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坐在大殿上，头上的凤冠压得我脖子疼，身上的华服我穿着并不习惯，这几乎是我最隆重的一套礼服，可我不得不穿。
因为我，林云念，是这个大望朝的皇后，当然，过了今天，大望朝就再也不存在了。
身边的宫人都跪在地上，瑟瑟发抖，只有我敢看他。
殿下那名少年看着弱不禁风，似乎一阵风就能把他吹倒一样，眉眼温柔，倒有几分女子般的感觉，就算是穿上女装，大抵也不会有什么违和感，可却没人敢小瞧他。
他一人率三万大军，从苗疆径直攻入王都，五十万大军都不是他的对手。
他眉眼弯弯，望着我笑：“皇后娘娘，我说过的，我们会再见面的。”
是了，这已经不是我和他的第一次见面，早在一年前，他曾作为随行来过大望，那时他还是座上宾，而如今，他已经成了那个站在殿下也能威胁我的人。
“姓沈的，我大望还有百万雄师，不出三日必定抵达京都。”我垂眸看向他，手指尖已经有些发抖，“你现在退出京都，或许还可以留你一条命。”
手下的衣袍被我抓得发皱，另一只手紧握着凤座的扶手。
是的，我怕了。
我十五岁入宫，如今也不过刚刚十八。
大望还有百万大军，这话不假，但就在三日前，我已经联系不上他们了。
我紧咬牙关，尽可能不让自己露怯。
“皇后娘娘。”沈念唤了一声，“我叫沈念。”
“你不配叫这个名字。”
我的记忆里有另一个人叫沈念，那个名字是我给她的。
眼前这个人也叫这个名字，只让我觉得恶心！
殿下那人脸上挂着和煦的微笑，一身玄色长袍，面若冠玉。
我若在未出阁时……不，若我不是在这深宫中，我也会对这样的人心动吧。
但眼下，我只觉得这人可怕。
他轻笑一声：“您是不是三日前就未曾收到林将军的来信了？”
我一怔，强按住了想起身去质问他的冲动，我不能。
他望着我，良久，他吩咐道：“你们都下去。”
话音刚落，宫人们鱼贯而出，没有一个人留下，也没有一个人看我一眼。
整个大殿瞬时空了，只剩下我和他。
宫门外守着的都是他的人，偌大的皇宫，我已无一可信之人。
他走上前来，我瞬间拔出头上的凤簪对准他。
忽地，我意识到了一个问题，这簪子刺他不如刺我。
那尖锐的触感触及到我的脖子时，我看到了他眼中没有慌乱，却很是无奈。
他没有停下。
“你别过来！你再近一步，我便自戕！”
我的手不住地抖，簪子已经划破了我的脖子，我感觉到了一片温热。
他不理会我，我闭上眼，用力扎了下去。
血染湿了我的衣衫，但预想中的痛楚没有如期到来，我睁开眼，他的手替我挡住了簪子，刺进了他的掌心。
“小念儿，你不必如此。”
“不许你这样叫我！”
我红了眼，我也不知道我为什么红了眼。
只是在他柔声说出这句话时，我的心好似被什么击中了一般。
自十五岁起，再无人与我说过这样的话。
十五岁时，父亲与我说：“念儿，入宫后，你无须讨皇上欢心，也无须诞下子嗣，但你必须做好一个皇后。”
我那时还小，不懂父亲这话是什么意思。
我自是以为，我入了宫，做了皇后，自然要担起这个职责。
不就是宫廷么，有什么可怕的？
我抱着这样天真的念头到了入宫那一日，我是皇后，穿得起大红的嫁衣，戴得起那纯金的凤冠，用得起最尊贵的仪仗。
那一日，常年在外的兄长和阿姊都回来了，我只是高兴。
入宫后，当以宫务为重，为六宫之表率，不能与他们常见了。
我那满身伤疤也不曾落泪的兄长在那一日红了眼，他与我说：“小念儿，是哥哥无能，保护不了你。”
阿姊也是泣不成声：“对不起，对不起，若是阿姊还未出阁便好了。”
我大婚那一日，只有我是笑着的。
其实我也不高兴，我的心早就给了别人，只是那日是我大婚，新娘子哪有哭丧着脸的？
等我入宫之后，我才知道，皇帝快死了。
他还那么年轻，不过比我大五岁而已，却已经病入膏肓了，太医说他最多还有五年可活。
我听到了更多的闲言碎语，原来皇帝早就下了旨意，他死后，六宫妃嫔，都得殉葬。
林家手握重兵，皇帝子嗣尚且年幼，宗室子里也没有年纪相当的。
若是他死后林家想要谋反，易如反掌。
所以他告诉我父亲，若是林家上下想好好活着，送一个女儿入宫为后。
在他死后，太皇太后掌管朝局，辅佐新帝，而我只用顶着太后的名头，在后宫当一个吉祥物就好了。
若是林家有任何风吹草动，太皇太后会立刻从我身上找个由头端了林家。
这我是理解的，他不过是不想父辈辛辛苦苦打下的江山，为他人做了嫁衣裳。
只是他大概至死也没有想到，在他死后不到一个月，大望就破了。
而一个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一个的毛头小子，就这样堂而皇之地取代了他的位置。
我不大喜欢皇帝……已经是先帝了。
但他算得上一个好皇帝，兢兢业业，不好女色，以至于到头来连个能直接继承皇位的皇子都没有。
我忍不住去想，若是他看见了这一幕，他会希望我怎么做？
我的父兄又会希望我怎么做？
片刻，我心中有了想法。
我问他：“你想要什么？”
我直视着他的双眼，现在的我在他眼中恐怕狼狈得不能更狼狈了，与他对视，几乎是我最后的尊严。
可他似乎不这么想。
他伸出手来，替我整理了一下衣衫，又将我头上的凤冠调整了一下。
“小念儿，我只要你，其他的我都可以不要。”
我明白他的意思，早在一年前的宴会上他就私下里问过我。
那时的他，一袭白衣胜雪，在宴会上口出狂言，却引得皇帝赞赏。
也是从那个时候开始，他被皇帝委以重任。
宴会上我有些微醺，便出了大殿躲在一角透透气。
满宫闱的人都知道，我这个皇后不受皇帝喜爱，入宫一年也未曾侍寝，只是该有的赏赐一点不少，宫人也不敢怠慢我。
他们不知道，皇帝是不敢让我有一个孩子，无论我诞下的是公主还是皇子，哪怕我没有怀上，只要皇帝与我同房了，我的母家便有了借口，他们可以弄一个“皇子”出来。
这是皇帝的担心，所以他干脆不碰我，但敬我如宾，好让我安安稳稳地在这皇宫里当好我的吉祥物。
宴会上皇帝搂着贵妃一杯接着一杯，我实在是不喜欢这种场合。
但我没有想过沈念会跟着我出来，没有一丝声响。
“皇后娘娘似乎不喜欢这样的场合？”
我猛地回头，就看见了他，身旁没有侍女在，我有些心慌。
“沈先生不在殿上陪陛下喝酒，来这里做什么？”
“喝多了，醒醒酒。”
后来他说了很多，大抵是问我喜不喜欢这样的生活，我都敷衍作答。
他忽地问：“你可愿意做我的皇后？”
我一愣，笑了笑，随便敷衍了过去，没有放在心上。
那时的我，大概做梦也不会想到会有这么一天。
两朝为后么？
我垂下眼眸，说出了一句话。
“可以，但不得伤一人，大望的百姓，都要活着。”
“好。”
他笑意盈盈，跪在了我的面前。
他牵着我的手，目光温柔：“你放心，你的一切还可和从前一样。林将军会回来的，只是不是现在。”
我有些恍惚，他答应得太快，就好像这不是什么大事一样。
他也没有给我一个回过神的时间，很快就离开了。
我还是回到了凤鸣宫，只是我身边的侍女很快都被换掉了。
新来的大多数我都不认识，只有两个，说是沈念给我的侍女，是一对双胞胎，面容与我相似。
一个叫皎月，一个叫繁星，身上穿着最朴素的宫女服，我以为沈念会安排她们做大宫女，寸步不离我身边。
其中那个叫皎月的，似乎看出了我心里的想法，她冲着我笑了笑：“皇后娘娘，现在不比往日，宫中虽是安稳下来了，但外面还不太安稳，陛下只是为了确保您的安全。”
另一个福了福身:“皇后娘娘，陛下说过了，往后我们就是您的人，要打要骂都使得，若是用得不如意，便赶出宫去。”
我没说什么，留着她们做了贴身侍女。
我的生活大抵就是如此，仍旧是在皇宫这个牢笼里待着，只不过看管我的人换了一批。
沈念还算贴心，这宫里的一切都没有变化，我的生活习惯一切照常。
不算坏。
繁星为我递上一杯热茶，又把沈念赐下来的貂绒斗篷披在我的肩上。
“娘娘，您若不愿进屋，且将衣服披上，若您坏了身子，陛下会责罚奴婢。”
我撇了撇嘴，将斗篷披好。
我看了看她的脸:“你是繁星吧？”
“是。”
“皎月呢？”
“您昨日说想吃东南大街的酱肘子，皎月去买了，过会就回来了。”
我没再说话，这两个侍女多少还是贴心的，我与沈念之间的事，与她们无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