室内静谧,两人一时无话。赵菡珠压下心头的酸涩,呼出一口气轻声道:“梧回,谢谢你。谢你在危难时救我于水,也谢你一路相护,但是…”
梧回先是不好意思的笑着的,可是夫人没看他,他心慌:“夫人…跟我走吗?”他急着蹲在夫人跟前,想看她的脸。
菡珠站起身不去看他,轻轻开口:“你走吧,我放你回去,我还不能跟你走,两月…最多两个月…我再去找你。”菡珠都不知道自己怎么了,脑中乱糟糟的,说出来的话也是那么…无措。她担心自己再和梧回一起,会被四弟伤害,短短这么几天梧回已然在她心里有些特殊了,这怎么可以…
“不和梧回走?夫人…”梧回慢慢起身,他身形高大站起来要比赵菡珠高太多,他低着头看着夫人洁白的侧脸,刚刚还像珍珠,现在却像极了可恶的海蜇,扎得疼。他伸出健壮的臂膀把这朵小小的,洁白的,柔软的海蜇抱在怀里:“好,梧回听话…夫人找…梧回等。”
菡珠愣了一下,眼睛里忽然止不住的流泪,擦也擦不净,眼睛也不知道怎么了。她吸了吸鼻子,悉悉索索的,恼人。梧回轻轻地抱着他的“小海蜇”,他知道海蜇是感觉到了危险才会扎鱼,那么夫人呢,危险吗?为什么不要他跟?夫人说要他等,等多久呢?
“两个月是多久?夫人?”梧回实在忍不住问。
“……六十个月亮,和六十个太阳的时间。”菡珠偷偷拿他的衣襟擦了擦眼泪和鼻涕,推开他的手臂走到一边的桌子边坐下,倒了杯茶来喝。梧回跟着走过来坐下:“六十个月亮和六十个太阳?这…不是一百多个月亮吗?夫人,这太久了…”梧回低头看着手指,摸摸索索数着,只觉得头都晕了。
“一个月亮过去是一个太阳,那六十个月亮过去了,六十或者五十九个太阳也一起过去了,是这样算的,知道吗?”菡珠有些好笑的看着他头大的样子。
“一个月亮过去,一个太阳也过去了,六十个太阳和六十个月亮是一样的,那要是只有月亮没有太阳呢?这个怎么算?夫人…”梧回突然抬头看着夫人,眼里满是求知欲…
这下轮到赵菡珠头大了,她笑不出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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菡珠妥协了,梧回要跟着,到了京城他再停下来等她。赵菡珠没法,不然梧回又要纠她问等多少个太阳月亮了。自从知道时间这样算之后,梧回又问了很多关于时间的问题,她简直难以应付了。
自从上次的民用商船出了事,菡珠也老实了,这次决定乘坐官船,官船的速度会比民用船快很多,民用商船到津都渡口慢的一个月,官船则是快上数天,二十天左右就到津渡,其实直达京口也未必不可,但是大颂官船无圣令不可直达京都渡口,赵菡珠为着低调,没有用那封圣旨。
在这边要前往官船停留的上船渡口还要赶几天的路,菡珠在这边先和峥嵘剑庄的一行人送别,一行人休整几天后,菡珠解决了最后明月山庄的事情才出发。
明月山庄的月无暇看着远去的马车,心中复杂,她本以为西河公主要她们做什么肮脏的事情,岂知并非如此,她是要为这天下女子谋一处净土,要她们明月山庄出世救助那些可怜的女子,让她们有一个容身之处。
“…天下之大,无有容身。我要你们成为她们的后盾,找到自己的价值,成为我的刀尖,我之所指,无有不从,我之所向,刀锋所在。我希望有一天我们能朝廷相见。佳音静候,十年为期…”
……
“师姐,你说公主她想要做什么呢?”
“她想要做…我们全天下女子最想做的事…”,以前没人做的事。月无暇转头看着身后的师弟师妹,“回去吧,师傅还等着我们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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梧回不会骑马,夫人让他在她们的马车上,有点挤,杏枝和绿丫都被挤出去骑马了,马车里就两人。月玑在客栈的最后一天留了一封信也走了,写满了歪歪扭扭的字,最后写了有缘再见。她这人风风火火的,性子又莽撞,也不知去往何处了。
菡珠把玩着那串挂饰,想着接下来该如何,目前棋局才刚开始,关于她布下的四海商会羽翼未丰,不过是刚展翼的雏鸟,要是有什么事,她能用的也只有旧棋子,然而对面的四弟贵为天子,手中卒子无数,回皇城的下一步是什么,她不知道,这无疑是最危险的,而梧回则是她的暗棋,牵一发而动全身,实在不妙,更不必说她那隐藏的身世秘密,那简直是个惊雷,怎么看,这棋局对她来说都很不妙。
她的财力难抵四弟的权利,而权力之中最巅峰的非皇权莫属,她虽为主,却非天子。离朝多年,势力不在,只能重新培养,可那时间最是磨人。金陵之中她之耳目最为广布,然而她一走,金陵沈家已垮。
程之恩名义上替代了沈家,程之沅又站在她这边,四弟的卒子却还有那朝中万千,然则他们也并非都是听话的卒子,也有可能是那噬主棋子,如今五月,离八月秋闱,尚有一段时日,届时江南举子亦有可用之处,所以她把这机会“让”给了四弟,江南在这两月将会人心动荡,不论商贾还是官场皆是一片血腥,而她将要筛选出最有利的棋子…希望四弟不要让她失望呐…
“夫人,在想什么?”梧回吃着点心,悄悄看着夫人,心里凉飕飕的,明明五月的天气。
“在想怎么给畜生拔毛最痛了,梧回知道吗?”菡珠捏着一块蜜饯送入口中,又甜又香。
“畜生…它要害的毛最痛!拔那里!痛!”梧回眼睛亮亮的,这个他知道!菡珠一愣,随即想到什么,笑了一下应和,“梧回真聪明。”
车上马车狭窄,梧回待不了多久就倦了,他到马车前边坐着了,然后看到什么好奇的就问一下旁边赶路的侍卫,一路上也算有趣。海边的镇子很多人,热闹的很,一路走走停停终于到了渡口附近,上了官船。官船的大多是官府之人,携带家眷者多,赵菡珠以西河公主府家眷的名义上了船,这艘船之中她身份最高,待遇也是最好,本来船上天字号房已满,船上的人知晓了都赶紧让出来,一时之间四间天字房居然都空了下来。
……
菡珠带着一行人在房中安顿下来,之前那艘船,被水匪劫杀过,又经官府收拢,带的箱笼等东西也都送回了,只是到底折损了些,菡珠听着杏枝说着损坏的物件,没一会门口有人求见,菡珠手下拨弄着茶碗轻声道:“进。”
“臣妇安氏携家眷见过夫人,夫人金安…”一群衣着华丽的人低头敛目伏身跪拜。为首老者已然两鬓斑白,皱纹横生,菡珠抬眼瞧去,打量了一会发现不认识。那老妇人跪在地上,默默开口:“夫人安好,臣妇之子乃刑部左侍郎余姚,前些时候臣妇喜得孙儿,臣妇此次回京只为前往京城团聚,未料竟有幸与夫人同路,臣妇喜不自禁,特来求见,还望夫人莫怪…”
刑部左侍郎余姚?菡珠望了下她身后的人群,“老夫人有礼了,诸位请起吧,杏枝看茶。”杏枝让人搬了凳子过来让老夫人坐下,后头的妇人们跟着绿丫去隔壁房间喝茶了,室内一下子空了下来。
“谢夫人,臣妇此次回京带了些家乡特产,还望夫人收下…”
……
菡珠又和这老妇人聊了一会,就让她们退下,这还只是第一天,估计后边只会更多,“杏枝,以后这些人就交给你来应付了,去查查船上都有谁…”,和这些家眷打交道实在费心费力,不如直接摆个宴会,让她们互相猜忌疑心去吧,真令人头疼,还不如去算帐来的痛快。
梧回跟着张侍卫在隔壁住下,天字号房大,但是还是不能容下那么多人,这间房住了五六个侍卫,床塌上不够睡都安排睡地板了,剩下的侍卫在下边还可以两三人一间,他们这些近侍要轮流守门,在这边睡下也方便值守。梧回最近可是夫人跟前的大红人,夫人出去都跟着,再加上之前在水里救过夫人,如今一众侍卫都不敢小瞧他,就怕他在夫人跟前告状。
这不刚安顿下来夫人还没递话呢,梧回就跑那边门前看着了,众侍卫心里好奇得很,他们见夫人对梧回也是十分特殊的,可是主子没发话他们也不敢擅自胡说,只暗暗观望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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梧回在门口守着,等夫人开口叫他,果然没多久夫人就喊他进去了。“梧回,待会吃饭了,有没有什么想吃的?”菡珠在隔出来的书房小隔间练字,梧回凑过去看,“鱼!吃鱼,要吃生的…海蜇!坏!吃!”梧回还没忘记海蜇蜇鱼可疼了,但是好吃!夫人有时像珍珠,有时像海蜇,可恶!
菡珠停下笔,好奇道:“你喜欢吃生鱼?海蜇是什么?”,“生鱼好吃,海蜇好吃,海蜇…嘴里跳舞!”梧回说得两眼冒光,馋得很。
菡珠笑了下:“绿丫,你去问问这船里的厨子能不能做一道生的鱼吃,还有那个什么海蜇怎么做…”绿丫捂着嘴笑着下去吩咐了。
“海蜇圆圆的,腿长长的,摸一下,手疼,吃嘴巴里…麻麻的,在跳舞!”
“不如…你画出来我看看…”
“好…有时候夫人也像海蜇…扎人…”
菡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