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山月最后也不知道为什么娴美人要诅咒皇后。
她只觉得这像是一场可怕的闹剧,为了某个目的,不惜害人性命,嫁祸她人。
恹恹了两日,穆山月往延禧宫去寻穆景瀚。
二人玩了一晌午,穆景瀚送穆山月到延禧宫门口,“你今夜晚些睡,我过来寻你。”
“寻我做什么?”
“我带你去一个地方。”他因羞涩有些扭捏,语气也不觉生硬了一些。
穆山月看着他,问:“什么地方?”
“晚上你就知道啦。”穆景瀚一边说,一边尝试将自己得语气变得轻快起来。
入夜,穆山月躲开守夜的宫女,站在屋门口等了一会儿,果然见一点小光影,鬼鬼祟祟地靠近。
穆山月不动,那小光影渐近,照出穆景瀚的脸,“走。”
她不问他到底去哪儿,只是随他一道走。
离开了坤宁宫,躲开巡夜的侍卫,他们向宫城深处去。
身边草木愈多,穆山月渐渐认出他们是到了御花园。然而又拐了几个弯,绕过一座假山石,穆山月就彻底迷失了方向。
等到穆景瀚停下脚步,穆山月借着月光和青灯的光亮,依稀看见小凉亭的轮廓,这轮廓旁,有一片波光粼粼的月色,应是湖水或池水。
穆景瀚吹熄了灯,周围暗下来,只有月光黯淡。穆山月分辨不清方向,站在原地不动。
掌心触及一点潮潮的温热,是穆景瀚拉住了穆山月的手。
他的手掌薄薄的,穆山月被他牵着走,指侧被他掌心的细茧轻磨着。她猜他大抵是因为经常练字,所以掌心才留有细茧。
在冰凉的石椅上坐下了,穆山月的心里不知怎么的就升腾起骄傲,因为她自认为最要好的朋友是一个很有学问的人,连手上的茧子都是学问。
肩侧的衣料与衣料摩挲,穆山月嗅到清新的竹香,是穆景瀚在她身旁坐下了。他的手没有松开,她也不觉得自己需要收回去。小手指翘一翘,碰到穆景瀚的指尖,她才发觉穆景瀚的手冷。
穆山月一边试着不动声色地将穆景瀚的手裹入自己的掌中,一边问:“你要带我看什么?”
穆景瀚做出一个噤声的动作,压低声音说:“别说话,你看。”
穆山月回过头去,适应了黑暗的眼睛能让她看清眼前有一条石子路,石子路两旁都是一脚高的青草。石子路不知道通往哪里去,但青草是停留在围起池塘的假石边上了。
草地、假石、池塘,几乎是宫里每一个景点必备的三件套。
可过了一会儿,草地中出现了星星点点的小亮光。
那亮光起先只有一两点,后来又自天空中来了三四点,池塘边的假石中,又多出五六点。
那光慢慢多起来,黑夜里燃起一场盛大的‘灯火晚会’,眼前竟成了画中才有的景象。
穆山月站起来,望着闪烁于夜空,跳跃于草木的星火,眉缓缓扬起来,唇角渐渐抬起,“哇——”
走入这盛大烂漫的夜,穆山月似乎也成为了这夜的画中人,“景弟,好多萤火,我从未见过如此多萤火,竟胜过天上的星星。你从哪里寻来的?”
穆景瀚见她开心,自己也想要大笑,可又恐惊扰了萤火。那笑意聚在胸腔里,变成抓心挠肺的小猫爪子,非要他从自穆山月身后抱住她,才能静下来。
可偏偏他又不能。
穆景瀚便生生忍住了,像是咽下鲠在喉中的鱼刺般用力吞下一口唾沫之后才能发声:“要不是看你这两天心情不好,我才不会带你来呢。”
他是有些孩子气,还要故意假装不屑,骄傲的一扭头,‘哼’一声。
穆山月回过身,从画里走出来,摸一摸他的总角,“多谢你呀。”
“不用不用。”
走到草丛旁,穆山月蹲下身去,想要捉一只萤火带回去给她的哥哥。可是萤火狡猾,她的手指还不曾触及到它们,它们已经逃走。
肩头在这这时候一沉,又多了一分暖,穆山月回头去,是穆景瀚脱下了自己的披风,严严实实的盖在她的身上。穆山月拉一拉那披风,“你会冷。”
“没事,我身体好。”穆景瀚满不在乎地扬起脑袋,去看天上的月亮。
穆山月低头看了看身上披风垂下的带子,站起身来,把披风撑开,另一半重新披到他的身上。
“……我说了没事。”他们两个人挨得太近了,穆景瀚甚至能嗅到穆山月身上淡淡的花香。
“我不希望你生病。”虽然这么说,但是穆山月也意识到这样太近。下一刻,她往后退了一小步。
那一半披在穆景瀚身上的披风顺着她的动作滑落下来,穆景瀚又重新为她披好。
他还想要上前去为她系好披风的带子,穆山月已经转了身,在池塘的假石边倚着坐下了。他在她身后,也择了一块假石,倚坐在上面,和穆山月一起抬头看天上的繁星与萤火。
“姐姐。”
“嗯?”
“你喜欢这里吗?”
“喜欢。”
“那我们以后一直来,好不好?”
“好。”
“这是我们的秘密,这个地方,只有我们两个才能来。”
“好。”
“姐姐。”
“嗯?”
“萤火真美啊。”
“若是哥哥也在这就好了。”
“喂。”穆景瀚一跃起身,挡在穆山月面前,“我可不想跟大哥哥一起来!”
穆山月仍旧保持着抬头看萤火的动作,眨眨眼睛,“为什么?你不喜欢我哥哥吗?”
“不是,不是!我可不讨厌大哥。”穆景瀚突然之间急得跺脚,“哎呀,姐姐,你真是一个笨蛋!”
穆山月对着他,像对待一个听不懂话的稚童那么认真解释:“我不是笨蛋。”
“你是!你就是!”穆景瀚气的想要骂她,在她眼前转了好几圈,最终还是忍住了。他一手叉着腰,另一手冲穆山月挥一挥,“算了算了,我和你也说不明白。”
“那就不要说了。”穆山月不以为意地拍了拍刚才穆景瀚坐着的位置,“看萤火吧。”
穆景瀚又在她眼前绕了两圈,最终是欲言又止,但气呼呼地一屁股在刚才的位置坐下了。
静了一会儿,穆景瀚又叮嘱她:“你可真的不能带大哥来,这里只能是我们两个人的地方!”
“我知道了。”穆山月见他当真担心,便继续以刚才那认真的态度耐心道,“我也不会与旁人说呀。否则大半夜里,我同你出来,算是怎么回事呢?”
穆景瀚闻此言,知晓她是认真记下了,心里这才稍微好受了一些。
至穆景瀚送穆山月回坤宁时,已是艮时。
穆山月在坤宁宫门口与穆景瀚分别,悄无声息的从院中往自己的屋中溜时,月光下,声音似从虚空中来:“月牙儿,你去哪里了?”
穆山月被吓得浑身一颤,定睛去瞧,才发觉原来是晏鹤鸣穿着单衣站在院中等她。
“我随景弟一道去看萤火了。”穆山月不瞒她。
她看不清晏鹤鸣的神情,可从语气中,穆山月没有察觉晏鹤鸣不悦:“是吗?萤火好看吗?”
“好看。”穆山月应声,回忆起刚才那一场绚烂的画,“母后,您不恼我半夜偷偷跑出去吗?”
脚步渐近了,穆山月嗅到自晏鹤鸣身上传来的茉莉花清香。周身暖了,是被晏鹤鸣拥入怀中,“我不知道你去了哪里,担心了很久。如今见你没事就好。”
“对不起。”穆山月在她怀中小小的出声。
“不要道歉。”晏鹤鸣胜过春风温柔,“月牙儿,你喜欢景儿吗?”
“景弟,他待我很好。”
晏鹤鸣放开她。
晦暗的黑夜里,穆山月的脸露在月光之中。她的五官已出落了少女的雏形,可神情却同稚子般懵懂,又万分坦荡。
这么多年来,晏鹤鸣的心里缠绕着一根藤蔓,随着穆山月和她的孪生哥哥穆星瀚年纪越大,缠绕越紧。在这一晚,那根藤蔓裹住晏鹤鸣的心,勒住她的脖颈,让她几乎无法喘息。
“真好啊。”那是晏鹤鸣在能够呼吸之后唯一能说出的感叹。
穆山月不知道她在叹什么——她怕母后不悦她这么晚同景弟出去。可是听晏鹤鸣的语气,又不似不高兴。
晏鹤鸣藏着心事。穆山月知道这一点。自六岁那年她做了那场荒诞无稽的梦,并将它告诉晏鹤鸣后,她就很敏锐的察觉到了。
可这么多年,穆山月始终不明白晏鹤鸣的心事到底是什么。她最终将自己的这份察觉,笼统的归结到自身:若她听到自己膝下的养女梦到自己已故去的哥哥要求养女唤他‘父亲’,她也会很担忧这位养女吧。
“母后,您是在担心什么吗?”穆山月问。
晏鹤鸣望着她,月光将她的面孔镀上一层银白,无端端令穆山月想到菩萨,“月牙儿,无论你认为景儿是谁,在其他人眼中,他都只能是你的弟弟。”
“母后,他确实只是我的弟弟。”
穆山月本以为这句话能换得晏鹤鸣的放心。可不知为何,月光下她的表情更为凝重了一些。
又或许只是因为今夜的月光格外的白。穆山月想着,很快将这念头抛开。
“去睡吧,过几个时辰就还要去上学了。”
这一夜,最终是这样收尾的。
穆山月回到屋中,躺到床上后很快便沉沉睡着了。
梦境中,那男子又来了。
“您是母后的兄长,我的舅父。”六岁的穆山月有着清脆的小嗓子,她大胆地说出自己的猜测,换来那男子落寞的神色。
她以为自己猜错了,可是他说:“对,我是你母后的兄长,我叫晏明璋。”
“我知道你!你是大英雄!”
梦停在这里。
穆山月被孟笑添唤醒时,因睡眠不足,所以头疼的发胀。
坐在大本堂时,与她同样萎靡不振的还有坐在她斜后侧的穆景瀚。
穆山月趴在桌子上,对周遭吵嚷不闻不问。
她前方的椅子发出巨大的拖动声,穆山月也没有抬头。
“月牙儿,你怎么了?”关切的男声传来,穆山月才抬起头。
她哥哥穆星瀚正皱着眉头,黑溜溜的大眼睛里全是担忧。
“哥哥,我困。”穆山月撅起红红的小嘴来,有模有样的撒娇。
穆星瀚摸摸她的额发,“那今日我坐你前面,你躲在我身后睡觉吧。我保护你,不要先生发现。”
“哥哥真好。”
穆山月本来还想再努力坚持一下,毕竟她们这位李先生是出了名的严格。可昨夜睡得着实太晚,这一句感叹后,穆山月把头埋进自己的臂弯里,很快便睡着了。
她这一觉,睡得比想象中的更为踏实,且没有做梦。
再次睁开眼时,除了胳膊被压麻之外,一切都顺利的不大自然。
穆山月环顾四周,她仍然在大本堂中,只是周围人都低着头在写些什么。可空气中,有几分她不明白的异样。
手指悄悄戳了戳坐在边上的孟笑添,穆山月低声问:“怎么了?”
孟笑添俯下身,凑到穆山月面前。说话前,她先偷看了一眼坐在上首的李先生,才说:“李先生今日都没有走动过,你猜猜,是为什么?”
“好,诸位请于明日课前交给我。”
穆山月正要追问,坐在上首讲座位置的李先生便发了话。随后他不等任何人回应,就夹着书飞快的跑走了。
摸不着头脑的穆山月侧过去追问孟笑添:“到底为什么呀?”
“为什么?我来告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