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梦认识丁宁,是在她25岁的时候。到这时,她才愿意将自己的故事慢慢道与他人。丁宁曾这般评价:她这最美丽的年龄却装着经历半生的灵魂,不知道要什么东西才能焐热。好在她对爱情,还是20岁的幻想,压抑又痴迷。
余梦便将那无甚精彩却很长很长的故事告诉了她。
那故事开始于夏天,一个有轰隆雨声的夏天。
浑浊的河水穿桥而过,迎接俯冲的雷雨,自北向南,穿过整个文汇县,开启了属于这个小县城的雨季。
一所古旧的高中立于县城南边的河岸,那便是文汇第一中学——文汇县唯一的一所高中。
雨既来了,就是要下一整个下午的。风吹着树枝在窗外使劲摇晃,余梦就坐在8号考场里,盯着英语试卷,心不在焉。
考前的议论声又在她耳边回荡。
“坐13号桌的女生,你知道吗?她是A班的学生。”
“哦!这有什么稀奇。这考场有好几个呢!”一个女生小声笑说。
“不是这些。是年级第二,她高一上学期可是年级第二啊,跟第一就差几分。坐她旁边的还不抓住机会?我看她一点不遮掩。月考班级前5的奖金可不少咧!”
“原来她这么厉害!”一个女生叹道。“就是那个头发比较短的女生,对吧?”
“看着不好亲近。”
“嗯!我听说她喜欢年级第一。”
“废话,年级第一谁不喜欢,A班大部分女生都喜欢他。谁让人成绩好,打球好,还长得帅呢!”不觉间,这个话题多了几人议论。
高一(17)班的一个女生说道:“我们班张文琴不就喜欢。”
“她?算了吧。成绩不好,光长得好看有什么用,而且还以为自己像仙女一样漂亮呢!”
几个女生左右相看,同笑出声来。
并非余梦偷听,安静时的她即便在胡思乱想,周围的声音也能被她听清个七八成。
树枝刮过玻璃窗,发出刺耳的声音。她抬头,放下笔,歪头看向室外,但什么都看不清。窗户早关得严严实实,水雾如一张张白纸铺在玻璃窗上,竟叫她着迷。左边的同学趁这时间,身子拉伸,飞快抄下答案。
监考老师迟迟不见身影,离考试结束还有30分钟。余梦那连绵不断的思绪再次在脑海里翻飞。
她的心脏像被什么烘烤着似的,完全不像身处在下雨天……是因为什么呢?此时的余梦难以描述清楚。
只记得是在开学前一周,她在淮街一家叫云雾里的小店吃着午饭。忽然间,闯进来一群吵嚷的年轻人。
淡定的余梦虽然能做到喜怒不形于色,但还是有些心惊。那是群与她完全不一样的年轻人。
4男3女,除了温声软语,还有她受不了的烟味。入座后,几人点了一根又一根,青烟卷起,在他们身旁的女孩脸上散开,让不精致的妆容显得更不精致。这样的妆容她常在20左右的女孩子身上看到,也许流行但她一点也不能欣赏。不过红蓝黄绿,这样的颜色在身上,无疑是能让人多看几眼的。
“你别乱碰!”那稍显高挑的女生娇俏地说。
污言秽语,亲密举止,让这家沉静小店变得十分怪异。
这是她母亲开的店。
余梦端坐吃着,仿若不闻一言,眼神只在那张方寸餐桌上。
刚成熟的男孩对女子无比敏锐,当中两人在撺掇下直接坐到她桌前来。一边留着齐肩长发的男生亲昵带笑地看着她说道:“哎,美女!一个人多无聊,要不我陪你吃。”
另一人则毫不掩饰地打量起她来,而后笑道:“付钱了吗?我帮你付。”
余梦只抬了一次头,冷冷地看着他们。心里暗道:“成熟的衣着、怪异的发型和首饰,贴在十七八岁的身体上,实在找不出一个美字来。外表的成熟也许是来自于内心的对比。他们未必那么喜欢女人,或者见一个就对一个感兴趣。年轻的男孩总想通过女人来判断自己成不成熟。”她只当没听见,翻开旁边的小笔记表示拒绝。
母亲在身后及时喊了几句:“粉好了,几位。谁点的牛肉粉?”
两人应了句,仍在位置上坐着,又觍着脸向她说道:“你读高一还是高二?不会还是初中生吧。也确实像,都还没发育好呢!”
坏男孩总是如此,他知道如何气你才会跟他说话。
余梦仍忍着,不发一言,也不看他们。
“文军,你还吃不吃,不吃我走了!”身后那高挑的女生气道。二人这才无趣地转身回去。几人动作迅速,没过多久就吃完了,期间还聊起下午去哪烧烤的事情,商量好后便开始动身。
余梦心里默数离去的脚步,估摸着都走远后才起身,收拾桌上的碗筷。
“古桥,快点!”那个叫文军的男生催道。
余梦这时抬头,才注意到还有一人。
那人比她高将近一个头,手夹着已点的烟,等母亲退零钱。他一件白T恤配休闲裤,简简单单,头发也不留长,跟门外几个不似一路人。
“稍等,马上。”
本还为那几分斯文感到意外,接着就看到古桥深呼出几口浓浓的烟雾,余梦意识到不可定论过早。他出门时刚好撞见她的视线,忽然怔住。她倒表情淡然,只见他在垃圾桶前熄灭,丢了进去,才走到开来的3辆摩托车旁。有几人早已跨上车。
“你技术好,开这辆。”文军拍着他的肩说。
两个女孩坐在文军的车上,惹来另外两个男生打趣。剩下一个着红色单肩短袖的女生急忙走到古桥的车,只听他道:“这辆车今天有点问题,你坐潘浩那辆。”
其它两人见这样的情形,对那女生也不太感兴趣,推脱道:“古桥,有美女还不乐意。”
这正说着,那女孩已上了车。没过片刻,三辆车便如疾风而去。余梦最后看见的,是那红衣女孩紧紧搂着男孩的腰。
女孩她恰恰认识,因为她们从同一所农村中学出来。但文雪早已不读书,只听说在县里某家店里打工,只在过节时才回家里。文雪定是认出她来了的,只是两人不同路,谁都没主动打招呼。
在洗碗筷的余梦不禁说了句:“妈,你刚才干嘛不叫我进来帮忙?”
母亲明白她的意思,解释道:“他们就跟一阵风一样,来一下就走了。要是知道你常常在这,反而可能三天两头往这来。你没有理会他们,做得挺好。”
“嗯!”
“有时忍一时,事情也就过去了。”
“知道。”
母亲这一声声教诲如一剂苏醒药,云雾里小店逐渐消失,那窗户又变成一张白纸来。再细看,竞又浮现出一张清晰的侧脸,正是监考老师走过。她有些茫然,老师何时回来她浑然不觉。指针指向了下午3:50,离考试结束仅有10分钟。
考场无比安静,有人安睡,有人发呆,没几个奋笔的人。这便是一个偏远县城的高中,没有多少人能把书读好,英语更宛如天书。
“最后5分钟……”
这一声唤醒部分人。监考老师本想让学生提前交卷,但不知怎么回事,一阵摩擦于纸上的刺耳声让她有些难受,不禁寻声望去,正好看见余梦在大面积地涂改答案。
她忍不住为余梦着急,催促了句:“同学们抓紧时间,再检查一遍,千万别把答题卡看错了。”
余梦没有被打乱节奏,反而身旁偷看答案的同学焦急起来。想再抄,已经没有了天时地利人和,便索性放弃。
可惜又有谁知道,淡定外表下的余梦已不知在内心斗争了几百回!
考试结束,尚有一个半小时才到晚饭时间。同班的平微来找她一起回教室,一路问她考试的情况。
“你觉得这次难度怎么样,我有点担心这次100分都上不了。”
平微英语不差,足见此次的难度。看见余梦状态也不好,她才好受了一些。
余梦并不为成绩担心,只说自己也没把握。
回到7班教室,班里同学正围成两拨在讨论答案。英语答案上最有公信力的是班花张玉清以及常在整个年级口中说起的年级第一岑秋河。
仅一两分钟,大部分人便丧气得不再凑热闹。只听秋河安慰了一声:“我也不一定对,等晚上我去英语老师那要答案来才准确。”
同班的董其昌丧中带笑地回答:“谁信你啊,每次我们觉得难的时候,你不是120就是130以上!玉清的答案大部分跟你的也一样。”说完还演出嚎啕大哭之状。
玉清看到余梦回来,赶忙宽解道:“你看,余梦回来了,你可以再问问她,说不定我和秋河都错了呢!”
秋河听到余梦的名字,立刻不再谈论英语,拉过身旁的男同学孟星繁闲说两句后提议到操场打球去。
“哥,下大雨呢!开什么玩笑。”孟星繁大惊。
玉清见此,笑而不语。
余梦将这些尽收眼底,但装作什么都不知。见平微还是难过,还安慰起她来。
“没事,一次月考而已。”余梦淡笑着安慰她。
“我明白。但你知道,上学期好几次考试我都没考好,这次再考差我就要到其它班去了。你也知道我们学校每学期都要洗一次牌,是班主任极力争取我才留下来的。”
这些余梦都知道。平微家庭困难,父母早就离世,全靠爷爷奶奶带大。她学习非常刻苦,所以班主任多有照顾。
“没事的,以后我俩一起……”
“一起什么?”
平微也是个十足单纯的人,懂事乖巧,不会说一句俏皮话。
“一起学习。”余梦回答,声音很低。
“只要你不嫌弃我就好。很多人都觉得我拖了这个班的后腿,特别是数学和物理。”平微尽量让自己平静。
余梦刚说起话,却只见平微皱眉,魔幻得听不到一点她的声音。走廊外头一阵哄闹,大家都好奇地往外挤,犹如逃难的人群,尖声怪叫此起彼伏。你只能听见你不想听见的声音。
“他们嫌弃有什么用,老师不嫌弃就行了。”余梦还是说道。
并不知平微是否听清,只听到在乱语中有一人高呼了一句,吸引去所有人的目光。
“是17班的文军,跟隔壁B班的张磊打起来了,还打了文秀一巴掌,文秀哎!”那人惊呼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