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下班以后，施乃安回来了，一进门，先是吓了一跳，吓了一跳之后是十分欢喜，看到满桌子的菜，就成了十分感激了。
见到施乃安之后，小凤仙的气恼一下子就没有了。
小凤仙说：“中午怎么没有回来？我做了午餐等你，就坐在这里等，等到天快黑了。我去热热，咱们吃饭。”
施乃安说：“中午是董文化带了蘑菇炖小鸡，让我一起吃，我就没回来。”
小凤仙拿了一瓶杨花大曲从厨房出来，说：“你就喝这个酒啊，这是放牧的人喝的，都把它叫‘牧羊大典’。”
施乃安说：“是阿牛常来，他说这个酒好喝不上头。”
小凤仙说：“今晚阿牛不会来吧？”
施乃安说：“不会，他有一段时间没来了，有人说他到县城去了。”
小凤仙说：“那我也陪你喝这个牧羊大曲。”
两人对面坐下来，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施乃安说：“你真漂亮，漂亮得我一直都没敢仔细看过。”
小凤仙说：“现在看了，对上眼了没？”
施乃安说：“对什么眼，王八绿豆啊。”
小凤仙说：“其实你这人也够坏的。”
酒不好，少喝点；菜不赖，多吃点儿。也没有什么拘束。
施乃安说：“我一直想怎么称呼你，叫你查金花吧，有点像闹着玩；叫你小凤仙吧，又觉得不够尊重。要不我私下里就叫你仙妹吧，也不好，是对去世的才叫‘先’什么。要不就把你的两个名字合起来，叫你‘金凤’怎么样。”
小凤仙说：“随你怎么叫，我还是我。”
施乃安：“金凤妹妹，施乃安敬你一杯，多谢你的关心和帮助。”
“不客气，安哥哥。我怎么觉得像是兔子。”小凤仙说完就笑起来，“安哥拉长毛兔，前两年扶贫推广养这个，后来都被贫困下酒了。”
施乃安说：“今天就拿我下酒了。”
两人又举杯，一饮而尽，几乎同时说：“酒不好，少喝点儿。”
小凤仙说：“我就叫你乃安好吗？祝你平安的意思，乃安，说说你对我的感觉好吗？”
施乃安：“你对我很好，这让我感到有些压力，总是救我的急，我不知道怎样回报。以前我总是生活得很心安，现在我就时时感到不安，特别是见到你的时候。我用你的越多，就感觉离你越远，可是我真的很想跟你亲近一些。”
小凤仙：“你就不会顺竿子爬，夸我两句虚情假意的甜言蜜语？那你说说，喜欢我吗？”
施乃安：“不能不喜欢，又不能喜欢，就是这种感觉。”
小凤仙：“说具体些。”
施乃安：“不能不喜欢，就是由不得自己，想见到你，和你在一起，做什么或不做什么，甚至做梦。不能喜欢，是我总是欠着你，我不应该把你对我的好当作你的施舍，可这也太像是施舍，让我无地自容，比如说，你给我送棉衣。还有，就是我还欠着你的钱，也可能我把欠你的账还完就好了。”
小凤仙：“那个钱，你不欠我的了，我和吴友良离婚时算他的了，他借出去的他去要，我也没有给他保管借条的义务，那本来就是吴友良和马兰花之间的事情，你和我都不应该掺和，这不是钱的问题。棉衣嘛，是天冷了，我是想把你的棉衣给你带来，可是那棉衣真的不能再穿了。天下雪了，没有办法拆洗。我留了发票的，想你如果不要，我就把发票给你，算我替你买的好了。”
施乃安说：“这样就好一些，是多少钱，我给你，不用看发票的。”
小凤仙说：“我说是十块，你信吗？”
施乃安说：“好了，咱们不说这个了，下次我看了发票把钱给你，谢谢你，棉衣真的很好，在记忆里这是我长这么大穿的最好衣服了，还那么合身。”
小凤仙说：“既然你喜欢我，也知道我喜欢你，那就不该当作谁施舍谁，不要斤斤计较才好。”
施乃安说：“一时可以，长期就不行了，人的交往要平等，有来有往。不要说是朋友，夫妻也不行，门当户对是有道理的，相互有付出与获得才平衡，不平衡就没有幸福的婚姻。
“我是个穷教书的，我就过我穷教书的生活，也悠然自得，但是我娶个妻子，她就得跟我过这种生活，那她就要和我差不多，因为我不能因为妻子变得富有，她也不该因为我变得贫穷。
“我看了，我所见过的当老师的都是娶的当老师的，再就是没有工作的家庭妇女，没有当老师娶了女老板或者女干部的。可是就有男干部或者男老板娶了女老师的，这是男女有别。
“没有认识你以前，我不觉得我穷，跟你交往过后，我总想到穷，可我又没有能力改变，或者说我懒，我安贫乐道。”
小凤仙说：“那我就什么都不干了，跟你一起过苦日子。”
施乃安说：“你跟我一起过苦日子，我就更欠你的了。再说了，日子苦与不苦真的不是钱多钱少决定的，你已经决心要苦了，那就没有甜了。”
小凤仙说：“我还是不太懂你，本来闲聊天的，怎么就成了嫁不嫁娶不娶的了，咱们今天是相亲么？”说完大笑。
施乃安也笑起来：“我自作多情，说得好像你上赶着要嫁给我似的。”
小凤仙：“要是我真想嫁给你呢？”
施乃安：“那你是还没有想好，要好好想一想。”
小凤仙：“我是要好好想一想，我今晚住哪儿？”
施乃安：“这么晚了，你哪儿也去不了啦。”
小凤仙：“你真的有点儿坏，我到你这儿来，你不安排我住处，还让我喝酒。”
施乃安：“我以为你自有安排，这聊着聊着，就忘了睡哪儿的事情了。”
小凤仙：“你也不问问我干什么来了？”
施乃安：“不会是专门为给我做这一桌子菜来的吧？你有必要让我知道的，你一定会告诉我，你不想让我知道的，我就不该问，除非涉及我的利益，关乎我的安全。”
小凤仙：“我把这个房子卖了，现在这个房子已经不是我的了，一个叫许茂财的买走了。说好让你住到开春，这房子还需要有人住着，有什么事他会来找你的。什么时候腾房子给他，他会提前告诉你，让你有个准备。以后我可能不再来这里了，你有空能到县城去看我吗？”
施乃安说：“会的，有空我就去看你。”
小凤仙：“你要照顾好自己，有什么需要的，带信给我，没有那么多欠不欠的。你明天还要上课，先上床睡一会儿吧，我洗一下，想睡了就倒在沙发上躺一会儿。”
施乃安：“你睡床，我睡沙发。”
小凤仙：“要不都睡床吧。”
施乃安：“你不怕我。”
小凤仙：“我怕我自己。”
小凤仙去洗了，换了睡衣躺在床上对施乃安说：“你也快去洗了，咱们躺下说会儿话。”
清早，小凤仙做好了早餐，推一推睡在沙发上的施乃安：“起来吧，吃了早餐，我就赶班车回县城去，真的不知什么时候再见。”
施乃安起身，去洗脸。
两人坐在餐桌前的时候，小凤仙很严肃地问：“昨晚你为什么不上床？是不喜欢我吗？”
施乃安：“是太喜欢了，喜欢的不敢轻易触碰。”
小凤仙说：“男人靠不住了，我离婚了，靠商店，商店被收回了，现在房子也卖了，我不知道以后怎么办，是找个男人，还是找个事做？”
施乃安看着小凤仙，放下碗筷，转到桌子对面去，两人紧紧地拥抱在一起。
施乃安：“找事做，也找男人，不矛盾。”
小凤仙：“你也要帮我想想，你那个佳佳，怎么办，她不能一直住在我那儿，我又不能把她赶到街上去。”
施乃安：“要不你开个店，这个是你熟悉的，你雇她，如果再朝秦暮楚，那她就真的没救了，由她去吧，各有各的命，各有各的活法，她跟我的关系，现在是路人。”
小凤仙：“瞎说，我还不知道你心里？你心里在说‘她是我前妻，一日夫妻百日恩，我不能不管她’，可你真的管不了她了，以后不要管她了。不过，我还要感谢她，不是她，我还真的不认识你。好了，我回去好好考虑你的建议。你也好好考虑，你也考虑考虑，可不可以把我给娶了。”
施乃安用热吻堵住了小凤仙的嘴。
小凤仙：“我好看吗？”
施乃安：“这还用说吗？”
小凤仙：“你必须说。”
施乃安：“你是见过的最漂亮的女人。”
小凤仙：“以后就叫我金凤好了，我要做一只山沟里飞出的金凤凰。魔镜魔镜告诉我，谁是这个世界上最漂亮的女人。”
小凤仙出门赶班车回县城去，头也没回，她的步子极为轻捷，像十几岁的小姑娘。
太阳升起来，阳光照着杨花镇，暖暖的。
远山的峭壁像悬在空中一般，显得很近，也愈发清晰了，山下的雪原起伏如铺了很厚一层洁白的鹅绒，柔软而轻暖。杨花镇静静的，炊烟低低地缭绕着，屋顶上有一尺来厚的雪，白了屋顶，和顶上白了的草垛，高低错落，相映成趣。
施乃安目送着金凤身影消失在几个草垛间，锁上门去学校，学校的方向跟班车的方向相反。
施乃安和金凤能同路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