檀灯慢了半步回府，在发觉霍锦城没回来后，又去找了周伯。
周伯是无相寺的常客，与住持竹深交情匪浅，与檀灯也算是故交，一听说檀灯要嫁给霍锦城就十分欣喜，又听檀灯说要主持中馈，更是直接双手奉上库房钥匙，又带他走遍护国公府，一一介绍。
“府中共有二十一处别院，一百三十七间房，除去老奴，还有侍女十人，家丁三十人，家将三十人。”周伯停在一株大柳树前，指着两排长而相对的平房回头道：“除主子的贴身侍从外，其余仆役都住在这儿。”
檀灯左右各看一眼，颔首。
周伯随即带檀灯出了这间大院子，往左走，略过空屋子，停在一处带演武场和木桩的别院门口，道：“国公麾下三人，沈将军已有家室，住在自己府中，方将军与白军师尚未婚配，就住在这里。”
别院木门上方有块石刻匾额，写着篆体的“文张武驰”四字。
檀灯探头往院中一看，见木桩旁的柳树下放着张躺椅，旁边还种着几杆翠竹和几株开得正盛的雪菊，赞同地又看了眼“文张武驰”四字。
两人出了这处别院，走过一条回廊，又停下了。
“这里想必不用老奴介绍，夫人也来过多次了。”周伯并未叩开别院大门，指着另一边墙上伸出的几杆青竹道：“国公将方、白两人安置在府中，也是为了保护郡主。”
门上匾额刻着“梧桐深院”四字，仰头还可以看到院里那棵百年梧桐树巨大的树冠。
檀灯点头：“我知道了。”
“郡主有两个教引嬷嬷，一名贴身侍女，四名小侍女和一名专属厨娘。”周伯边走边道：“除此之外，府中还有两名厨娘，一共十名女子。”
“我记下了。”檀灯默了片刻，又问：“国公……不喜欢侍女？”
“国公长在军中，身边向来只带亲兵，平素也很少要人伺候。”周伯忽然叹息道：“从前老奴在宫里，看着惠敏皇后诞下两位皇子，后来晋王封王开府，惠敏皇后将老奴送来照顾晋王起居，老奴又亲眼看着国公长大。老奴年事已高，也不知还有多久可活，唯一的牵挂就是国公。”周伯脚步放慢，低声道：“国公向来好独，老奴一直担心百年后，国公会成为孤家寡人，好在盼来了夫人您。”
檀灯面上无悲无喜，平静地听完，颔首回应。
周伯言尽于此，不再赘述，转回正题：“家将们都住在前院，夫人要去吗？还是先去库房？”
“不必惊扰家将们了。”
“那就去看库房吧。”周伯脚步又快了起来：“府中共有三处大库房，其中最大的一处在主院边上，放着寻常财物、往来贺礼和一些杂物，下人们月银就从那里发放；第二处在主院里，放着国公心爱之物与御赐珍宝，轻易不会示人。”周伯顿了顿，补充道：“送往无相寺的聘礼便是从那儿挑出来的。”
檀灯今早已见过那处位于主院校场旁的二层小楼，但见它外面摆着好几排兵器盔甲，便没将它与珍宝库房联系起来。此刻被周伯提起，檀灯想起聘礼中一些“奇怪”的玉刀、匕首等物，不由得微微一笑。
周伯接着道：“第三处库房名为藕花小筑，就在梧桐深院旁，都是从前晋王府里清点出的好东西，国公说留着做郡主的嫁妆。”
“晋王府？”檀灯停住脚步。
“是的，晋王仙去后，国公没有承袭王位，被太上皇封了酉阳候，另外置办这处宅子住下，后来新皇登基，国公只换了门上匾额，晋王府一直空着，每月派人打扫一次。”
此时两人正走到藏书楼旁，周伯便顺势伸手往西北方一指，道：“晋王府就在那边，房契地契都还在，也算在郡主嫁妆里。”
顺着周伯所指的方向，檀灯隐约看见了一处高台，高台顶上有座在夕阳下熠熠生辉的铜质鎏金巨人像，那人着长袍，盘腿坐于高台之上，双手高举，手中托着一个巨大的圆盘，盘身朝西南方倾斜。
可以想见，晴天时，那圆盘里必定盛满日光月华，并将汇聚的日光月华送到遥远的西南方；而下雨时，雨水必然会沿着盘身淌下，在半空中形成一条白练，而高台之下也许还有假山、水池、甚至一条浅浅的小溪。
他听说过这座高台，据说出自晋王妃之手，名为廪山台。
周伯见檀灯出神凝望，不再打扰，转身去张罗晚膳了。
霍锦城出了皇城就直奔城外龙骧军大营。
军营里的厨子做饭虽不如宫廷御厨精细，但味道却是分毫不输。不过霍锦城到的时候已经过了午饭时间，厨子只能开小灶用牛骨汤给他下了碗素面。
“将军今天怎么有空过来了？”
方兴和沈雁栖两人一左一右坐在中军帐前的长桌旁，看着霍锦城大口吃面。
“今日应该进宫拜见太后吧？难道太后没有留膳？”沈雁栖倒了杯茶放在霍锦城手边，示意他慢慢吃。
“别提了，以往哪回进宫吃了顿好饭？”霍锦城喝下一口汤，稍事休息：“太后和沐太妃还是老样子，郑太妃也学坏了。不过见到了六姑母，六姑母瘦了，她让我早点给锦菱选个婆家。”
“郡主的确到了婚配年龄了……”沈雁栖沉吟道：“不过据留守京中的兄弟们说，郡主病好后多次派人递贴子要见夫人……”
霍锦城放下筷子：“什么意思？”
“只是一种感觉，您也知道，阿二直觉挺准的，他最近在无相寺附近蹲守，他说感觉郡主好像格外青睐于夫人。”
霍锦城手下有几个密探，这也不是什么稀奇事儿，虽然都放在沈雁栖麾下调教，但方兴见过其中一两个，并未表示出惊讶，反而兴致勃勃地道：“我这段时间也常去无相寺，想看看将军夫人，怎么没看到阿二？”
“你也是够闲的，看他干什么？”霍锦城低声斥了一句，想到檀灯的样子，迟疑道：“不能吧……檀灯那样的，我妹妹能看上他？指不定就是感谢他救命之恩而已，要当我妹夫，他还不够格。”
“也许吧。”沈雁栖转移了话题：“那将军有心仪的人选了吗？”
霍锦城想了想，目光落在方兴身上。
方兴虽然出生贫寒，但十岁就投了军，是霍锦城自己一手带起来的，知根知底，把霍锦菱嫁过去，他也放心。
“欸欸欸，别别别，我可不敢高攀郡主！”方兴忙不迭地从椅子上跳起来，单膝跪下：“将军可太抬举我了，我小乞丐出身，委屈郡主了。”
霍锦城被他气笑了，抓起筷子就掷了出去：“臭小子！敢嫌弃我妹妹！”
方兴敏捷地闪过，又退了好几步，连声告饶：“不敢不敢，不敢高攀。”
筷子应声插进支撑帐篷的木桩里。
“六姑母看着已经有人选了，不过我还没来得及问，就被打断了。”霍锦城没了筷子，也没了胃口，侧头看向沈雁栖：“沈叔有什么想法？”
“那就要看将军的打算了。如果将军想让郡主后半生衣食无忧，那么嫁给世家大族是最稳妥的。”沈雁栖用手指轻叩桌面，脑海中思考着人选：“比如户部的秦大人，他的母亲是固江王的嫡姐，而固江王手握数十万虎护军，与您私交也还算不错。”
霍锦城不置可否。
沈雁栖又道：“除了秦大人，柏丞相的次子也未曾婚配，不过……”
“那个草包？沈叔你在开玩笑吧？”方兴又凑了上来：“选已经有妻子的柏伯英都比选草包柏仲豪要靠谱。好歹柏伯英中过进士，柏仲豪前一阵刚因为渎职被禁军统领免职了。”
“我还没说完呢，我只是在筛选家世合适的人。”
霍锦城摇头：“柏仲豪不行，整个柏家的人都不行。”
沈雁栖颔首，继续道：“本朝异姓王只有固江王，王以下的几位异姓国公，豫国公、齐国公、颖国公都有尚未婚配的嫡子孙，将军意下如何？”
“不行，他们都在自己的封地，锦菱不能嫁去那么远的地方。”
“再往下就十几位异姓侯了……”
“嗨，别说了，异姓侯连官职都没有，靠那么点封地，怎么养活郡主？还不如找找在晟京有个一官半职的呢。”
霍锦城点头。
沈雁栖想了想，眉头舒展开来：“这人选可就多了。旁的不说，和将军交好的季家兄弟都是极好的人选，哥哥季柞是水师副统领，弟弟季栝是兵部尚书，还是探花郎，这可比那些世子靠谱啊。”
霍锦城沉默。
“若是觉得季家兄弟出身低了，距离远了，禁军副统领沈枫也不错，他是越王妃的亲弟弟……”
“不行，辈分乱了。”霍锦城皱眉：“越王妃即便是续弦，那也是我婶娘，她的弟弟不行。沈叔你越说越离谱了。”
“那不是筛选一下合适的人吗？”
“别筛了，都不行，得要锦菱喜欢的才行，这事儿先不急。”霍锦城起身往外走，边走边道：“马上要过年了，是时候安排兄弟们分批次回家探亲了。”
“属下听令！”方兴和沈雁栖异口同声道。
“哦对了，把在无相寺盯着的人撤了，盯着点檀灯。把这人的底细查清楚，尽快给我。”
这回只有沈雁栖道：“属下听令。”
话音落下时，霍锦城已经走出了中军帐，也不知他到底听到了没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