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司沅回半腰山后，尹梅丽不太放心就在山上住了一晚。
第二天一大早，刚从李橙心住过的房间里下楼就碰见了司沅。
“你手里拿的是什么？”
尹梅丽主动把画册递过去，说：“李橙心的，让我替她保管。”
没有接，司沅只扫了眼封面，一本很旧的画册，应该是经常被人拿手里翻看，以至于整个册子很多地方都褪了色。
“她让你收着就好好保管，递给我做什么？”
尹梅丽就知道司沅是这般态度，撇了下嘴跟上前去，“里面全是你的作品。对了，还有貌似你读书时的手稿。
隔了好一会儿，前面的人才问了声：“然后呢？”
“你的废稿一向是放在书柜里保存。”尹梅丽将画册在司沅面前晃了晃，“这些她是怎么弄到的，有些甚至我都没见过？”
司沅停下了去书房的脚步，“我之前在镇上画得没有带回来。”
难道这些手稿真是那时的画作？
尹梅丽惊奇地再翻了遍画册，果然里面的多数场景全是葱绿树林和冰天雪地的山顶河面。
不过说是废稿，可哪一幅又比她现在画得差。
“它们为什么会在李橙心手里？”
握紧垂在裙侧的手，司沅冷静地解答：“也许是她随意给了别人或丢在了垃圾桶。”
不用再问“她”是指的谁，但是尹梅丽没想到司沅会把自己的画作那样交给别人处理。
问来问去，伤心的不过是在乎的人。
尹梅丽走到司沅身边，拍着她的肩膀说：“我很抱歉，那时候没能陪着你，还跟你吵架。”
司沅只回她：“都过去了，要真觉得抱歉，便不要再提。”
识趣的人自觉在书房门前止了步。
而关上门的司沅久久没有再动作，过了好一阵，她才抬头看向书架上那一小叠毛边纸。
随手拿起一张，一个个墨黑的“静”字躺在上面，写下它的人却明显内心浮躁，收笔仓促。
吃过午饭尹梅丽见司沅有了精神，不再赖着不走，“明天我要去一趟乡下，大概要待几天，你有什么事找小秦。”
司沅以为她是去陪男朋友，没过多细问，还嘱咐她路上注意安全。
回到家的尹梅丽给小秦交代些重要的事情后就收起了去百居镇的行李，等她次日到达的时候，山里的薄雾还盘旋在半山腰。
将车停靠在路边，尹梅丽去包里找到相机打算将百居镇的风光拍给司沅看看。
要是哪天惹她不高兴了，先发个朋友圈让司沅猜猜她是在哪里拍的。
大概过了十分钟，尹梅丽重新启动车子往李橙心发的定位开去。
百居镇其实很小，可能是海拔不算低的缘故，街道边到处都停着来避暑的车，还有随处可见的遛狗老人。
好不容易找到个停车位，还是靠着公厕边。
尹梅丽看着自己年前刚买的新车，再看了看头顶的大太阳，摇头叹气的离开。
跟着导航没走多远，她便站在了一栋三层楼高的砖房前。
墙外面被当地政府统一刷成了大白，墙角由于常年被雨水浸泡的缘故，留下了很多青黑的印记。
仰头往上瞧，在三楼的一处阳台外挂着一块广告牌。
有了些年岁，鲜艳的红色早已变成了岁月蚕食的斑驳，只是“诚心旅店”她还能认出来。
“李橙心家难道也是开旅馆的？”
尹梅丽疑惑着往一片向日葵开得茂盛的院子里去，走到底时用力敲了几下铁门，却隔了很久门内都没有动静。
她的耐性一点一点的消磨着，终于在耗尽前，听到有人在楼上问：“是谁在敲门？”
李橙心真的没想到尹梅丽会来找她，她还以为微信上的语音又是玩笑话。
因为回来的急，碰巧身体不舒服，所以眼下她找不到让尹梅丽坐的地方。
尴尬地抓了下睡乱的头发，她站大厅里红着脸问四处张望的人：“学姐，要不……你到我房间坐一下吧。”
尹梅丽被屋内的环境震惊了。
毕竟她的不爱收拾尚且还算下得去脚，可这屋子到底是空了几年没住过人？
收银台后面的酒架烟柜已经被蜘蛛当成了结网胜地，楼顶的吊灯只有一颗螺丝固定着摇摇欲坠，布面的几个单座沙发早已被灰尘遮住了原本的颜色。
“李橙心，这真的是你家吗？”
怀疑不确定就这样猝不及防问出了口，也可想而知听到的人有多在意。
双手在睡衣前纠缠交握，脸色像阳光暴晒后的通红，所有动作都在逃避，只有那双澈亮的眼睛在看着她。
“对不起，我没有别的意思。”尹梅丽为自己的口不择言道歉，接着赶紧把手里提的零食水果晃荡了下，缓解气氛：“好重，楼上怎么去？”
这地方好久没有人进来过，当尹梅丽出现的时候，李橙心除了意外还有不自在。
尹梅丽是司沅的朋友，而她并不想司沅从别人口中知道这个地方，知道她所长大的环境。
但学姐对她没有恶意，相反，她对她算得上照顾。
缓过了一点神，她带着尹梅丽去自己的房间。
楼梯很陡，她重复着让身后的人小心。
等上了二楼，尹梅丽最先瞧见一排排上锁的房间，“怎么全都锁住了？”
视线定格在一把生锈的锁上，李橙心答：“爸爸上的锁我没找到钥匙。”
“那你爸爸呢？”尹梅丽这才发现整栋房子只有李橙心一个人住，“旅馆生意不好，他外出务工去了吗？”
“没有…他过世了。”
“那你的母亲…”
攥紧不锈钢栏杆，李橙心说：“在我出生那天走的。”
可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尹梅丽当下就想找把锁给自己嘴巴封住。
还好，李橙心专心看着远方，未有在意。
尹梅丽也顺着她的视线向外望去，视野瞬间开朗，脚下缓缓流过的木柳河，在它旁边立着青翠的玉面山，最真实的自然风光尽收眼底。
难怪当初司沅哪儿都不愿去，偏要来这里，想必除了喜欢的那个人外也包括钢筋水泥中难得见到的山清水秀，才会买房都要挑修筑在山里的那种。
驻足停留了几分钟，李橙心招呼尹梅丽屋里坐。
幸好昨晚有简单收拾，不然这次的碰面该是最糟糕的记忆。
“要喝点水吗？”搬了个塑料凳出来后，李橙心问站房间里格格不入的人。
已经有点适应的尹梅丽接过凳子坐了下来，“不用麻烦，我包里的水还没有喝完。”
李橙心没再多言，只站书桌旁边。
安静的空间，仿佛穿过屋内的风都慢了下来。
该说点什么呢？
感觉说什么又都是再将气氛变得更尬，尹梅丽索性把前来的目的从包里掏出来，“给，你的宝贝。”
好在李橙心看到它时，脸上终于露出了丝笑容，“谢谢你，梅丽学姐。”
“真有那么高兴吗？”尹梅丽见她开心，嘴角也不自觉往上翘起，“不过是司沅的几幅山水画，等你回去了，我送你一幅她写的字。”
司沅的字虽然没有她画那样名声大噪，可是市面上却千金难求。
“还是不要了，司老板要是知道，恐怕会很不高兴。”
说不上是讨好，还是为刚才说错话的补救，尹梅丽不过是觉得那幅字放在她书房里有点可惜，毕竟她当时去找司沅要的时候，抱着的心态并不单纯。
“送给我的就由我做主，她管不着。”
李橙心没答应也没拒绝，只如获至宝地抱着画册低头翻看。
封面打开，第一幅是关于一座山，第二幅是一条被冰冻的河，第三幅是稻穗铺满田埂的丰收，第四幅…
幸好所有的画都在，幸好梅丽学姐找到它之前没有先被司沅发现，否则……
但她又旁若无人的假设起来——如果司沅见到这本画册，会是怎样的表情？
是细眉微蹙的无奈，是言语冰冷的让她还回去，还是当着她的面将它们一页页撕成碎屑？
尹梅丽觉得对面站着的人未免太把她当不存在了，“李橙心，有个问题我能问你吗？”
止住胡思乱想，李橙心将视线移到问话的人身上。
“这本画册里的画，你从哪里来的？”尹梅丽问完又深怕她误会，摆着手说：“没其他的意思，我单纯好奇。”
“是好朋友送我的生日礼物。”
“好朋友？”尹梅丽像知晓了天大的秘密，从椅子上蹭地站了起来，“那个人居然是你朋友？！”
那个人？
李橙心一时没反应过来，还是尹梅丽提醒她：“司沅前女友啊！”
怎么可能，陆怡那样讨厌司沅，绝对不会！
可是脑海一下子闪现那幅画，那齐肩短发的背影，那满园子枯败的花……
李橙心摇头似拨浪鼓，脸上的笑容僵硬如假笑，“学姐你在开什么玩笑。”
谁都可以，怎么可能是陆怡，她不信！
尹梅丽这时候哪有心思开玩笑，她拿过册子开始给李橙心分析：“这山这水这河包括那块稻子地，这些画全都是司沅跟那个人认识时画得。后来那个人跟司沅分了手，这些画她没带走，要不然废稿都要专门买个柜子存放的人，哪能让你有机会看到这些稿子。”
所以陆怡讨厌司沅是因为她们有过一段感情吗？
这些绝版的画被当成生日礼物赠送，不过是陆怡不想要而刚巧自己的好朋友崇拜司沅吗？
哪里不对，一条条理下来却又仿佛全部能解释通。
寝室里熄了灯后，每个人都在谈论司沅，唯独陆怡从不参与。
司沅来学校授课，陆怡宁愿去图书馆排队都不愿意去听。
李橙心还私下问过：“你为什么不喜欢司沅？”
那会儿，陆怡在吃面，只心不在焉回了她一句：“仗着点才能就目中无人，真不知道大家喜欢她什么！”
分手了难做朋友，寝室里经常有人为此哭，哭着说前男友的坏话。
原来陆怡和她们一样。
毕竟没谁会对一个不熟的人那样针对，不是吗？
只怪她脑子不好使，还以为陆怡是看不惯司沅的清傲。
现在似乎也能理解为什么司沅那样讨厌自己。
前女友的朋友，属实没必要好脸色招待。
指尖捏着画册太过用力而渐渐泛白，什么在心底崩塌，什么又在脑海里重建，等李橙心好不容易缓过劲的时候，却听见尹梅丽学姐问她。
“李橙心，你是在哭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