突然有个男子站到领头男子身边与他耳语了一番,那男子听了之后突然吩咐人将女孩们身上的石头、绳索卸了,连嘴里的布也拿了出来。
这是……改变主意了?
“我们能不能再近一点,我听不见他们在说什么。”
“行。”
我的脚伤还没好利索,轻功还有些稍微力不从心,白凌从我腰间拿过我的鞭子,钩住近些的一棵大树,搂着我荡了过去。
那三个女孩头发凌乱,人群中走出两三个中年女子为她们整理头发,我听见那个领头男子说:“我也不愿看你们死,但是你们也知道,我们王家、谢家、孙家百年清誉,不能因你们毁了呀!”
“可是我们什么也没有做,为什么要白白送死?”一个女孩哭道。
“我相信你,别人会信吗?那可是采花大盗,虽然他现在被捉了,但是他捉你们做什么不是显而易见吗?我可以相信你们,但是我扛不过邻里那些风言风语啊!就是祖宗在天有灵,相信也能理解我的这份苦心。”
“苦心?呸!”另一个女孩说道,“宗族把女人当人过吗?族谱上有一个女人名字吗?这也就算了,真不知道王家、谢家、孙家有什么清誉可言,尤其是孙家,好不容易捧出个状元,中了之后抛妻弃子去了京城,说出来真不怕人笑话。”
那个领头男子听了这话气得吹胡子,“你别以为我不敢打你,被采花大盗捉一次胆变肥了是吧?宗族的事岂容你多嘴!”
“胆肥?我好不容易从采花大盗手里逃出来,我母亲病得在床上起不来还要被你们逼得去官府送她女儿去死,胆肥?我恨不得将你们一个一个全杀了。”
“乡亲们,你们听听她这话,还有些女子的样子么?真是留不得了。”
人群里有男有女,皆对刚才的女孩指指点点。
领头男子又说道:“你们不用沉河了,我准备了一只船,只要你们三人坐船离开,永远不再回来就行,念你年龄尚幼,正是鲁莽的时候,刚才的话我不跟你计较了。”
那女孩还想说些什么,被身旁的小姐妹拉住了,她的额头还在不停流血,我看着她高昂着头,硬生生又低了下去,嘴长着,硬生生又闭上了。
头先痛哭的女孩问了句:“你说的可是真的?我们真不用死?”
“孙叔何时说过假话,还不谢谢我们孙叔?”耳语的男子上前。
三个女孩被按着上了船,我看向白凌,她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我问道:“怎么是这样了?”
事情的走向宛如话本一样一个大反转,他们这么好说话?早这样开始干嘛要绑女孩沉河?
我还没反应过来,白凌拖着我说飞身下树道:“走,回去。”
“这就回去了?你真相信他们这么轻易让女孩坐船走?”
“不信,我要去查查刚才说话的男人什么来路。”
“那女孩们怎么办?她们现在坐上船了。”
“放心,河边有官府的人,也有我的暗卫,我跟祁风说了,事情有变他会见机行事。”
“祁风?你从来没说过。”
“暗卫之一,从小就跟着我了,你也没问过。”
“我们现在去哪儿?”
“去看看你一次能喝下多少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