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之后，我暂时没见过沈念了。
终究是一场战争，他需要时间去安抚那些大臣和百姓。
我松了一口气，至少我可以晚几天面对他。
我不知道他会做什么，但既然是他的皇后，那必然有应尽的义务。
而我，只能默默等待那一天的到来。
入夜，我与往常一样准备就寝，望着床顶上的雕花，我有些失眠。
我伸出手去，仿佛自己能够摸到一样，摩挲着它的纹路。
我已经忘了有多少个日夜我是望着这雕花纹路入睡的，在这宫里的每一个日夜，都那么难以入眠。
我也忘了我是多久前才能够安稳入睡的了，许是皇帝难得给我承诺了一次之后，我便能安然入睡了。
他说，只要我母家不造反，我便是这天底下最尊贵的女人。
只消这一句话，我便安心了。
我的母家，不会造反的。
我这样坚信着。
忽地，窗外传来一声轻响，我抓紧了枕头下藏着的发簪不敢出声，心里乱作一团。
皎月和繁星两人会些武功，平日里我入睡，她们其中一人便会守在寝殿门口，留意寝殿内的所有响动，哪怕只是我的鞋从脚踏上掉落了，她们也会及时进来查看。
但此时，外面安静得很，什么声响都没有，没有人进来查看，而寝殿的窗户已经被打开了，一个人站在窗边，静静地看着我。
是个穿着夜行服的女人，我看着她的眼睛，很漂亮的一双眼睛，英气又温柔似水。
泼墨的长发束在脑后成了马尾，英气得叫人挪不开目光。
月光下，我看见了她腰间挂着的一个小小香囊。
有些丑，一双好好的鸳鸯，硬生生被绣成了鸭子。
我抬头望向她，手中的发簪又攥紧了一些。
“你是谁？”
“我是沈念。”
她的声音清脆好听，带着一丝特有的磁性。
我却在听到这个名字时，有些发抖。
“你的念，是哪个念？”
她望着我笑，张开了手：“我的念是林云念的念。小念儿，我回来了。”
我再按捺不住我心中的激动，摸索着下了床，衣裙太长，我险些绊了一跤。
我扑进她的怀里，泪水模糊了我的视线。
我用手去摸她的脸，不是我记忆里的模样，可我认得出来，是她。
“阿念姐姐……阿念姐姐……”
我似梦魇般唤着她的名字，贪恋地汲取着她身上的味道。
一股淡淡的药香味混杂着血腥味，她受伤了，大抵是不想我知道，所以一句话都没说。
“小念儿，不哭不哭，阿念给你买糖葫芦吃。”
我听着这话，又哭又笑，好半晌才停了下来。
有些孩子气地嘟起嘴：“我已经不是小孩子了！”
阿念替我将鬓边的碎发理到耳后，笑得温柔：“我的小念儿长大了，长成个大姑娘了。”
我笑了笑，心里满是落寞。
是啊，自我们最后一次见面，也已经过了五年了。
五年前，我还没入宫，那时的阿念也还没有这样干练。
短短片刻，我清醒了过来，慌忙抓着她的手腕：“阿念姐姐，这里不是你该来的地方，皇宫很危险！你快些走！”
皎月和繁星就在耳房，若是被她们发现阿念在这，肯定会去禀告沈念，那往后我要是还想和阿念见面，就更难了。
阿念抱着我，竖起手指放在唇上：“小念儿别声张，外面的人中了迷药，一时半会是醒不过来了，我们可以好好说说话。”
我悬着的一颗心终于落了地，整个人瞬间瘫软在她怀里。
那就好，那就好。
心底里说不清楚是劫后余生，还是欢呼雀跃更多一些。
只是此时看着她，我心里是欢喜的，比任何时候都欢喜。
“为何……”我话刚说到一半，忽地觉得此时别的话都已没了必要，再多的话，此刻都化作一声叹息。
我紧紧揽着她的腰：“不说了，回来就好，往后别再无声无息地就走了。”
我不自觉皱起了眉头，心里那说不清道不明的感受，或许只有她懂。
阿念轻柔地抚摸着我的发顶，叹息了一声：“我深涉险境，能不能活着回来都是未知，若是与你一封书信，怕是要连累你。你只消知道，若我活着，我会回来的。”
她似乎很珍惜这一刻，抱着我，却又不敢用力。
我也无有什么话好说了，千言万语抵不过一个拥抱。
但很快，她放开了我。
“我该走了。”阿念望着我的眼睛，笑了笑，不知从何处变出一个布娃娃放在了我的手里，“现在只有这个，下次见面再给你带别的礼物。”
那布娃娃做得还算可爱，就是走线歪歪扭扭的。
我忽地想起了什么，赶忙抓住她的衣袖：“那……我之后若是想见你呢？”
“你去御花园放纸鸢，五日内，我一定来。”
阿念说完这句话便从窗户离开了，仿佛她从未来过一样。
我攥着手里的布娃娃，有些失神。
除了这一个布娃娃，没有任何证据可以证明她曾经来过。
我站在窗边，看着外面，宫墙内的世界一眼望不到尽头，大红的宫墙外仍是宫墙。
寝殿的门被人推开了，皎月站在门口望着我，连忙跪下请罪：“奴婢有罪，守夜之时竟不小心睡了过去，怕有歹人入殿，一时情急失了分寸，请娘娘责罚！”
“无碍。”我轻轻叹了一口气，“你们下去吧，若有什么事情，我会喊你们的，下次别忘了规矩。”
“多谢娘娘。”
我紧紧阖上眼，不去想为何阿念要瞒着我。
只要知道她还活着，就已经很好了。
几日后，沈念差人送来了一堆首饰和衣服。
我认得出来，那是皇后的朝服，还有凤冠。
靛蓝色的底，上面嵌满了珍珠和各色的宝石，蜿蜒成花朵的模样，正上方是点翠的凤凰，昂首望着正前方，嘴中还叼着一串珍珠，挑牌用的是珍珠和红宝石。
整个凤冠有九只凤凰和十二条龙，算是大望的最高规格了。
我不知道沈念是抱着什么样的想法，他改了自己的身份，从一个南疆的无名小卒，变成了大望的宗室子弟，顺理成章地坐上了皇帝的位置。
而这十二龙九凤冠是他给我的礼物。
登基大典要举行了，而我身为他的皇后，自然也得好好打扮一番。
“娘娘，您看着凤冠和礼服还算合您的意吗？陛下说了，若是您不喜欢，便差人再去改就是了。”
内侍在一旁讨好地笑着，我垂眸看了看这凤冠。
耗费了大量财力物力人力的凤冠自然是好看的，只是我这心里着实是高兴不起来。
“这上面的珍珠都是选的最圆润的，宝石也是选的色彩最好的，就连这不起眼的金丝，也是千锤百炼出来的，若是还要再改，耗的也是民脂民膏，我大望何时这样奢靡过？”
话音刚落，内侍的脸色就变了：“娘娘说的是，只是陛下也吩咐了，不可怠慢了娘娘。”
我摆了摆手，不愿再听这样阿谀奉承的话：“你尽管去回，说我很喜欢就是，若陛下有什么问题，让他自己来问我。”
他们嘴上不说罢了，我自己心里清楚。
这些宫人，每一个都在私下里议论，说我不忠，说我早在一年前就与沈念私下有了来往，更有甚者说，我那时便与沈念私通。
这宫里可比外边可怕得多，这样的话早就传遍了宫闱，从前几日就开始了，只不过这凤冠今天才送到我的手里。
内侍左右为难，看看繁星又看看皎月。
这两人是不会帮他的，沈念送来的人，终究还是忠心的。
我刚想开口说些什么，外面忽然响起了脚步声，沈念拍着手走了进来：“小念儿不愧是大望的皇后，真是替我着想。”
我懒懒抬了抬眼，又垂了下去：“皇上该改改自己的称呼了，过了登基大典，万万不能这样自称了。”
我说着话，目光漫不经心地瞟着这宫殿里的人。
除了沈念和我那两个贴身侍女，没有一个人的脸上不是惊讶的表情。
是了，在我之前，恐怕还没有一个皇后敢跟皇帝这么讲话，连礼都不行。
偏偏沈念不觉得有什么，在我身旁的软榻上坐了下来：“可是身子不舒服？”
“没有，就是不想行礼。”
沈念低笑了一声：“自然，小念儿不想行礼，那便不用行礼了。你见了我都不见礼，见了旁的人自然也不用。”
我撇了撇嘴，不大乐意搭理他。
沈念见我不搭理他，目光落在了那顶凤冠上：“这凤冠确实是太过于奢靡浪费了一些，但苦在我一番用心，小念儿就收下吧。此事是我错了，往后不会再犯。”
我瞥了他一眼，讥讽道：“这图样是绣娘们出的，冠是珍宝司做的，皇上哪里用心了？”
我话音刚落，一旁的皎月却急了起来，赶忙挤到我耳边，低声说道：“娘娘，这礼服的纹样和凤冠的图纸，都是陛下设计的。”
闻言，我抬头看向沈念，这是我今天第一次认认真真地看他。
他有些憔悴，眼睛下方乌黑，像是熬了几个晚上。
心里顿时一片复杂，我以为他这几日都是在忙公务。
起身，向他施了一礼：“多谢皇上。”
总归不能让他在宫人面前太丢脸，毕竟是个皇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