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起身时，瞧见他的眼是亮的。
一时间，一股说不清楚的情绪涌上心头。
他倒也没什么错。
“这凤冠自然是好的，皇上的心意妾心领了。但国之根本还在于公务，还望皇上不要忘了。”
沈念垂眸笑了笑：“皇后贤良，得妻如此，夫复何求？”
我不作答，我与他仍是没有什么话说。
沈念也未在我这多留，他自软榻上起身，回头看了我一眼：“后日，册封大典，需出宫绕京都游行一周，小念儿莫要忘了，今日就好好歇息吧。”
一群人浩浩荡荡地走了，我望着沈念离开的背影，松了一口气，腿有些发软，我皱起了眉头，按揉着我的小腿
如果可以，我希望沈念永远不要来我这。
皎月倒是在一旁责怪起我来：“娘娘，陛下一番苦心，您好歹说几句软话，日后秀女们入了宫，陛下惦念起旧情，多少不会薄待了您啊！”
我强忍着腿上的酸楚，吐出一句话：“他若是对我不满意，那就换别人来坐这个皇后的位置吧！我不稀罕！”
若不是顾及母家，若不是还未收到兄长的来信，若不是……
若不是如此，我是断然不会答应他的。
旁的人不清楚这一点，但沈念肯定清楚。
皎月试图再劝我两句，却被繁星制止了，她绕过皎月，蹲在我的面前，捧起我的腿放在她的膝上，轻轻地按摩了起来。
“皎月，做下人的时候，不要多嘴主子们的事情，娘娘自由分寸。”繁星说着抬起头来看了我一眼，那目光平静如水，“况且，以色侍人，色衰则爱弛，爱弛则恩绝。讨好别人，不会长久的，更何况那人是陛下，娘娘自然是懂这个道理的。”
这是我见到她以来，她说过最多的一次话。
虽然没说对，但这样好歹可以免去一些不必要的麻烦。
我阖上眼，默许了她的话。
皎月不作声了，繁星的力道很准，不多时，我的腿便不那么难受了。
“告诉凤鸣宫的人，若是他下次再来，无人通报的话，全宫上下一起受罚，领板子去。”
大抵是未曾见过我这副模样，皎月和繁星不再说些什么，只是按我的话吩咐了下去。
后日便是册封大典，登基大典在前，随后便册封我为皇后，然后便是游行。
在此之前，我倒是经历过一次册封大典，只是未曾游行，毕竟不是原配，一切从简。
宫里宫外都布置了起来，有些吵闹，我阖着眼斜倚在软榻上歇息，午时用过饭后，忽有内侍来报。
“皇后娘娘，有人求见您。”
“是何人？”
“陛下差人护送来的，是什么身份小人也不知。”
我皱着眉思索了半晌，始终想不到，沈念为何会在这个时候让人来见我。
至于是谁，我就更没有眉头了。
“带进来吧。”
进来的人是一个侍女，她慌慌张张地跪下向我行礼。
“奴婢参见皇后娘娘，皇后娘娘贵安。”
身上的衣服已经换过了，但脸上那种恐慌，和她身上干净的衣服不符。
当我还在想沈念为何要让人带一个婢女来见我时，我瞥见了她的脸！
“小杏？！”
跪在地上的小杏茫然抬起了头，看见是我时，赶忙上前来，顿时哭得泣不成声。
“二小姐！二小姐！”
我赶忙捂住她的嘴，盯着她的眼睛，一字一顿地说道：“这里是皇宫！冷静……冷静……”
我整个人跪在了地上，抱着她，安抚着她。
这里是我的凤鸣宫没有错，可这里也并不安全。
“皎月！把门关上！”
我不敢让别人看见我的慌乱，尤其是那些个宫人们，他们的嘴巴里什么话都有，要是被他们瞧见了这一幕，还不知道他们会怎么编排我和我的母家。
我母亲生我时难产而亡，小杏是她的陪嫁丫鬟，母亲死后，小杏便跟在父亲身旁伺候，几乎是寸步不离，此时她却出现在这里……
我忍不住往最坏的那一方面去想，心里已经乱成了一团麻。
“小杏，告诉我，发生了什么？”
小杏哭哭啼啼半晌才勉强收住了哭声：“一月前，老爷与大少爷同叛军一战，自是败了。我们被囚在敌营，都以为要死了，敌军首领却忽然要放了我们。然后我就见到了一个人，说带我来见您，老爷和大少爷也已经在回京路上了，明日就到。”
我悬着的一颗心总算是落了地，可这种不真实的感觉让我浑身都脱了力。
我一巴掌打在小杏的身上，怒斥道：“那你哭什么！你哭什么！有什么好哭的！”
“呜呜，小姐您别哭啊，小杏一度以为自己再也见不到您了！”
我愣了愣，慌忙去擦眼角，确实有一滴泪。
但也只有一滴而已。
我与小杏说了些体己话，便把她送出宫去。
镇国将军府如今是空着的，父亲和兄长明日就到，家里没有个人把持，那是万万不行的。
小杏临走前，我又叮嘱了一句。
“记住，回去之后，什么都不要说，你没有见到我。”我说着，忽地想起了父兄，“若是爹爹和兄长问起我，你只消说我在宫里很好，等时候到了，便会回府一叙。”
小杏是个靠得住的，什么也不多问，只是听话做事。
我刚刚把小杏送走，沈念就来了，我在宫门口看见了他。
他冲我笑了笑，迎了上来：“小念儿，可高兴了一些？”
我看了看他的身后，只跟了一个内侍和两个宫女，倒像是顾及着我的心情，不想让太多人知道这件事情。
小杏是他送过来的，那个敌军首领，怕也是得到了他的意思才肯放人。
我忽然觉得，他可能也没有那么坏。
这样想着，我福身施了一礼：“回皇上的话，妾心里是高兴了一些，但还是记挂着家中父兄。不过既然他们不日便要归京，想来也无大碍了。”
“那就好。”他二话不说，走上前来牵住我的手，“我已经向小念儿赔礼道歉了，不知道小念儿可不可以留我吃一顿晚饭？”
我抬头看向他，他似乎在面对我的时候总是这样温和地笑着。
我似乎，也没有必要总是冷着脸面对他，毕竟是要这样过一辈子的。
说到底，他答应了我不杀一人，他也把我的父兄安安稳稳地给送了回来，怕我担心，还让人快马加鞭把小杏先送了回来让我安心。
于我，他不亏待我，甚至可以说是待我极好。
而我最担心的也不过是我的父兄，记恨他威胁我罢了。
若不是他，我此时便要移居太和园，守着规矩当我的吉祥物，哪里能这么自在？
想着，我笑了笑：“好。”
御膳房的菜品鱼贯而入，全都上了凤鸣宫的餐桌，沈念坐在主位上，我刚准备拿起碗筷为他布菜，却被他一把拉住。
“你做什么？”
我不知所措：“为陛下布菜。”
“不用，你坐下。”沈念命令道。
我看看他身旁跟着的内侍，没有人说什么：“陛下，这不合规矩。”
“旁人守这些规矩，与你无关。”沈念拉着我的手腕，把我摁在了椅子上，“你坐下安心吃就是了，这御膳房的酱肘子味道不错，你尝尝？”
他见我不动筷子，又耐心地劝说我：“小念儿，我知道你现在不愿意，但我是真心想与你过日子。眼下不合适，你再等两日，我娶你好不好？”
他是新皇，我是旧后，自然是没有了大红花轿抬进宫门这么个规矩。
可他说他想娶我。
我抬眼望向他，成心打趣他：“皇上打算怎么娶我？”
“当然是洞房花烛夜。”
“这哪算娶啊？”我笑望着他：“这民间娶妻，要三媒六娉，三书六礼。要上门提亲，要择吉时，要穿着大红嫁衣坐着大红花轿抬进夫家的大门。可过了册封典礼，这些礼数自然是不会补上的。”
宫里有宫里的规矩，沈念可以在一定范围内乱来，但不能全都乱来，那些谏臣都时时刻刻盯着他。
沈念似是没有料到我心情这么好，先是笑了笑，随后又皱起眉头来：“不急……我想想办法，一定给你补上，就是可能会简陋些。”
我笑而不语，并未将他这话放在心上。
册封典礼前夜，我见到了阿念。
她还是之前那副装扮，我与她说了许多，最终还是说到了沈念。
“阿念姐姐，你认识现在的皇帝吗？”
阿念望着我：“认识，怎么了？”
我看了看她，心底里涌起一丝愧疚：“他是个好皇帝吗？”
“是，他会是个好皇帝。”
我不知道阿念为什么会这么说，但此时，我能诉说的人也只有她了。
“阿念姐姐，明日之后，我就又是皇后了。”
阿念抚摸着我的头发：“小念儿会是个好皇后的。”
“可是……我喜欢你呀……”我嗫嚅着说出了这句话，也不知道她听到了没有。
寝宫里沉默了一会，就当我以为她没听到时，阿念忽然问我。
“小念儿喜欢我是哪种喜欢？”
“想嫁与你。”
“那你喜欢皇帝吗？”
我一时语塞，阿念自顾自说了下去：“你也喜欢皇帝是不是？”
“……他只是不太讨厌。”
阿念笑笑：“无妨，小念儿喜欢谁都可以。”
“可我不想辜负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