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旧俗,新人第二日拜公婆,第三日回门拜父母。
檀灯今日要回无相寺,因此天不亮就起床洗漱,做早课。
衍律规定,官吏新婚有婚假一旬,霍锦城原本可以不上朝,奈何到了年底,不忙也得忙,无法休息,因而霍锦城主动向檀灯告假:“抱歉,我今天不能和你一道去无相寺了。”
“国事为重,郎君不用道歉。”檀灯替霍锦城盛了碗鸡丝粥,淡然道:“我自己回无相寺就是了。”
霍锦城瞄了一眼檀灯桌前,却是碗寡淡的白粥,皱眉:“你就吃这个?”
“肠胃不适,一贯吃得清淡。”
大清早的,霍锦城的好心情就被消耗殆尽了,他三两口喝完粥,起身欲走,又被檀灯叫住:“郎君,我有一薄礼相赠。”
霍锦城回头,见檀灯把手腕上那串木珠褪下来递到自己面前。
“什么意思?”
“此珠为故人所赠,我于佛前供奉许久,已有灵性,赠与将军,可保将军平安。”
霍锦城没有戴首饰的习惯,并没有收下。但檀灯却很固执,依旧举着那串木珠在霍锦城面前晃。
“为何要送我?”
“将军为国家社稷操劳,实在辛苦,赠与将军,是讨个吉利。”
霍锦城用狐疑的眼光看看檀灯,对方眼神很真诚,又看看木珠,的确是普通的珠子,乌沉沉的,有几道绿色花纹。
时间悄然而逝,对峙一会儿后,霍锦城收下了木珠。
“姑且信你一次。”
“必不负郎君信任。”
快到卯时了,霍锦城急着去上朝,也没再仔细看那串木珠,套在手上就翻身上马,直奔太极殿而去。
太极殿前的广场上已经没什么人了,大家都在殿内。霍锦城狂奔上台阶,冲进太极殿,站在了最靠前的一排。
“你迟到了。”旁边的固江王赵翼道。
赵翼的生母是惠帝长姐孝庆公主,晋王的姑姑,嫁给固江王赵氏后,育有一子一女,长女嫁给秦相后,生下一子名为秦芝,官拜户部尚书;次子便是赵翼,按辈分,赵翼算是霍锦城的堂叔。
“堂叔?皇上还没来,不算迟到。”
赵翼用笏板指了指殿后露出来的一截黄袍,小声道:“皇上在等你呢,你没到,他就没出现。”
霍锦城面露尴尬。
“骗你的,哈哈哈,你在婚假期间,皇上怎么会知道你今天上不上朝?”目的达成,赵翼满意地露出微笑:“其实是被太后绊住了。昨天有大臣弹劾太后干政,惹怒了太后,要将那人满门抄斩,不然不肯再听政,皇上正在求情呢。”
“……是谁弹劾的?”
“御史台的一个小年轻。不知道是谁的人”
霍锦城还想说什么,征和帝已经和太后一前一后迈步走向了龙椅。众臣下跪,高呼:“吾皇万福!”
征和帝皱着脸让大家平身,又看看太后。
“今日议事第一项,”现任丞相柏清辉上前一步:“龙腾郡内尚有十万龙骧军镇守,兵部奏请部分服役期满的士兵卸职回乡。”
“龙骧军为何还不曾回来?”太后道:“护国公何在?”
“臣在。启奏太后,月戎王不知所踪,臣令龙骧军一面屯田,一面搜查他的下落。”
七月末,霍锦城率大军抵达梨凉关,原本以为己方势如破竹,区区一个驻军五千人的小关隘不足为惧,谁料竟遇到殊死抵抗。龙骧军在梨凉关下耗了两个月,等大军到达音车勒齐时,城中只剩下老弱妇孺和身体有缺的男子。
霍锦城心下触动,命令士兵不得扰民,只将月戎王室送往晟京。但他们翻遍了月戎王宫,却没找到月戎王。因此,仍有十万龙骧军驻守在龙腾郡。
“月戎已经灭国,料他一个人也掀不起什么大浪,把人撤回来吧。”
霍锦城悄悄翻了个白眼:“禀太后,北萧原定与我军一同出征,但不知为何他们的人从头到尾就没出现,臣担心两方勾结,还是不撤军为好。”
太后没有说话。
柏清辉道:“龙腾郡已归入我朝,必须划分州县,丈量土地,统计人口。郡守、州官、县令,甚至里正都要重新任命,动则生变。臣以为龙骧军驻守此地,可避免初期混乱。”
霍锦城颔首,忽听见身后有一个清越的声音响起:“臣附议。”
征和帝侧头看了眼太后,朗声道:“准奏!”
于是柏清辉继续道:“今日议事第二项,龙腾郡州县划分事宜。”
那个清越的声音继续道:“臣以为,龙腾郡地域狭长,可分为南北两州,以库尔车河支流哈拉其河为界。再以多库山为界,将达阔台草原分为十个县……”
霍锦城没听出来这是谁,便回头看了一眼。对方站在文官阵列中,是一名长身玉立的年轻男子,面孔俊朗,还有些熟悉,穿着湛蓝色的官袍。
户部尚书秦芝。
他还记得沈雁栖给他推荐的妹婿人选中,秦芝排第一个,便毫不顾忌地打量着对方。
“臣附议。”
赵翼的声音响在耳畔。
“臣附议。”太傅钱明山也道。
征和帝又看了眼太后,道:“准奏!”
“今日议事第三项,龙腾郡……”
……
大朝会开始还不过一刻钟,霍锦城已经无聊地快要睡着了。但他是收回龙腾郡的大功臣,有关龙腾郡的诸多决策大家都得听听他的意见,因此他只能老老实实站在朝堂上,直到最后一件事议完。
最后一件事讨论的是龙腾郡郡守人选,这是个肥差,柏清辉刚宣布议事,就有人出来站队。霍锦城听了一耳朵,没太摸清这些人的底细,也就不放在心上了。
“臣以为,吴郡郡守余青淮多年来兢兢业业,治下百姓安居乐业,如能派往龙腾郡,可以尽快安抚人心。”
钱明山力荐的这个余青淮,倒是个有名的好官,就连霍锦城也听过他的名字。霍锦城为数不多的几个好友中,有一个是镇海水师副统领,名叫季柞,他就驻守在吴郡,往来书信中也提过这位余郡守。
霍锦城便出列道:“臣附议。”
征和帝的声音立刻变得欢快起来:“准奏!”
太后没有多干涉,她从刚才起就没怎么说话了,只在众臣商讨出结果后,示意征和帝发话。
但柏清辉脸色却不大好看,过了一会儿才道:“今日议事已毕。”
内监唐喜立刻接道:“有事启奏,无事退朝。”
无人再出列。
“退朝!”
霍锦城一听“退朝”二字,便步履如风,率先出了太极殿。
“欸欸欸,好侄儿,你走这么快干嘛?数年不见,一点也不想堂叔我?”赵翼跑了几步,很快就追了上来,“我回京晚了,没赶上你成婚,还不让叔叔补份礼物?”
“哪里话,我只是不太喜欢上朝罢了。”
霍锦城话音刚落,便听见“噌”的一声,赵翼从袖中摸出了一柄匕首。
“这可是好东西,从北萧商队手里买来的,费了我不少银子呢。”
“您还缺银子花?”
霍锦城单手接过匕首,用指腹轻蹭刃口,又翻来翻去,查看匕首身上的刻着的暗纹。这柄匕首握柄处镶嵌蓝宝,剑身挺直,雕刻菱花纹,只比手掌长一点,做工非常精致。
“我倒是不缺,这不是闺女大了要准备嫁妆么。我就这一个闺女,可不能亏待了她。”
这话触动了霍锦城,让他想起了自己的妹妹霍锦菱。
“堂叔,看中谁了?”
“云屏自幼习武,怎么着也得嫁个将军……”赵翼说着,瞟了眼霍锦城:“可惜你是皇族,云屏嫁了你,我这固江王的王位就后继无人了。”
霍锦城笑了:“我是个孤星命,还怕把小堂妹克死呢。”
“屁话!你是孤星的话,我怎么活到现在的?”
“堂叔侄,加上五年不见了,您自然没事。”霍锦城不欲多谈,转移了话题:“朝中将军不少,未婚的没几个,堂叔到底看上谁了?”
“得看我家云屏了,我可做不了这丫头的主。对了,你家锦菱呢?”
“再等等吧,等她身体再好一点……”
两个老父亲操碎了心,一边往外走一边还不忘讨论朝中的青年才俊,对周围经过的中老年大臣不屑一顾。
宫门外,方兴牵着一匹枣红马,站在霍锦城坐骑旁翘首以盼。赵翼认出了方兴,便止住话头,告辞了。
霍锦城把匕首揣进怀里,翻身上马:“你来做什么?进宫有事?”
“属下都快成沈叔手下了。”方兴抱怨道:“沈叔忙着给兄弟们放假,他手下的密探就把消息都传给属下,让属下代为转报给您。”他抓着缰绳的手掸了掸,故作气愤道:“您给评评理!我就不休假了吗!还奴役我!”
霍锦城不为所动,严肃道:“别贫,说正事。”
方兴收敛表情,踌躇低声道:“您先答应属下,别动怒。”
霍锦城侧头看着他:“你说。”
“密探说……密探说,今天看到檀灯没去无相寺,而是进了个妇人家中,很久才出来。”方兴小心翼翼地试探道:“要不要派人……”
“妇人?什么妇人?”
“就是个普通妇人,寡妇,也没孩子,住在外城,靠女工过活。”
霍锦城仔细思考了一会儿,没猜到檀灯的意图,便道:“查查那妇人的丈夫。”
方兴点头,又摸出一张纸条递给霍锦城:“檀灯是个孤儿,七岁以前的踪迹实在不可考,只知道是流浪到晟京的,路过无相寺时被竹深方丈收留了,之后的生活也没什么异常,不是在寺里就是出诊。
“嗯。”霍锦城盯着那张薄薄的纸看了好一会儿,忽然揉成一团扔到方兴怀中:“把跟着他的人撤了吧,这人查不出什么了。”
说完,霍锦城驱动胯下的马,又往城外去了。
方兴一愣,连忙应了一声,策马跟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