檀灯已记不清这是第几次催促村民尽快离开。
本来大年夜一片祥和，阿相与小弥却突然骚动不安，檀灯只得抱远了哄着，但还是没用，檀灯便知不妙了。
不过片刻，远处便传来一声巨响，朦胧雪光中一群大大小小的雪球从高处滚落，还有大块的积雪塌下。他不知道是谁，出于什么目的，又是用了什么方法引动积雪的，但因居高临下，对处在山脚的人来说就是噩梦。
耳边全是惨叫和哭泣，有人大声问统帅在哪里，有人因为乱跑被雪球压倒、掩埋，有人躲闪不及，一脚踏空坠落悬崖。今夜全村人都聚在这片空地上庆祝年节，包括行动不便的伤员，他不敢想象伤亡会有多大，也许会全军覆没。
好在士兵比平民多，且训练有素，短暂慌乱后，他们迅速点数了人数，以几名都尉为首组成数支小队，将妇孺护在中间。
檀灯此时已经顾不上两只兔子了，他一边呼喊着让士兵们护送平民往南走，按照他们进村的路线离开南村，一边避开雪球往前走，试图在雪球后看到霍锦城的身影。
士兵们没有见到统帅霍锦城，磨磨蹭蹭地不愿听檀灯号令，几个都尉让手下将平民藏到树林里，自己则提刀返回，接近檀灯。
檀灯回身，见有人留了下来，立刻吼道：“你们做什么！快带人后撤至少三十里!这是军令！”
几个都尉对视一眼，其中一个年纪稍大些的扬手示意一番，另一个转身带人撤退，其余几个则留下来和檀灯一起殿后。
檀灯没有调兵权，说不动他们，但好在他们也没有拆穿他谎传军令。
从檀灯这个位置看去，滚雪将尽，雪后立着一支纵队，人人背后一柄环首刀，手上一柄长刀，寒光凛冽，杀气四溢。檀灯无刀，但身后便是百姓，他不能退，只能从篝火中抽出一截顶端还在燃烧的木头。
雪球耗尽，对方也不再隐藏，一支百人长队暴露在几人眼前，全部蒙面骑马，为首男子将大刀举起，刀尖直指檀灯。
檀灯心道：“昔日佛祖饲鹰，今日檀灯救人，死亦无憾!”挥舞着火把踩着雪冲了上去。
牲畜多怕火，立在前面的马见火拦路，虽不惊慌，却也不敢上前。马上的人想要绕路，奈何一边是悬崖，另一边则是密林。几名都尉则乘机砍断马腿，逼迫他们下马对战。
为首男子见状，大吼了几声，处在纵队后面的人便纵马上前，加入战局，这男子自己则舞起长刀砍向檀灯。
檀灯躲闪着，试图用火把点燃男子的衣衫，但灼热的火把几次将火星溅到自己身上，他渐渐有些体力不支，咬着牙忍着双手的灼痛再度反击，冷不丁肩上挨了一刀，跌倒在地，只得忍着剧痛将火把抛远，吓得那马后退好几步。
“看你是条汉子，就给你个了断吧!”为首男子身上也被火星烧出好几个大洞，有几分狼狈，他看了眼战局，见几名都尉都已倒下，便策马绕过火把，一刀刺入檀灯胸口，拔刀便走。马群嘶鸣着追赶过去，有几匹甚至从檀灯身上跃过，溅起的雪埋了他半截身子。
檀灯眼中最后一幕是马蹄溅起的雪覆盖了他的眼睛。
霍锦城赶到南村时，村前清理好的空地已经被雪覆盖，雪地里遍布大大小小的脚印，篝火被分为了好几团，微弱的像散落的火柴，时不时还能看见一团模糊的黑影，远处隐约传来喊杀声。
“果然是调虎离山！等我找到他，非得把他活剐了！”
话音未落，他就感觉自己前进的脚踩住了什么异物，低下头一看，雪地里露出了半截衣服，似乎是厚棉袄，再远一点还有几缕头发。
霍锦城单膝跪地，用手拨开了覆盖在头发上的积雪，露出了檀灯的脸。他当即冷笑一声，摸出刀一扬手，就要送进檀灯的脖颈。
“将军！先去稳定下军心吧！我看他也受了伤，跑不了的。”
霍锦城颔首。
两人没有再管躺在雪地里的檀灯，快步冲向前方。
前方，龙骧军士兵正在一名都尉的组织下进行反击。
由于深夜里没有光，两拨人马在夜里厮杀如同抓瞎，不抵近根本分不清敌我，因此，不久之后，骑在马上的敌人就纷纷下马，抽出刀来肉搏。
“众将士听令！即刻绞杀贼人，一个不留！”
霍锦城抽出佩剑，高高举起，快步上前，刺入敌人腹中。
“将军！”秦都尉大叫一声，力图让霍锦城知道他的位置。
霍锦城且战且进，两人逐渐靠近。
“只有你了？”
“几位前辈让属下带着妇孺先撤，自己留下殿后，属下带着人后撤没多远就被追上了。”
“村民在哪？”
“驻军都尉带着她们躲在树林里。”
霍锦城颔首，挥剑劈开凑到跟前的人。
对方灵巧地往后一仰，避开了剑锋。
霍锦城一愣，立刻上前一步，挽回剑锋又往对方腰眼戳去。
对方提刀格挡，翻身越过剑锋，压着霍锦城的剑逼近他的眼睛。
霍锦城意识到对方应该是这群贼人的首领，后退几步，握住旁边雪地里插着的长刀，又快速上前，与对方战在一处。
马的嘶鸣声不断响起，混杂着龙骧军士兵的喊杀声，但似乎并没有听到对面这些蒙面人的声音。霍锦城一边与人交手，一边分神思考着。
不远处忽然亮起火光。
霍锦城下意识地往那边一看，对方立刻挥刀砍向他的右手。
霍锦城急忙回护。
“将军！这帮人是外族！”
火光燃起的地方站着沈雁栖，他的手中拎着一个被砍断手的蒙面人，那人的面巾已经被揭下，胸口的衣服也被撕开，隐约可以看见左胸至肩上有些东西。
对方也看到了沈雁栖，刀法骤然急促起来，一连多次的大力挥砍，逼得霍锦城连退好几步，用刀拄进雪里才勉强站稳。
霍锦城干脆不再正面应对，提刀就往沈雁栖的方向跑过去。
对方慢了半拍，也拎着刀追了上去。快要追上的时候，霍锦城猛地回头，直挺挺地甩出长刀，正砍在对方大腿上。
“南狗！”对方骂了一句，顾不得再追，连退好几步，举起刀大喝一声：“撤！”
正在缠斗的蒙面人们三三两两的朝着树林深处撤退。
霍锦城正要追击，被沈雁栖叫住：“将军，穷寇莫追！”只好折返。
沈雁栖拎着那个已经死了的蒙面人走到霍锦城旁边，将尸体扔在他脚下，特意正面朝上，让霍锦城看到这个人胸上的文身。
那是一只狼。
“戎族？他们还没死透？”霍锦城扫了一眼，又看向凑过来的秦都尉：“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说吧。”
“这帮人是突然出现的，他们不知道用了什么妖法，从山路上滚了很多大雪球下来，逼得我们东躲西藏，好几个兄弟掉下了悬崖。好在夫人让大家保护着妇孺先撤，他自己留下来拖延时间。”
霍锦城抬起手，示意他停下：“檀灯让你们撤，他自己留下？”
秦都尉点点头。
“继续。”
“因为夫人没有调兵权，因此几位前辈让我带着人先撤，他们也留在了前面对敌，我离开的时候，看到夫人举着火把在跟贼人对峙。”
“你听清楚他们在说什么了吗？”
秦都尉摇头。
霍锦城摆摆手：“你先去点数一下损失，再把藏起来的人都找回来，我们回南村。”
秦都尉离开后，沈雁栖才问：“看来此事与他无关，将军还要剐了他么？”
这个他指的是谁，两人心知肚明。
“说不准是苦肉计呢？这次的机会不作数，我们先收拾好，点数一下粮食。你马上写信回去，禀告皇上。”霍锦城说完，用脚尖踢了踢躺在地上的尸体，补充道：“告诉皇上，我们发现了月戎残部，让人带兵支援。”
“这些人的图腾只有狼，将军怎么知道一定是月戎人？”
霍锦城直视沈雁栖的眼睛，低声道：“无论他们究竟是哪一族，现在他们只能是月戎。”
沈雁栖明白了他的意思，立刻往回走，准备写信。
霍锦城慢了几步，跟在后面往回走。他先找到了自己的佩剑，收回剑鞘中，随后寻找着地上的血迹，一步步往前。
有士兵路过，恭敬地问：“将军，您在找什么？”
霍锦城指了指血迹：“等下带几个人，沿着这一滩血迹去追，务必追到贼首，带回来见我。事成之后，给你升官。”
那士兵立刻行礼领命，并在血迹的旁边做了个标记。
霍锦城继续往前走，看着士兵们收拾横七竖八的死尸，进入密林中搜寻躲起来的家眷们。他则慢慢地走到了檀灯的身边，沉默地看着半身埋进雪里的人，然后倾身替他刨开身上的雪。
由于埋在雪里已经有一段时间了，檀灯的身体有些僵硬，脸色灰败，凑近看又透着不正常的紫色。
也不知是出于急切还是出于愤怒，霍锦城快速将檀灯的上半身刨了出来，伸手拍了拍他的脸：“还活着吗？”
檀灯没有动。
霍锦城沉默一会儿，把人扶起来，靠到背上，气沉丹田，猛地起身，一步步地往回走。
仿佛感受到了热源，檀灯的手微微动了一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