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辉被岗哨叫过来的时候,整个人都是懵的。
当时他们正在拉单杠,袁辉在给列兵们表演他最拿手的卷腹上,冷不丁被通知说门口有个女同志在等他时,差点没抓稳单杠摔下来。
他在众人暧昧的眼神中下了单杠,匆匆往门口赶过去,一边在脑海中费劲思索,到底谁会赶过来看他。
他来西北这几年,压根就没跟家里说,以前的同学又有大半跟他同单位,每天抬头不见低头见的,而发小,一个个忙着上班,根本抽不出时间过来看他,即便过来了,也一定会提前打好招呼。
这种情况下,怎么会有人来营区找他?
他在哨兵暧昧调笑的目光中走到营区门口,一眼就看到栅栏外站着个红衣女子。
说是红衣女子也不恰当,只是袁辉认不出对方到底穿了什么衣服,像是古装,也像是嫁衣,总之是条长到脚踝的红裙子,背对着营区,戴一顶花边草帽。
一眼认不出来人,袁辉顿时心生警惕,隔着栅栏冲门外喊了一声:“诶,姑娘!”
那人转过身来,露出一张熟悉的脸。
袁辉愣住了。
“楚楚?你怎么……怎么过来了?”
“我……我来看看你。”郑楚楚往前走了几步,歪着头笑了笑:“怎么,不欢迎?”
袁辉忙回道:“欢迎欢迎,进来吧,外面晒。”
他让士兵拉开栅栏放她进来,又顶着哨兵奇妙的眼神,有些忐忑地道:“要登记下身份证。”
郑楚楚顺从地摸出身份证递了过去。
等办完手续,袁辉才接过郑楚楚背上的包,背到自己身上,引着郑楚楚往营区里走。
郑楚楚环视这座袁辉待了三年的军营。其实条件不可谓不好,至少不是板房,都是水泥砌好的楼房,一应生活设施都很齐全,简直像个小城市。只不过是个路上行人大部分穿军装的城市。
袁辉默默地望着郑楚楚打量这座军营,心里半是忐忑半是欣喜。他并不清楚郑楚楚此行的目的,只是本能觉得似乎是件应该高兴的事,但这点高兴的念头刚一起来,就被昨天晚上手机屏幕上那个鲜红的叹号浇灭了。
郑楚楚在见了面之后删了他,应该是……见光死了吧?
袁辉深吸一口气,闻到自己身上刚出训练场能熏死人的汗味,有些不好意思了。
在营地里,整天面对的都是男的,他或许还不会在意这些。但面前的郑楚楚却是个货真价实的姑……地方群众!在地方群众面前,他代表的可是人民解放军的形象!
好在郑楚楚只是随意看看,并没有多问什么,只是到了某个路口,看到红绿灯时,她忽然停下来问了一句:“这就是那个专为小孩立的红绿灯?”
袁辉点头,指着路口旁一处小院落道:“那边就是家属院,里面很多小孩子,还有个学校。”
郑楚楚朝那边望了一眼,只看见一排排挂在半空中的小彩旗。她也不凑过去,侧过身看着略俯低了身子的袁辉,展颜一笑:“你们这有招待所么?”
袁辉没跟上这跳跃的话题,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有……有的。”
“多少钱一晚啊?”郑楚楚伸手搭上袁辉的胳膊:“允许外人住下吗?”
“可以的……嘿,你也不算外人,我带你过去好了,咱两兄妹谁跟谁啊!”袁辉嘴上说着兄妹,眼睛却偷偷地瞟了眼郑楚楚的神色,见对方笑容不变,似乎还有赞同之意,心情顿时复杂起来。
果然,曾经的她自己爱答不理,现在的她自己高攀不起了。
好在袁辉早已习惯了这种单身军犬的日子,有人来看他他已经很满足了。他只是接受不了招待所前台那个军属莫名的笑容。
等等,不是带个妹子进招待所就是要做坏事啊!
袁辉恨不能翻个白眼,好在顾忌着自己身上还穿着体能服,代表着军人的形象,身后还跟着位拥军女孩,不能毁了人家对这一职业的美好幻想。
倘若郑楚楚知道袁辉的心理活动,想必会回敬他一句“你想多了”。可惜郑楚楚不知道袁辉的心理活动,她自己心里也正在忐忑不安。
今天这一切的起因,就只源于她和大学同学一晚促膝长谈。
郑楚楚生平头一次将她与袁辉之间的点点滴滴讲给别人听,却只收获那位谢姓室友一句:“那你到底还喜不喜欢他?”
郑楚楚果断应声。
室友一拍掌,打了个哈欠:“那还不简单,喜欢就去追!别给自己留下遗憾,三年异地不联系都挺过来了,现在你跟他同市,还怕追不到?”
郑楚楚刚要摇头,室友忽然挑挑眉,笑道:“还有招更简单的,你把他睡了,他不就是你的了?”
郑楚楚惊得差点从床上蹦下来!
“卧槽!你认真的?”郑楚楚瞟了眼左右,确认女同学没有听到这句后,压低声音道:“可行吗?”
前室友拍着胸脯保证:“我当年就是这么追到我对象的!你不是参加了我跟他的订婚宴吗?”
这位谢姓室友在郑楚楚研一那年订了婚,对方就是当年吓了郑楚楚半学期的纲要课老师。郑楚楚听说那位老师一开始是拒绝她室友的,只是某天忽然就松了口,在一起后恩爱无比,朋友圈天天秀恩爱,却不知道原来是这么成的。
“这样,不好吧?”
“怎么不好了?我跟你讲,他当时天天拒绝我,我一度想要放弃,但是某天我偶然去饭店兼职的时候,意外碰到他和以前的战友聚会,他喝醉了,看到我,一阵傻乐,又嘟囔了一句‘不行,那是我学生’,我tm当场差点要给这混蛋跪下了好吗!”电话那头,前室友异常激动:“我还以为是我长得太丑,他才不要我,原来只是顾忌师生恋,怕毁我名声。”
郑楚楚会心一笑:“那你还不开心死?”
“那当然啊!开心到爆炸好吗!”前室友一阵爆笑:“我当时还没下班,强行叫他战友帮我把人扛到酒店,一顿神操作,这货从此踏踏实实成了我男人!”
郑楚楚刚想抗议说她不上车,就听见前室友说:“姐妹!放心大胆的去吧!哪怕最后他还是没喜欢上你,你睡他一次,感受下,也不算亏!”
她压低声音悄悄道:“兵哥哥身材贼好,真的不亏!”
郑楚楚脸颊通红,根本不敢表示什么,只能含含糊糊地应了几声。
前室友还想说什么,电话里忽然传来个低沉而慵懒的男声:“宝贝,怎么还不睡啊,是不是在等我?”
郑楚楚一下子就认出了这是当年代过纲要课的老师,是前室友的未婚夫!连忙挂断电话,匆匆爬进了被窝。
前室友还在遗憾不知道有没有说动郑楚楚,郑楚楚自己已经带着“装备”出发了。
也就有了今天,烈日当空,午后四点的这一幕。
袁辉还被埋在鼓里,拎着郑楚楚的包上了楼,为她找好房间,将她的包放到桌子上。
“条件可能不是特别好,你别介意。”袁辉挠挠头,难得有些羞窘:“要不要先休息一会儿?过会儿我再带你在营区里转转?”
郑楚楚心里有鬼,面上稳得一批,心里慌得不行,连忙道:“你之前是不是在训练?等晚上你有空了再转吧。”
袁辉给她开的是单人间,狭小的空间里,他身上的气息存在感十足。想到一会儿要做的事,郑楚楚越来越慌,几乎是迫不及待地将袁辉送了出去。
袁辉一脸怅然地望着被关上的门,想了想,摸了把近乎光头的板寸,自嘲地笑道:“嘿,你个单身狗,有妹子来看你就不错了,还指望人家跟着你呆在这鬼地方吃沙子?”
想通之后,他脚步轻快地下楼,冲前台那军属阿姨打了声招呼,转身回了训练场。
直到晚上八点多,郑楚楚才再次见到袁辉。
彼时她已经在房间里洗了澡,换了衣服,还喷了点女同学友情赞助的香水,正一脸紧张地查看手机浏览器。袁辉敲门的前一秒,她刚记到关键处,被敲门声惊得差点将手机扔出去。
不过等袁辉看到她时,她已经恢复了那张略带微笑的脸。
“不好意思,有点事耽误了,”袁辉歉意地笑了笑:“好在天还没黑,还能去营区转转。”
郑楚楚攥着裙角犹豫了一会儿,问:“去哪儿?”
“你想去哪?”
“我……不知道,听你安排吧。”
袁辉想了想,道:“你还没吃晚饭吧,先带你去吃点儿?”
郑楚楚已经刷牙了,对进食表示拒绝,干脆拉着袁辉进了房间,小声道:“给你带了点东西。”
袁辉顺从地被拉进房间,坐到床边,看着郑楚楚将她带来的背包打开,从中掏出一大堆瓶瓶罐罐,摆在他面前,挨个点数:“这个,防晒的,这个,防干燥的,这个,治跌打损伤的……”
说不感动绝对是假的,袁辉看着几乎被掏空的背包,心里酸酸涩涩的难受。他想起郑楚楚的长发,想起曾经和郑楚楚做情侣的短暂时光,不由得感叹,到底还是错过了一个好姑娘啊!
“还有这个,缓解疲劳超级好用!”郑楚楚摸出个小瓶子,在袁辉面前晃了晃,道:“听说你们经常训练搞得一身是伤,这些都用得上的!”
“谢谢谢谢!但是我们不能拿群众一针一线,”袁辉站起身,作势要走:“好意我心领啦,或者你报一下这堆东西的价格,我给钱给你。”
“等下再谈价格,你还没体验过效果呢。”郑楚楚小幅度甩了甩发尾,示意袁辉靠近床边:“让你先感受下再说!”
要不是知道郑楚楚是个正牌研究生,袁辉差点以为自己遇上了个推销员,一时哭笑不得,顺从地坐回床边,道:“好好好,大师,你要小的怎么做?”
“趴着。”
袁辉顺从地趴在床上,侧着头看郑楚楚的裙角:“大师打算用啥药啊?”
“嘿嘿,保密!”郑楚楚做了个深呼吸平复心情,笑道:“客人请放轻松!一号技师为您服务!”
袁辉惊得差点从床上一骨碌爬起来。反应过来后只得无奈地道:“诶诶诶,老妹,这得亏是被我听着了,没事,以后可别乱说。”
郑楚楚嘻嘻笑了两声,手上一刻不停地掀起了袁辉体能服的下摆,露出他劲瘦的腰身和坚实的背肌。
果然,兵哥哥身材都好。
郑楚楚将手掌搓热,抵在袁辉背上,一边揉搓,一边偷偷摸摸揩油。
袁辉无知无觉,单纯觉得舒服,便闭上眼睛笑道:“诶,老妹,你真的是学考古的,不是学医的么?这手法不错啊!”
“我上过选修课,学过推拿保健,你忘了?”郑楚楚试探性地将腿岔开,跪在袁辉身体两侧,抬高臀部,尽量避免坐到袁辉身上。
“哈哈,一点也不像只学过一点点的。”
“更舒服的还在后头呢,等着。”
郑楚楚拿过刚刚拿出来的一个棕色小瓶子,拧开,将里面的液体倒了一点在手心,又倒了一些在袁辉的后腰处。
袁辉的后背刚被搓热,冷不丁接触到凉的,骤然一惊,疑惑道:“这什么啊?你倒了什么在我背上?”
“药啊,还能是什么?”郑楚楚将手上的液体搓开,覆盖上袁辉的腰,缓缓揉动着,一股莫名的芳香逐渐蔓延开来。
“闻起来还挺香的,”袁辉闭上眼睛感受了一下,只觉得后腰处一阵缓慢升温。他不由得稍稍调整了一下姿势,避免尴尬。突然,他想起了什么,忙道:“现在擦了也没用啊,我还没洗澡,等下洗完就没用了。”
“那就再擦呗。”
郑楚楚趁着袁辉逐渐放松警惕的时机,慢慢前倾身体,靠近袁辉的耳朵。她屏住呼吸,冲袁辉的耳朵吹了口气,压低声音唤道:“袁辉。”
刹那间,似乎有某种生物电流穿过袁辉的身体,他猛地睁开眼睛,猝不及防地又被偷袭了额头。偷袭者嘴唇很软,还在发抖,做的事却胆大包天。
郑楚楚以为自己控制住了袁辉的身体中部,就能压制住袁辉,但她再一次低估了袁辉的武力值。
她根本看不清袁辉做了什么,只觉得自己整张脸都被一只手死死按住,一只手的手腕被掐住,整个人被一股大力掀翻在床上,等反应过来时,双手已经被袁辉单手按在头顶,两条腿被袁辉分别跪着,动弹不得。
袁辉眼睛有点红,嘴唇抿得很紧。
郑楚楚被吓懵了,茫然了好一会儿才觉得手疼脸疼,加上袁辉毫不留情地拒绝,她的眼泪几乎就在瞬间掉了下来。
她开始反抗袁辉的压制,双手双腿无力地挣扎着,还试图去咬袁辉按住她脸的手,却只是徒劳。
“你还喜欢我么?”袁辉松开了按在郑楚楚脸上的手。
郑楚楚瞪大了眼睛,眼泪不断涌出来,又滑落进颊边的头发里。她哑着声音低吼:“谁要喜欢你!我就是想睡你!”
袁辉又问了一遍:“你还喜欢我么?”
刚刚还满面柔情的脸,现在在郑楚楚眼中却那么面目可憎。
非要问清楚么?非要一个姑娘一而再,再而三,主动地把心剖开,把尊严递到面前让你糟蹋么?
郑楚楚咬着牙:“就是想睡你而已,不服你就睡我啊!”
袁辉看着她,轻声道:“对不起。”
郑楚楚最讨厌这句“对不起”。
一句对不起有什么用?能弥补她三年里偷偷流下的泪么?能让他也喜欢她么?
不能。
正因不能,才让郑楚楚觉得茫然无措,疲累无力。
好累啊。
喜欢一个人,真的好累啊。
但是,这是自己的选择,也怪不了人家对她这么无情。
郑楚楚苦笑一声,放弃了挣扎。
袁辉却忽然俯身,小心翼翼地贴近郑楚楚的脸,在她肿烫的眼皮上亲了一下,小声道:“别哭,听我说。”
郑楚楚睁开眼睛,愣愣地望着他。
“我当年删了你,的确是因为有女朋友了,不想把你当备胎,这样对你也不公平。”袁辉亲了亲郑楚楚滑出眼眶的一颗泪,“不过我承认,当初和你聊天很开心,后来三年里,偶然也想起过你。”
“不过我那时候已经接到命令要调来这里,而你一直生活在南方,想必适应不了这里的环境,我就没有再联系你了。”
袁辉凑到郑楚楚耳边轻轻地笑了一声:“我没想过会在这里见到你,不过能见到你,我很开心。”
“昨天回营地的时候,我其实有加你,不过后来你把我删了。”袁辉看了眼有些无措,并且急着想解释的郑楚楚,微笑:“好在你今天又过来了,不然我……大概也没有勇气去找你吧。”
“我知道很多姑娘喜欢兵哥哥,但她们大多数只是喜欢这身衣服,觉得帅,根本没考虑过嫁给一名军人,做一名军嫂有多苦。”袁辉又俯身亲了亲郑楚楚额头:“但我们自己知道,所以我们不敢辜负任何一个女孩的青春。”
郑楚楚咬住下唇,眼泪奔涌而出。
袁辉亲了亲她的眼睛,小声哄道:“别哭啦,听我说完。”
“我是个正常人,会有爱恨,有悲喜,但我穿着这身军装,有些东西,就不能不先放在一边。”
“我不敢轻易许诺,如果你后悔了,随时可以走。但现在,我要说,”袁辉直视郑楚楚的眼睛:“我的右手是用来敬礼的,我把左手给你牵,好不好?”
郑楚楚的眼泪流得越发汹涌,几乎要淹没半张脸。
袁辉实在没办法了,只能俯身抱住她,将她的头按在肩窝处哄着:“好了好了,别哭了,是不是我刚刚弄痛你了?”
郑楚楚忽然哽咽着叫了一声:“袁辉!”
“到!”
“袁辉!”
“到!”
“袁辉……”郑楚楚哭到几乎断气,打着哭嗝伸手搂住袁辉,连双腿都用上了,生怕这只是她的一个梦,梦醒后,面对的就是空荡荡的房间。
“……我在。”袁辉笑得有些无奈:“我都习惯了被叫名字就答到,你这简直是在欺负我啊。”
郑楚楚才不管这个,只顾着埋进袁辉怀里,小声解释:“我删你,是因为我想跟你重新开始,从……从初遇开始。”
袁辉抬起身体,看着她。
郑楚楚噙着泪微笑:“你好,我叫郑楚楚,很高兴认识你。”
袁辉低头亲亲她:“我叫袁辉,很高兴和你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