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纪年20年5月31日,这天对塔尔来说不是个好日子。
当她躺在临时手术台上,面对着灯光时,达菲林为她打了一针麻醉,她的左眼一片血色朦胧,外边戴儿痛苦的呻吟飘荡在帐篷里,却始终无法进入她那血肉模糊的左耳。
过了许久,再睁眼时,费拉德已经换上了手术服,站在她的面前。帘子后面是模糊的人影,她听见秦浔有些焦急的声音,而戴儿似乎愈发痛苦起来。
“费拉德的孩子要出生了”
这是塔尔唯一可以做出的判断,随后她转动可以活动的右眼看向费拉德。这位即将成为母亲的人面不改色,依旧拿着电动推发器为她剃掉过长阻碍到伤口的头发,露出口罩外的眼睛里没有一点情绪。
“我很抱歉。”
塔尔努力从嗓子里挤出几个字,她的喉结上下滚动着,还想再说些什么。
“我才是对你感到抱歉,塔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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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月29日
塔尔照常骑马巡逻回来,她正准备卸下肩上的步枪,一个醉醺醺的金发男人便上前拦住了她的马。
这是达菲林,她最讨厌的傻逼之一。即便这样,她也不好在营地里骑马撞他,于是她用长靴上的马刺一踢,狠狠地撞了过去。
还好达菲林没有完全喝醉,仅存的理智让他惊叫一声,赶紧往旁边的空地一扑,这才免于被坚硬的马蹄踩成肉泥。马上的塔尔放声大笑,将自己的浅棕色长发往后一甩。
“嘿达菲林,真奇怪,我刚才没看见你。”
“当然,我希望你骑的马不是一匹瞎马,不然你们就得一起迷失在外头了。”
“说吧,有什么事?”
满身泥的达菲林毫不计较这些,他起身拍拍自己的衣服,又凑了上来,神情比方才还要夸张。
“当然——我昨天出去闲逛了一圈,发现有帮小子要在北边的树林里举行一个超大的军火派对——你猜猜谁被邀请了?”
“哇哦,看来你很闲啊,那你准备去做什么?当个被打成筛子的乐子?”
塔尔翻身从马上下来,用手里那把92式嘲笑似地拍拍他比女人还嫩的脸,收起枪后转过身去继续看自己的马。达菲林绕到她的身侧,将她刚拿出来的马刷夺下。
“塔尔,用你的脑子想想,那里有三箱军火,我们可以拉到聚集地去销赃,我知道一个好买主,可以提供所有我们需要的物资!或者……”
“或者我把你的漂亮头发拔下来做一个新的马刷,别碰我的东西。”
一个半人半机械的家伙从身后的栅栏翻身过来,顺手抢过那把毛刷丢回给塔尔,朝着远处的马吹了声口哨。
“别激动女士,我们已经跟费拉德商讨过这个提议了。”她把脚抬得几乎高过自己的额头,一步踩上马镫,看起来她很在意自己的机械左臂,特意又在上面蒙上一条袖套。因为这个大幅度动作,那条袖套都快滑到手腕上了。这个模样惹得塔尔那“永远在生气”的眉毛又紧凑到一块,举起一双手直接将她托起来丢上马背。
“费拉德?你们指望一个即将成为母亲的人加入你们的军火派对?如果我会跟你们一起,那绝对是怕你们两个白痴会让她没命!”“那就说定了,我们今天去给他们一个惊喜!我先去探路!”那家伙发出几声难听的笑声,就像是故意要恶心她,随即驾马在一片尘土飞扬中远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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塔尔侧头看着盘里的半个耳朵,一点也不觉得熟悉。自打末日之后她就没怎么照过镜子,别说耳朵,估计连自己长什么样都忘了。
她恍惚间梦到了自己那只没了耳朵的泰迪熊,那是家里唯一的玩具,母亲在灯下提着针,缝补它正露出棉花的破洞。灯光下母亲眼角的皱纹格外显眼,她察觉到,自己已经很久没有这样看看母亲了。自己记忆里的母亲似乎永远是年轻的,笑起来时还会露出两个酒窝,似乎和平常的年轻女性没有多大差距,甚至还要好看。
“醒醒,塔尔。”
重新睁开眼睛时,朦胧的梦逐渐被现实替代,刺眼的手术灯和呼唤声将塔尔唤醒,费拉德没有耽搁,动身准备换手术服。帘子后的呻吟声依旧没有停下,只是听起来更嘶哑费力了。
“费拉德。”
麻醉的药效未过,塔尔只能闭上双眼,努力仰着脖子发出声音。
“我能知道孩子的名字吗?”
“斯珀斯,思珀斯·格雷。”
塔尔心满意足地笑了,她的笑声很轻,没有往日的那股狠劲。
“思珀斯……好名字。好了,费拉德,快去做你该做的事,你已经在我身上浪费了太多时间。”
费拉德没有回应她,只是点点头,把手里的棕色药瓶递给了她。那是一瓶碘伏,当塔尔再次抬眼时,费拉德已经出了帐帘。看得出来,这位母亲稍稍有些沉不住气了。
熟悉的疼痛如涨潮般愈发剧烈,逼得塔尔不得不停下思考,她索性紧闭双眼,来抵御麻醉过后逐渐复苏的痛觉。
外头也忙成一锅粥,车夫脱下手套卷起袖子,用那只漂亮的机械手臂扛起一箱枪械往下递。下边的老头拿起斧头,一把砸开了箱子上的锁头,映入眼帘的是蓄水的箱内和几把显然不属于这个星球的高级枪械,枪柄刻着一个类似猎犬星系的图标。
老头抬起头,和不知何时凑过来的林云面面相觑,他看见这个年轻的车夫此刻脸色像被人打了三枪一样惨白。
“妈的,怎么办?”
林云脊背有点发凉,低声骂了句,不忘四下看一眼,好在其他人还在忙着被大妈使唤,没注意到他们。
“怎么办?收拾东西跑路吧!”
老头子也慌了,深吸一口气强装镇定。两个眼睛不断地往自己的行李上转。
“还是先跟费拉德汇报吧,”林云顺着他的目光看了一眼,似乎下定决心摇了摇头。又弯下腰去捡起其中一把枪,不愧是殖民者的高科技,人都快泡发了枪也没事。
老头不吭声,瞪着她把玩那要命的枪,鼻腔里发出一声哼。她抓着枪管,用柄部敲了敲自己酸痛的肩膀。
“放心,我会挑好时间跟她说的。”
远处的李刚直起腰便发现了他们的不对劲,赶忙将手里吹火的筒放下,也一起凑了上去。此时天已经完全黑下来了,今晚没有什么星星,他借着朦胧的月光看清了那支长管抢——枪身银白,本该是弹夹的部位变成了一块透明的弹夹形容器,里头闪烁着淡淡的蓝光。
只看一眼,他就明白了这是什么东西,继而盯着面前的林云。
“可真是一票大的。”
“这话从你嘴里说出来真是不怎么好听,不过它确实大过头了。”
面对傻大个的嘲笑林云并不在乎,她更希望费拉德关注戴儿,将他们抢了外星人军火的事情一笔带过。
关于外星人,她是知之甚少,在她从实验室出来之前,这个星球似乎就与外星文明建立了联系,往后的几年里她便疲于奔波,到现在还没有见过传说中的外星人。
如今真是未见其人,先闻其枪了。
她干笑两声,摇摇头又问道:“格雷小姐怎样了?”
“不是很好。”李一提到这事脸又拉长了点,看着十分忧愁,又补充道,“生孩子又哪有好的,能活着出来都不错了。”
林云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又望一眼那顶亮着白光的帐篷,在自己不大的脑子里回忆着过去的点滴。这份回忆不算美好,在刚浮现时就被李朝肩来的一个巴掌打断了。这个大个子仍是笑盈盈的,好像根本没有看到过这些枪。
“晚点说这些事,去端水,别又让大妈抓住你不干活了。”
火光映在他的半边脸上,不是很好看,林云在实验室里见过比这好看的面庞。但看起来和善无害的还真没有几个,或许是受到那种环境的影响,让林云对这个充满危险的世界也同样多疑。所幸这种多疑不坏,在关键时刻多注意点总是没有错的。
漆黑的夜里,有人心事重重,有人忍受痛苦,也有人忙得不亦乐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