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依旧去了城外,带去的满满一包药品都用了个干净,白凌在人间的样子虽然凌厉,但今天下午她低下头笨手笨脚帮人包扎的样子还是温柔到了我心里。
在虚无山下的医馆如今应落了很多的灰尘,不知道山下的镇里,还有没有记得那么一位丰神俊逸的女医。
夕阳西下,回到相府门口我已是筋疲力尽,恨不得立刻躺在床上,盖好被子,睡它个天昏地暗,白凌牵着我走回西厢,陪我坐了一会儿,又起身回了东厢,说是有些东西还没整理完,要尽快整理。
我没有多问,正忙于调解上眼皮下眼皮打架,她一走,我便瞬移到了床上,抱着枕头沉沉睡了去。
不知睡了多久,醒来已经天黑,肚子咕咕咕咕叫个不停,饿得我心里难受,便睁眼坐了起来,我睁开眼,看见白凌正静静坐在我的床边,房间里没有点灯,一片漆黑,看不清她的神情。
我揉了揉眼睛,问道:“我在做梦么?”
然后又重重躺下,翻身朝里,背后她的声音幽幽传来:“月上柳梢头,于是跳墙来,不想某人眠,独坐伊床畔。左右不见醒,苦等又苦等,伊愿会周公,还是见幼宁?”
我听见她说话,不禁暗自庆幸这夜黑的好,不然她就会看见我咧到耳朵根子后面的大嘴,我连忙坐起身来,道:“移墙花影动,竟是玉人来,小蛇困又累,故而和衣眠。周公不解风情,竟让玉人苦等,幸好本小蛇聪明机智,及时醒来。”
她听了我的话,笑得如银铃,躺在了我身边,“什么聪明机智,你当我没听见你肚子咕咕叫么?”
窗外的月光洒进来,我转身看她,她的侧脸刚好在月光里,看得十分分明,我从她的眼睛,看到她的鼻尖,又看到她的唇,又返回去看她的眼睛,突然间我又想到很久之前昭月问我的问题,爱是什么。
爱可以用尺度测量么?可以用千斤秤去称吗?我不知道我有多爱她,只知道连她每次眨眼睛我都不想错过。
想到这儿,我便情不自禁地去牵她的手,她的手总是冰冰凉凉的。
“你怎么不叫醒我?就坐在床边等,若我今夜一直不醒来,你便坐在那儿看我一整夜么?”我问道。
她轻轻笑了笑,眼睛弯弯,说道:“你若不醒来,我便看你一整夜,有什么的?能这么坐着看你我已经觉得机会难得了。”
“机会难得?那你夜夜都跳墙来,我保证夜夜都在墙下稳稳接住你。”
她又笑起来,“你还困吗?不困的话,跟我出去一趟。”
我猛地坐起身来,摇了摇头,又想到黑夜里她不一定看得见,便说道:“不困!去哪里?”
我顿时亢奋起来,白凌也下了床,我正要大步跨出门,她将我拉住,拿起椅子上的一件披风,系在我身上,“夜里凉。”
我看着她细致地为我系好,连忙将另一件拿了起来,“让我也来为你系上,别人喝交杯酒,我们就系同心结。”
“说什么呢?”她笑道。
她今夜好像格外容易笑。
她先带着我去了厨房,我先是选了些点心,又拿了壶桂花酿,她将那些装进食盒里的时候,我瞅见了厨房做好的烧鸡,冲她眨了眨眼睛,她便立即领会,伸手拿了把刀,将烧鸡切了一半,装进食盒里。
“怎么只带一半啊?”我撇嘴。
“大晚上的,糕点已经不好消化了,再吃这么多油腻的,还喝酒?”
“好吧,你真是一直没变过,以前也总这么念叨我。”我说道。
她的手顿了一下,神情凝在脸上,然后转瞬又将食盒盖上,笑着来牵我的手,道:“快走!带你去看星星。”
白凌带我在长丰走街串巷,最后跑到了一家人的屋顶上看星星,半夜里人家屋里烛火还亮着。
“怎么来这里?这户人家你认识么?”我问道。
“这是我乳娘的家,她家里就她和一个女儿,我带你到这儿来,只是因为这一处房子低矮,又少树木,在屋顶上视野宽阔。”
“真的?”
“真的。”
她说了谎话,她临走时在那乳娘门下塞了很多的银票,以为我不知道。
我喝着小酒,品着点心,凉风习习,白凌坐在我身边,我抬头看星星,身边的星星一直看我。
“你说明天秀珠会失望么?”我寻着话题。
“你觉得呢?”
“我觉得会,你看,他拿那三个女孩的生命和采芷姑娘换你,可见他压根没把女人当人,如此看来草菅人命也在他心里算不得什么,再说了,他可是官府的人,如此不顾百姓性命,不正直,不厚道,不人性。”
“你还挺会看人的,你看我怎么样?”
我扭头看了看她,风适时地吹动她的碎发,她又着一身白衫,束了高高的马尾,我说道:“你嘛,没什么稀奇的。”又快速地小声说道:“仙人之姿罢了。”
“什么?”
“这世间,我总觉得人人都奇奇怪怪的,不合我的心意,唯有你,一点儿也不稀奇,不是平平无奇、普普通通的意思,而是在我心里,你已经是我习以为常的一部分,习以为常,所以不觉得稀奇,但是缺你不可。”
她笑道:“油嘴滑舌。”
月色之下,她是另一种绝色。
后半夜天蒙蒙亮,我与她漫步于长丰街上,那时候所有人都睡着,街上空无一人,仿佛世间就剩下我同她两个人,天上还飘了些小雨,雨丝细腻,浸湿了青石板旁的青苔,空气里的晨露沁人心脾,仿佛要渗到五脏六腑中去。
她走在我前面的时候,我盯着她的背影,只觉得眼前一幕甚是熟悉,好像在哪里见过,我牢牢地握住她的手,想起那个梦,手心微微出汗,她转身冲我笑着,虽在晨雾里,却面目清晰。
回到西厢她又陪我躺了一会儿,我们不停地聊天,聊到鸡鸣传来,聊到炙热的阳光穿过窗棂,我不知什么时候又睡了去,然后被秀珠不停的敲门声吵醒。
“怎么了?”我被门口的阳光刺得睁不开眼,睡眼惺忪地问道。
“你今日没什么事吧?”
“没什么事。”
“那陪我去品杏阁走一趟。”
我故作扭捏,在心里暗叹白凌对秀珠之了解,“你表姐不是说不让你去么?”
“哎呀,你就说你陪不陪我去?”她蹙着眉看我,又是一副要哭出来的姿态。
“去去去去,我先洗把脸去。”
我转身进了屋,她便像尾巴一样跟了进来,还嘟囔着:“动作快些,宁姐姐已经走了。”
我顺势上了她的船,正好不必费脑筋想招了。
秀珠带着我坐马车到了品杏阁,这是一处十分僻静的小楼,到了地点,她并不下车,“再等一会儿,我知道有个偏门,等一会儿我带你走那儿进去。”
“这让你宁姐姐知道了,不会生气吧?她都说了不让你来。”
“你何时这么怕我宁姐姐了,放心,她巴不得我偷偷来呢!”
真是相处了十几年的姐俩,将互相的心思都摸得透透的。
“这里是干嘛的?怎么不见有客人?”我掀开马车窗上的布帘问道。
“这是一处专为显官贵人建的小楼,一般人有钱也进不来,你看这环境优美又隐秘。”
“菜品怎么样?”我问道,着实有点饿了。
秀珠扑哧一下笑起来,“放心,办完今天的事,我和辛哥哥百年好合,定请你在这儿吃顿好的。”
我听了这话没有作声,心里暗暗将依靠放在了白凌身上,我还是让白凌带我来吃比较好,今天之后,或许百年未必好合。
我觉得睡觉真是一件极为耗费体力的事,明明就躺着什么也没做,醒来就饿得要死,我将马车里一整壶乌龙茶都喝掉以后,秀珠终于说了句:“走,下车!我刚才看见辛哥哥进去了。”
我跟在她后面从偏门进去,品杏阁真是可以和天宫比一比,一步一景的去处,爬山虎将池塘边的假山上绕满了,映入眼帘的皆是葱葱郁郁的绿,亭台楼阁,青瓦乌檐,这里的窗都极大,想必从窗户里向外看也是极好的风光。
很适合雨天来,开半扇窗,就着满目的美景,细细地品一壶美酒,想想都要醉了,不知道这品杏阁有什么好吃的,我一边狂流口水,一边紧紧地跟在秀珠身后。
有一间屋子外站满了穿黑衣的人,应该是相府的暗卫,我看见他们腰间都隐约挂着一个腰牌,上面写着“赵”字。
“这架势,表姐要杀他?”秀珠紧紧回身捏住我的手。
“怎么会?”我一边言语安慰她,一边向那边偷瞄,我和秀珠此时正躲在一个假山后,远远看见几个人带着吴辛进了屋子,我左右看看,正愁怎么混进去,打右边来了一个戴着面纱的丫鬟侍女,冲我使了使眼色。
“我看我们还是先混进去再说吧。”我说道,“品杏阁的侍女都一副面纱打扮么?”
秀珠说道:“面纱……我怎么没想起来,品杏阁讲究私密性,除了一个管家之外,其余不论小厮、侍女,一律掩盖其貌,说是为了客人的私密性,其实是早年间有显贵在这儿看上了个侍女,闹得满城风雨。走!跟我来。”
“你经常来?对这里挺熟的嘛。”
秀珠听了我的话,并不回头看我,从假山穿过去,到了另一处花园,才说道:“不怕你笑话,我年年都缠着宁姐姐带我到这儿小住一段时间,我爱吃这里的杏果子。”
“杏果子?树上的?”
“不是,就是用杏子做的杏饼,他们这儿有一个时节专做杏子,据说是小楼主人爱吃,做得好极了,想起来我就口舌生津。”
花园正中间有间屋子,秀珠直接推门走了进去,我跟在她身后,她旁若无人地将一旁椅子上的衣裙递了过来,道:“换上。”
“这……”
“放心,这里是侍女们休息的地方,这个时间,肯定没人来。”
我拿着衣裙到屏风后换了,然后走出来,秀珠已经换好,焦急地在门外等我:“将面纱戴好,快些,我担心地很。”
我从屋内端了一块上菜的小木盘递给她:“总不能空手进去吧。”
我回身又去拿了个相同的,上面放了一个琉璃盏,盖着些杏干,我趁机抓了一颗含在口中,果然是非同凡响,酸倒了牙。
那屋子门口的侍卫看了我们一眼,祁风也站在门外,他的眼神应是将我和秀珠认了出来,但还是放我们进去了,大抵是白凌交代过。
屋子里面很大,我和秀珠躲在一处屏风后偷听,听着声儿,吴辛和白凌似是谈到了秀珠身上。
白凌问道:“如此,你我这交易便成了。但有一事,你务必坦诚告诉我。”
交易?白凌和吴辛会有什么交易?
“什么事?若涉及官府,恕我不能坦诚。”他的语气里带着些轻蔑和高傲。
“涉及官府?官府的机密我倒不必通过一个捕快来获知。”
“你……”他气结。
“你当初接近秀珠可是别有目的?”
他沉默了片刻,道:“是。”
我看见白凌的目光隐约朝这边看过来,秀珠并未察觉,她的身心都扑在那男人身上。
“你是真心诚意地愿意娶她么?”
“不是。我平民粗人一个,怎能娶一个相府的亲戚,高攀不起,也养不起。”
白凌还未来得及说什么,秀珠却从屏风后冲出去道:“你之前可不是这么说的。”
“你怎么在这儿?”吴辛瞬时有些错愕。
“我怀了你的孩子!往日,你的那些柔情蜜意呢?如今,倒说出这样的话。”
“孩子?”
这是何苦?早便应该知道一个家不是必须要有一个男人才算家,但我知道,我们都一样,必须得撞上南墙才肯承认。
我没有说话,从屏风后走出去,秀珠依旧是个爱哭鬼,不停地掉眼泪。
吴辛见状,思忖了片刻道:“既然有了孩子……我吴辛,绝不是那种不负责任的人。”
谁知这时秀珠却笑起来,“责任?我倒不想与你成亲了,倘若你是为了孩子不情不愿地选择我,那我宁愿你担上始乱终弃的骂名。”
人常言,女人心,海底针,其实并非女人善变,而是男人太会掩藏自己内心的真实想法,太会演戏,你若偶然撞见他卸下粉黛的另一副截然不同的面孔,恐怕无论你是男人、女人,凡人、神仙,都要把心意变了又变。
秀珠抹了把眼泪,又说道:“刚才,你们说的交易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