带着私心，陆子息问出了第一个正式的问题。
“你恨妈妈吗？”
于瑶原本亮晶晶的眼神忽然暗淡了下去，小小的双手紧紧抓着被子，眉头拧在了一起，可她却郑重又缓慢地摇了摇自己的小脑袋。
“不恨呀。”于瑶轻轻地说着，“妈妈来看过我的，还给我带了不少东西吃，都是我没吃过的呢，很好吃呀。”
这一点护士并没有和他们提到过，邵长青和陆子息在此之前也真的以为于瑶的母亲是一个冷血冷心的人。
两人轮番问了一些于瑶生活上的问题之后就准备离开，可于瑶却在这个时候突然开了口。
“叔叔，你们是因为我爸爸才来的对吧。”
并不是疑问的语气，小小的脑袋低垂着，却很快笑了起来：“爸爸做的事情，我都知道的，大人也会犯错啊。”
邵长青心头一颤，一句谎话脱口而出：“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你好好休息吧，基金会的事情我会考虑的。”
谁也没有戳破邵长青的谎言，就仿佛他们早就约好了一样。
出了医院，邵长青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沉默不语，目光却不断地瞟向陆子息。
后者却什么反应也没有，就好像这件事情对他而言已经是家常便饭了一样。
“你见过多少这样的人？”
“很多，多到数不过来。”陆子息说着，对上了邵长青的目光，脸上的表情一如他之前见到邵长青一样，眉眼冷淡，仿佛没有一丝温情。
下一秒，陆子息轻笑了一声：“怎么？洛东市最大的企业家有了良知，开始怜悯这些人了吗？”
邵长青眉头一皱：“你这是什么话？说得我好像是个没良心的资本家一样。”
对面的人勾勾嘴角，眼里却看不出笑意：“没有，只是邵董以为自己的一念慈悲能救多少人？十个？百个？千个？还是万个？”
不等邵长青回答，陆子息继续说了下去：“今天您遇见的是骨癌患者，明天还有血液病患者，先心患者，白化病患者……这世界上的病数不胜数，邵董您救得过来吗？”
邵长青皱着眉头思索了片刻：“能救一个是一个。”
他说着，目光定定地看着陆子息。
陆子息自然不需要他的帮助，但邵长青想告诉他，如果有一天陆子息出事了，他一定会毫不犹豫地伸出援手。
天色暗了下来，路边的街灯逐渐亮起，街道上的车辆也开始多了起来，引擎声和汽车驶过的呼啸声混杂在一起，两人站在车旁，眼里只有彼此。
片刻后，陆子息败下阵来，叹息了一声：“这件事情，邵董还是好好考虑一下吧。建立慈善基金会也不是一件小事，能帮人，也能提升世盈对外的声誉，但……要坚持做下来不容易，这其中是否会有人贪污，款项发放是否及时且准确，都是要做的工作。”
邵长青露出一个笑，手搭上了陆子息的肩膀：“这不是有陆律帮我在法律方面把关嘛！剩下的，咱们一步步来。”
或许是被邵长青感染了，陆子息一瞬间也有些心动。
事不关己地活着，确实轻松，只是少了点什么。
“这两天先按兵不动，看看警方的消息。”陆子息思索了片刻，“后天我打算再去一趟于升那，我总感觉他还会回去的。”
将陆子息送回了他的住处之后，邵长青也没闲着，立刻吩咐吕硕开始筹备慈善基金会的事情。
吕硕也是十分意外：“邵董您不是说慈善这种事情都是做给人看的，根本不屑于这样做吗？”
邵长青坐在沙发椅上，仰头看着天花板：“那是以前，现在就觉得，哪怕能帮到一个人也挺好的。”
邵长青甚至开始幻想，要是他很早就筹备了一个针对寒门学子的基金会，那是不是又那么一点点可能让陆子息活得更好一点？
陆子息考大学那一年他都十七了，世盈已经初具规模了，赞助几个学生简直不要太轻松。
但邵长青又忍不住自私地想，还好陆子息没钱，否则他们可能根本没有机会相遇。
再度前往旧城区的那天，天空中飘着雨点，陆子息和邵长青都没有获取到什么有用的信息。
警方上一次没有追到于升，旧城区地形比较复杂，很多道路上都没有安装监控，而且由于私改私盖，多出来不少小巷子，于升拐了几个弯之后他们就没了于升的去向。
后来警方确实在他的住处守到了他，于升也意外地配合，直接跟着警方走了。
由于他们又没有确切的证据，不能对于升直接进行抓捕，在一番问询之后，只能把他放了。
只要于升咬紧牙关不松口，就没有确切的证据能够证明于升进行了投毒。
陆子息和邵长青分析了一下目前的情况，一致认为于升应当是受到了他人的教唆。
“从之前那次见面来看，于升并不是那种十分有主心骨的人，他账户里面的那笔钱也一直没动，警方称就在昨日，他的账户余额已经增长到了五十万，应该是有人要用钱封他的口。”
邵长青这两天几乎一直在应对新闻媒体，警方不方便出面，他身为世盈集团的董事长兼执行总裁，不可能避而不见。
而就在这短短的两天里，又有七名受害者被下了病危，尽管已经在全力救治了，但这不是技术能挽回的事情。
“你打算怎么做？”
“直接上去敲门。”
陆子息说着就下了车，走到于升门前敲响了门。
没两下于升就开了门，这一次于升看上去脸色红润了不少，只是那双眼睛看上去没有一丝生气。
他笑着：“你们找我有什么事啊？”
“我们去见过你女儿了。”
骤然间！
于升脸色大变！
“你们别碰我女儿！”
门轰然关上了，任凭陆子息怎么捶门，屋内的于升都再也没有任何反应。
“你把门打开，我们好好聊聊！没有必要让事情变成这样。”
于升此时就站在门后，他听得见陆子息的声音。
他身形佝偻，面对着门，目光死死地盯着门，心乱如麻。
“不是没有办法解决了，你只要把背后的人交代出来，你的罪不会很重！”
“我是律师，你相信我！”
沉默片刻，陆子息知道他听得见，因为屋子里已经很久没有传来声响了。
一个沧桑沙哑的声音缓缓响起：“我怎么样都无所谓，但你们别动我女儿。我要是把人供出来了，我和我女儿都活不了。所以无论怎样，我都不会说的。”
于升无畏无惧，在答应这件事的时候，他就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
只要女儿能好好活活下去，他可以下地狱。
陆子息听着这话骤然暴怒！
一拳砸在了那扇铁皮做的门上，拳头被凸起的铁片扎了个口子他都浑然不觉。
“你想救你女儿，就要拿别人的命来换吗？！已经有四个人死了，现在还有七个人在ICU，医生都下病危了！”
“你他妈的告诉我！就算那五十万能救你女儿的命，你是要让你女儿背着十几条人命活下去吗？！”
更何况救不了，已经是晚期了，癌细胞已经发生转移，就算是尽力救治，也只是多活几年。
发泄完之后，陆子息冷静了下来。
“那钱你没动，不就是怕女儿觉得这钱脏，知道了事实后活不下去吗？”
原本镇静的于升突然间慌了，心里的那一点小秘密被人清晰地摆出来放在眼前。
恐慌蔓延。
邵长青看见了陆子息受伤的手，抓住了他的手腕，怕他再一次伤到自己。
“于升，我是世盈集团的董事长，只要你愿意交代犯罪事实，我愿意成立一个骨癌患者的专项慈善基金会，你的女儿会得到治疗。”
或许是这一句话给了于升一点希望，陆子息看着面前的门缓缓打开，这个男人的身影出现在他们面前。
佝偻，瘦小，无措。
他抬眼看向陆子息，问道：“我要是交代了，能不能算自首和立功？我想少判两年，早点出来陪女儿上学。”
陆子息点头：“我会尽力帮你争取。”
一周后，南琪食品中毒案告破，于升被判五年有期徒刑，立即执行。
孩子总是很敏锐，于升在进去前申请最后看于瑶一眼，于瑶只对他说了一句话。
“爸爸，出来后咱们好好做人。”
至于指派于升进行投毒的是南琪食品的对头万中食品，负责人被带走的时候直接昏了过去，警察也没客气，简单检查后直接带到了警局关起来。
告破同日，世盈举行了一场新闻发布会，宣告基金会正式成立，首名救助对象就是于瑶。
邵长青剪彩之后拍了拍陆子息的肩膀：“一周没看见你，怪忙的？”
“拿钱干活，天经地义。”
“怎么感觉陆律心里有怨气呢？”在陆子息的默许下，邵长青愈发放肆了起来，“这样好不好？我专门请陆律吃个饭，地点随你挑！”
陆子息看了邵长青一眼：“这可是你说的，不许后悔。”
邵长青忽然汗毛耸立：“你不会要坑我一顿大的吧？”
“秘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