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些讶异地看着沈念，从未想过他能说出这样的话。
那日站在殿下那个意气风发的少年，好似换了一个人一样。
阿姊狐疑地打量着他：“陛下此话当真？可要知道，天子一言九鼎，话出了口，可就没有反悔的余地了。”
听到这，爹爹似是再也忍不住了一样：“芮儿！陛下面前，怎可如此无礼！”
我听着这话，看着爹爹，他那脸上的表情分明是在夸阿姊！
沈念连忙出声：“林将军，方才便说过了，今日这将军府内，没有皇帝，只有一个沈念。但话出口，无悔。”
阿姊闻言笑了起来，望着我：“小念儿，你择了一位好夫婿呀。”
我明知阿姊是在打趣我，可这脸上就是笑不出来，只得低下头去，不作回应。
好夫婿么？
手不自觉抓紧了沈念的衣袖，思绪繁杂。
沈念大抵是个好人，但皇帝大约都不会是什么好夫婿。
我心里是明白的。
一晃神，见阿姊又起了话头：“方才听见你说没有合适的媒人，那不如，我来做这个媒。”阿姊说着把我从沈念怀里拉了出来，护在身后，“小念儿可相信阿姊的眼光？”
我笑笑：“自是相信的。”
阿姊嫁了位好夫婿，日日哄着阿姊，曾见过一次，两人浓情蜜意胜似新婚，不晓得的还以为是哪家的新人。
可我阿姊孩子都生了两个了，后来身子差了些，劝我姐夫纳妾，姐夫依然拒绝了，称有阿姊的两个孩子便足够了，若阿姊觉得寂寞，便再寻几个养子回来。
那日爹爹问他为何不让我阿姊再生两个，亲生的孩子总还是要亲近些。
姐夫满脸羞赧，说是舍不得阿姊再受那生产之苦了。
既然阿姊说沈念是位好夫婿，那我也便信了吧。
“那便好。”阿姊拍着手，算着礼数，“爹爹可认同这门亲事？”
爹爹吹胡子瞪眼地看着阿姊：“这还能不同意吗？！”
我偷偷笑了起来，我的名字早就上了玉牒，此生已然是皇家的人了，除非沈念废了我，否则这门亲事是不能反悔了。
“那问名便免了吧，沈公子可备了聘书？”
我望着沈念，与他对上了目光，却又被阿姊硬生生隔开了。
隐约听见沈念轻笑了一声，看着他从怀里掏出了一封书信：“自然是备下了，还请姐姐过目。”
瞧着阿姊轻易莲步，将聘书送到爹爹手上。
待爹爹过目后便继而追问道：“父亲允了这桩婚事，请沈公子择日将聘礼送来。”
沈念身后的内侍仿佛得了命令一般，立刻吩咐了下去，不多时，成箱的聘礼就被搬进了大院。
望着那堆积如山的聘礼，阿姊与我都是瞠目结舌，反倒是爹爹和兄长泰然自若，仿佛本就应该如此。
阿姊拿胳膊撞了撞我，低声问道：“小念儿，他什么时候准备的？”
我看了看眼前这聘礼，又偷偷瞟了一眼沈念：“不知道啊……”
不等我们反应过来，沈念又递上了一个折子：“这是礼书，请阿姊过目。至于日子……择日不如撞日，就今日吧。”
爹爹接过了话头：“那日子就这么定了，迎亲书你交与念儿便可。”
不等沈念搭话，爹爹忽地起了身：“念儿，你随我来。”
我不明所以，兄长走上前来宽慰我：“你成亲，之前未过六礼，此次爹爹应是有话与你嘱托，去吧。”
我点点头，跟上了爹爹的步伐。
已是几年没有回来了，家里的布局仍是没有变，娘亲生前住的居所未曾变过，如今也仍让下人打扫着。
爹爹领着我走了进去，熟练地打开了梳妆奁上的一个暗盒，将其中的东西交到我手里。
不知是不是错觉，我忽的觉得，爹爹仿佛苍老了许多。
手心里是一枚温润的玉佩，光泽十分温润，看得出来，它的前主时常将它握在手心把玩。
“这是？”
“这是你娘亲的东西，是她的嫁妆。”爹爹望着玉佩出神，许久，叹了一口气，“诞下你那日，你母亲只瞧了你一眼，知道你是个姑娘，嘱托我把这个交给你后就撒手人寰了。”
我望着那块玉佩，心生喜爱：“为何不给阿姊？”
爹爹笑笑：“你阿姊长你几岁，你娘亲另有东西给她。”爹爹说着神情变得落寞起来，“你娘说，知道自己陪不了你多久，只能给你留点念想了。”
他一定是想娘亲了。
爹爹一直觉得自己是个男儿，不能轻易落泪。
这么多年了，他很少在我们这些做儿女的面前表露过自己的情绪。
我沉默着，也不晓得怎么安慰他，半晌才憋出了一句话。
“娘亲肯定也不愿意看见您这么伤心。”
爹爹闻言愣了愣，笑道：“是啊，你娘她可爱哭了，要是见我这副模样，定是又要哭上半晌了。好了好了，没别的事，就是把东西给你。”
他说着顿了顿，似是有些犹豫：“若是……若是皇帝日后对你没了感情，也无须怪他，你只管过好自己的日子，他便不会动你。爹爹还年轻，还能再为你打拼些日子。”
我怔了神，望着眼前这个头发已经花白的男人。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头上的黑发越来越少，取而代之的是那些并不好看的白头发。
他还矮了一些，没有原来那么高了，不是那个一直被我仰望着的爹爹了。
一想到这，我眼眶有些湿。
“爹爹，您不必为我担心，念儿已经长大了，能保护好自己，也一定会保护家人。”
恍惚间，我看见爹爹的眼角也有一滴泪落下。
他深吸了一口气，背过身去冲我摆了摆手：“你回去吧，爹爹还想再和你娘说说话。”
我不好再说些什么，只得退下。
兄长和阿姊又与我说了些话，嘱咐我好好的，赠了些我喜欢的小玩意，让我在宫里也好解闷。
上了马车，或许是我一脸闷闷不乐的模样引起了沈念的注意，他靠了过来。
“不用难过，身为皇后，你每月都可召家人入宫一次，我若闲了，也可陪你回来。”
我点点头，不再言语。
回到凤鸣宫，宫内宫外都挂上的大红绸缎，这在宫里本是不合礼法的，一看就知道是沈念的意思。
但也仅限凤鸣宫和紫宸殿了。
有宫人送来了一套大红的嫁衣，我认得这绣法，是阿姊的手笔。
看着这件嫁衣，我忍不住笑了出来。
阿姊原以为自己怎么也得到十六才会嫁出去，这嫁衣也就磨磨蹭蹭一直没做好，谁曾想她十五就择了夫婿，这嫁衣匆匆忙忙赶制完，衣服上的凤凰倒是显得有些像草鸡了。
只不过此时这件嫁衣上的刺绣大多已经拆改过了，那凤凰也是一只真正的凤凰了。
繁星和采月站在一旁乐得直拍手：“恭喜娘娘，贺喜娘娘！”
内侍站在一旁，他们大抵也是没有见过这样的场景。
“皇后娘娘，您还是快些动身梳妆吧，今个是大喜的日子，洞房花烛夜，可就这么一回，您可不能让陛下久等了啊！”
我看着那嫁衣发愣，手边上就是沈念亲笔写的迎亲书。
一旁皎月似是想说些什么，却被繁星抢先了。
“娘娘，您要是身子不适，叫他们传个话给陛下，陛下定然不会怪罪的。”
我哪能不知道呢？
沈念是个什么样的性格，我很清楚，我不愿意做的事情他不会强迫我，至少现在是这样。
但我总是要面对这个问题的，我这身子，早晚有一天要交给他。
皇后无所出，朝臣必然会给沈念施压。
只有皇后早日诞下嫡子，那些人才会闭上他们的嘴巴。
只是这一切似乎来得太快，我还没有做好心理准备。
我叹了口气：“给陛下传个话，本宫梳洗后就去。”
我话音刚落，一个内侍飞速跑了出去，我被宫人们簇拥着换了衣服，去沐浴焚香。
驾辇就在宫门口，我听见了那银铃清脆的响声。
踏出凤鸣宫的宫门，我愣了愣，眼前是一顶大红色的花轿。
宫里是没有这样的花轿的，一切轿撵自有规章制度，什么品级用什么样的颜色和花样，都不能逾矩。
这时皎月递过来一柄刺绣八瓣海棠扇：“娘娘，遮面用的。”
我望着那扇子，蓝色的扇面上绣着凤求凰，针脚细密，不像是赶工出来的东西。
我弯腰上了花轿，头上的凤冠虽重，倒是比那全冠轻不少。
一路送到紫宸殿门口，换了一顶小小的软轿，将我送进了殿内。
内侍向我解释道：“本应当射轿门的，陛下怕吓着您，那火盆和马鞍，陛下也觉得太危险，一并给撤了，万望娘娘谅解。”
我刚想说些什么，内侍赶忙慌张地比划了起来：“皇后娘娘，您现在可不能说话，不吉利。”
殿内无人，内侍很快退了出去，我坐在床榻边上，把玩着那柄扇子。
忽地，门口传来些许响动，我赶忙拿起扇子挡住自己的脸。
待他走近，我看到那一袭黄袍便知是沈念。
他手里似是端着什么东西，走到我跟前，说道：“夫文采不佳，作不得却扇诗，唯赠两柄玉如意与夫人，请夫人却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