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头西移,金陵西河公主府,主屋里一片静谧。突然廊角处急急忙忙赶来一个婆子,满脸愁容地看了眼紧闭的房门,转头小声问守在主屋门外的丫鬟,“公主可醒了?”
一袭绿色衣裙的女奴绿丫摇了摇头,俏颜一怒轻声道:“主子尚在小憩,谁敢打扰?!”
婆子叹了口气,“沈族长已经带了沈氏的族人过来,要问公主的罪!”
绿丫听了气的眉头倒竖:“放肆!皇室公主!公主为君,他们为臣!况且沈氏族人并无功名,不过低贱商贾!让他们等!”婆子听了,点头,又絮絮叨叨数落起驸马去后的沈氏族人有多么可恶。
主屋内,躺在床上的赵菡珠陷入噩梦,她的额头渗出许多的汗珠浸湿碎发。
梦里一片暗沉,漫天都是大雾,那个竹青色衣袍的男子渐渐在大雾里失了踪迹。她焦急地大声呼喊:秋容!秋容!——
赵菡珠猛地睁开眼,急促地呼吸几下,才平复下来。
门外传来细碎谈话声,赵菡珠抬手拭去额头上汗,起身下了床,朝门外问到:“绿丫,何人在门外?”
门外谈话声停止,绿丫打开门,“公主,您醒了。”绿丫赶忙让其他婢女进来给公主梳洗更衣,“门外婆子来了,是沈族长带着人过来了。”
赵菡珠眼里满是疲惫:“知道了,先给他们上一份好茶。”
对于今日的这个局面,她已经设想过了。只不过要委屈一下沈家的族老们了,至于三个叔伯,却是有些上不得台面的,掉进钱眼去了,尽干糊涂事。
沈家的生意交给他们,只怕很快就烟消云散了。
为了秋容,她也要守住才行。
…
前头待客厅里,两个胡子花白的老人坐在椅子上,听着面前的几个侄子抱怨到:“我们沈家巨贾在金陵谁人不知?自从秋容接手之后,那些生意就跟聚宝盆似的!谁人不眼红?可是自秋容走后,那些生意都被赵菡珠这丫头揽到了手下。本以为她会好好经营,让沈家发扬光大。”
二老爷,一脸愁容地接道:“这些年来,我也问过她,那些铺子生意如何了,可她就是嘴硬,轻飘飘几句‘好着呢,不劳二叔废心’就把我挡了回去。”
“后来怎么了,叔伯你也知道了吧?那么多生意!全都没了!”大老爷一脸愤怒。
“全都落了个一场空!!”三老爷满脸心痛,悔不当初。
“这丫头实在太不像话了,叔公你要为我们这些秋容的叔叔,向这丫头讨个公道啊!”
“秋容啊,他在天之灵要是知道了这些事,也会埋怨他媳妇的!毕竟这些生意,全都是他和我们打拼起来的,说来说去,也有我们这些叔叔的一份…”
“好了好了,我知道了,你们三个不用再说了。我会和你们叔公好好问问这丫头的。”
两个老人摸着胡子,沉默地坐在上首,心里来回拨着算盘。
秋容去后,那些生意就被秋容媳妇揽了过去,当年他们顾忌着她孤家寡人,没有出面。
而且那丫头也贯会做人,那年就捐了许多银子到族里。后来修祠堂、建族学、供养孤儿寡母,哪一样不是她出的银钱?就连他二老住的院子要扩建,也少不了她的支持,所以这几年他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随她去了。
听到这几个侄子来告诉他说,秋容留下来的生意都没了的时候,他还是半信半疑的。
后来几年,这丫头捐给族里的钱越来越少了。他那个时候也只当是这丫头不想再捐那么多了。
左右都是沈家的。秋容媳妇没有留下孩子,那过继几个过去,也不是不行,毕竟还有那么多产业,总不能落在外人手中,族中还是有几个聪明孩子的…
杏枝来的时候听到他们在吵,便躲在角落,探听消息,这会他们安静下来,她才上前问安。
“两位族老好,三位老爷好,今儿怎么没个信就过来了?我们夫人还未曾知晓…”
还未等几个男子回话,杏枝立马朝着下人们呵斥道:“还不快上茶?没眼力见的东西,不知道夫人在忙,仔细你们的皮!”
“贱婢…”,三老爷见她在这里趾高气扬的呵斥很是不爽。
“三弟别着急,”二老爷拉了弟弟坐下,就没再说话了,他垂着头,手指在桌上一下又一下地叩着。
“等你们主子知道我们要来,我们几个还进得来这里?”大老爷拧眉看着这个公主身边的婢女。
“大老爷说笑了,我们夫人也从未拦着诸位不让上门呀。”杏枝躬身回他,四两拨千斤地把问题抛了回去。
“你!”大老爷被她这话堵地说不了话,怪不得他们一路上进来得那么顺利,还没一个下人敢拦。
“好了好了。老大,坐下吧。我们坐在这里等着吧。”
…
今日赵菡珠穿上了公主品级的金银丝鸾鸟朝凤绣纹朝服①,头上整副的金累丝衔珠鸾钗,可谓是尊贵至极,奢华无比。绿丫扶着主子一路走过回廊亭苑,一边说:“主子那边接到人了,正往这边过来呢。”赵菡珠颌首笑了笑:“好戏开场了。”
……
“让各位久等了,我这几天身体不舒服,这会子才来,还让各位叔叔伯伯,以及叔公们久等了,是侄媳的不是。”赵菡珠一进会客厅就欠了欠身,道了不是。
随即便往两位老人身边走去,大有一副要随侍赔罪的意思,吓得两位族老连忙从上首的椅子里站起来。
就算她再怎么不是,也轮不到她一个公主陪侍他们这些什么都不是白身。
见到两位族老都慌了,三个老爷这才想起来,这个侄媳还是个正一品的公主!他们互相看了看,一时之间,气氛有些微妙起来。
而赵菡珠还是笑盈盈的,她在绿丫的服侍下坐在了上首,说:“两位族老和三位叔叔,今儿怎么有空过来侄媳这里坐坐了?这茶还吃得惯吧?”
见他们点了头,她才继续道:“那就好,这可是圣上御赐给侄媳的宫中贡茶呢…侄媳平时都不肯拿出来,这会子各位可要多吃些…”她捏着帕子拭了下唇角,面上带着温和的笑容。
见他们装摸做样的端起茶,喝了好几口,还赞赏起来。她才掩唇大笑,让人摸不准态度,像是疯魔了。
“哈哈哈哈哈哈…”
“侄媳…你这是…”
“哈哈哈…侄媳刚才说笑呢”,赵菡珠转瞬之间就收了笑,面上变得冷肃起来,开口讥讽:“各位也不想想,就凭你们也吃得起御赐的茶么?”
五人面色大变,险些气急攻心。大老爷和三老爷愤怒起身,“你!你简直欺人太甚!我们念你是孤家寡人一个,屡屡次三番想要帮助你,你就这样欺辱我等!你真是不把我们几个叔伯放在眼里!”
“你如此不识好歹、目无尊长、简直让我们心寒!你还配得上是我们沈家的媳妇吗?!今天两个族老都在这里,我要请他们做主!听听你这个侄媳做下的那些好事!”
接着三人轮流开始数落她的罪证…
“因着前几年,你不让我们去沾东口码头曹帮的事,我们就再没问过,直到我前些天去了曹帮,我才知道两年前!东口曹帮早换了东家!已经不姓沈了!这事你一直瞒着我们!居心何在?!”大老爷愤怒不已。
“回来我路过那些绸庄,我进里头买衣裳都被人赶了出来!叔公,你猜怎么的?!我问了才知道绸庄也换了东家!就在一年前!也不姓沈了!”三老爷气得面色通红。
“我们几次查下来,秋容经营的那些生意已经全部换了东家,秋容留下来的绸庄、粮庄、客栈都没有了!你说你一个妇道人家,经营不善不告知我们就算了,赔了那么多还不收手,非要全部赔上去!这么大的一个家业全毁在你手里了!”二老爷痛心疾首。
两位族老听得也是满面痛惜,频频看向坐在上头整个人都显得尊贵之极的赵菡珠,见她垂着眼皮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就来气,恨不得把她骂的狗血淋头,可是不敢呐。
“说完了?”赵菡珠低眸,手下拨弄着茶盏。见她如此稳如泰山,两个族老都坐不住了,“秋容媳妇你怎么如此执迷不悟?!”
“三位叔叔,你们可打听了新东家姓甚名谁?”赵菡珠抬眼朝他们看过去。
“自是打听清楚了!他们都是同一个东家!就姓程!叫程之恩!”
“程之恩。你们可知他的还有一个儿子?”
“我管他是谁!这么多产业,你全卖给他了?!”
“是也不是。”
“他的儿子叫程之沅,你们恐怕不知道吧,程之沅,行内人称程大头,正二品布政,现如今经营着这大颂朝范围最广的生意,还是圣上亲封的皇商。”她低头,抖了抖袖子,把手收在袖子里,慢悠悠道:“这下你们还不明白?”
这话说完连两个族老的脸色都变了。
皇商…也就是说,沈秋容留下的那些家业都…都被…
赵菡珠继续放出一个惊雷:“而且下个月皇上就召我回京了。”
“你!!!”是不是皇上派来侵吞我们沈家的产业的?!
后面的话没能说完,因为年纪最大的那个族老已经晕过去了。
看着几人匆匆离去的背影,赵菡珠作势喊道:“别走啊,等会子圣上的旨意便到了,留下来和侄媳一起接旨呀!”
听到这话,背着刚醒来的族老的二老爷脚下一个趔趄,险些摔倒。几个人着急忙慌地跑出了公主府。
看到他们走了,赵菡珠嘴角的笑容也消失了。她安静地坐在这堂里,等待着。
过了两盏茶,圣旨到了,打头两个人高马大穿着青黑锦衣服男子威严赫赫,带着一大队人马停在客厅外,神情肃穆:“西河公主接旨!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天气暑热,……感念皇妹孤苦,再者皇后生辰已近,特诏西河回京,钦旨!”
“谢主隆恩,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
过了好一会赵菡珠才抬起头问:“他们走了吗?”
“公主,他们走了,奴婢亲自送他们出去了。”杏枝上前搀扶着她。
此刻的赵菡珠身体虚弱,面上浮了汗。
“公主……”
“这次返京,只怕凶多吉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