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昭熹郡主和她的眼睛

穆绮予说要请昭熹郡主参加她的生辰宴,等到深秋时,她如愿以偿的邀请到了昭熹郡主前来参加她的生辰宴。
昭熹郡主同她的养父自接到昌永帝颁下的圣旨后便马不停蹄的赶往京中。等父女二人赶到京中驿馆那日,离穆绮予的生辰还有一日。
穆山月自然不知这父女二人赶路如何辛苦,如何风尘仆仆,眼下也不必提。他二人自会在驿馆中洗漱休息,等到宴会正日再见。
眼下值得一提的是,穆山月又和穆绮予待在一起,她在帮穆绮予绣花。
女红这事儿,穆山月也不是特别熟悉。早年她曾跟着容之姑姑学过一段时间,唯一的成品是一条绣成芙蓉花的牡丹花手帕。这条手帕被送到了晏鹤鸣手里。晏鹤鸣夸了半日后,便要容之姑姑停止教学了。
不过比起一日也不曾学过的穆绮予,穆山月还能算有点儿门道。
为了帮穆绮予绣一条带有柏树的帕子,她已经连着一个月日日都往穆绮予屋里跑。跑的晏鹤鸣都觉得近日似乎不曾见到过她。
穆山月是勤勤恳恳的替穆绮予绣帕子了,可穆绮予毫无义气的,连绣好的帕子是送给谁的也不肯告诉她。
这若是换做一般有点儿好奇心的人,早叫穆绮予憋死了。不过穆山月在这些事儿上从来打探不多。是以她每日去穆绮予处,只是专心致志地绣帕子。
绣上了一个月,至今天柏大致已经成型,能看出是树木的样子。
穆山月把帕子从绣棚上取下来,展开给穆绮予看。
穆绮予看了看那帕子,正如她预想的一般,松柏在角落里,并不显眼,也不过于隐蔽。她摸着下巴,说:“挺好的,能看出来是棵柏树。”
至于帕子上面的线头啊,歪歪扭扭的针脚啊,这都不重要。
“那就好。”穆山月说着,将帕子重新定回绣棚上,又补了几针。
穆绮予一边看她绣帕子,一边说:“我本来还担心赶不上呢,能在我生辰前绣完就好。”
“长姐之前便说您生辰要用了,妹妹不敢耽搁。”
帕子彻底绣好了,穆山月将帕子递给她,“长姐,那我先回去了,明日宴席上再见。”
“去吧。”
穆绮予这年的生辰宴会定在晚上,撷芳殿内。
相较往年,她今年的生辰宴会更热闹一些。不为别的,只因过了这个生辰穆绮予便及笄,是到了要择驸马的年岁了。京中的世家公子们都受邀在列,名为参加生辰宴,实则是给陛下和公主过目,看能否有幸被择为驸马。
穆山月到的不早不晚,可殿内外已经聚了许多人。
还不等穆山月仔细将来人一一看过认过,便听得穆绮予中气十足的呼唤:“月牙儿,过来!”
一时间所有人的视线都落到穆山月的身上,她低着头,快步朝穆绮予的方向走去。
穆绮予坐在撷芳殿的上首,右手侧即为昌永帝穆砚山的位置。
因是心爱女儿的生辰,昌永帝这一日到的也格外早。此刻正坐在上位笑吟吟地看着自己的长女。
穆山月先向昌永帝行过礼,又去应穆绮予的话:“不知长姐唤妹妹前来,所为何事?”
“什么事不事的?”穆绮予从主位上站起来,去牵穆山月的手,“你过来,咱们今天一道儿坐。”
“这……”穆山月本想说不合适,可看一看昌永帝满心满眼的笑意,又看一看昌永帝右手边,同样坐在上首的皇后晏鹤鸣微微点头,话到口中一转,“好的。”
宫女在穆绮予身边加了个矮凳,穆山月便落了座。
“嘉兴王到——昭熹郡主到——”
随着撷芳殿公公两声尖锐的通传,整个大殿好似都静了下来。穆山月往门口看去,人群纷纷让开了一条路,正往殿中款款走来的二人,不用说明,也能知道身份了。
为首的男人身量约同昌永帝差不多高。不过与英姿勃勃的昌永帝不同,嘉兴王通身带着一股儒雅之感。若非穆山月知晓他的身份,定会以为他便是话本中最常出现的文弱书生。
嘉兴王生得眉目清秀,十分英俊。但他实在不及他身后跟着的昭熹郡主引人注目——早在穆山月看见他们二人之前,就先听到了清脆的银铃声。
那银铃声跳跃,是随着某人的脚步声不断响起的。而脚步声的主人,便是昭熹郡主。
她今日穿了翠绿的上衣,搭配桃红的裙子。行走间,裙子中藏着的翠绿绣鞋若隐若现。
穆山月正在心里琢磨昭熹郡主今日的穿搭十分眼熟,就嗅到来自穆绮予身上的酒香,“她好像一只桃子。”
‘难怪看着如此眼熟。’穆山月想。
还没来得及回应,她又被穆绮予搡着肩膀,“你快看她的眼睛。”
穆山月恨不能自己再长出五六只眼睛用来观看眼下的情形。
从‘桃子衣’中挪开目光,穆山月看向了昭熹郡主的脸。
可能因为从小流浪在外的缘故,昭熹郡主长得有点儿黑。可她黑的不丑,且十分匀称,让人一看便联想到‘健康’。
在她的右眼上蒙着白色的眼罩。那眼罩很大,几乎将她右边半张脸都挡住。余下的左眼倒是大大的,透着一股机灵。
穆山月又看了看昭熹郡主,认为她是一个好看的‘黑桃子’。
此刻‘黑桃子’伴着银铃声,同她父亲一道向昌永帝行礼,开口声音中气十足,若敞开了嗓子吼一声,大约能把殿顶掀翻,“侄女昭熹向皇伯伯请安,皇伯伯安康!”
“昭熹,昭熹,你过来。”穆山月侧首,才发觉她长姐已经半个身子都探出去,冲着昭熹郡主招手。
昭熹郡主直起身来,看了她的父亲一眼,又看了昌永帝一眼。嘉兴王向她使了个眼色,昭熹郡主便大大方方走了过来。
她在穆绮予面前一站定便笑了,“您一定是大公主。”
穆绮予一听,眉毛立刻挑起来,万分欣喜:“你怎么知道?”
“臣女入宫前父王便说了,今日宴上最漂亮的那位就是大公主。臣女入殿后,没有见到比您更好看的人了,您自然就是大公主了。”
穆山月听昭熹郡主满口的奉承话,听的她本人面孔通红,替穆绮予害臊。可偏偏说话的昭熹郡主本人也好,还是被夸的穆绮予本人也罢,两个人都十分坦荡,仿佛事实就是如此。
穆绮予说:“好吧妹妹,别废话了,快过来同我一道儿坐。”
昭熹郡主不客气,也不推脱,在宫女加在穆绮予身侧另一边的位置上坐下。
“这是我的三妹妹,穆山月。”穆绮予微微往后靠了靠,让出一点地方来,向昭熹郡主介绍穆山月。
昭熹郡主的眼睛似乎亮了亮,可在场没有人在意。
穆山月不自觉地微微凑近昭熹郡主一些,嗅到她身上的泥土味道,“你好。”
“你好,我是昭熹郡主,穆熙桢。”昭熹郡主向她报上自己的闺名,又说,“你也可以叫我‘晏晏’。”
穆山月不觉得自己会和穆熙桢再有什么交集,便只点了点头。
可穆绮予不觉得。
她替穆山月答了小名,又问昭熹郡主穆熙桢的生辰——穆山月很怀疑穆熙桢回答的是否是真的。毕竟她是个孤女。孤女又是如何知道自己生辰的呢?
无论如何,穆绮予按照穆熙桢报来的日子,排定了穆山月是姐姐,穆熙桢是妹妹。
“晏晏,你的眼睛是怎么了?”穆绮予等不及寒暄,凑近了穆熙桢面前,去探究她的眼睛。
穆山月在心里哀叹一声。本以为穆熙桢会不愿提起,可她却大大方方地说了眼睛受伤的理由。她说的活灵活现,将自己如何得到的猫儿,如何惹恼的猫儿,又如何受的伤,一一细说而来,竟说成个话本似的。
穆山月不知不觉听入了神,又听穆绮予问:“那你眼罩下头的眼睛,现在是什么样子了?”
“公主姐姐若想看,我也能摘下眼罩来给您瞧。可又怕吓着了公主姐姐——如此吉利的日子,吓着寿星可不好。”穆熙桢说话像暴雨打到屋檐上,又急又快,但凡分一瞬神,就容易错过了她的内容。
“我是不怕的。”穆绮予回过头去,“月牙儿,你怕不怕?”
穆山月摇摇头。
穆熙桢即刻抬手,去解系在脑后的,眼罩的绳子,“那我可解开了,您瞧。”
眼罩揭下来,露出的一只眼睛不分眼珠眼白,都是红的。只不过是眼珠的地方红的格外深些,眼白的地方红的稍淡些。
是有些令人不适的眼睛,可穆山月却无端端想到了落日晚霞。
穆熙桢见二人没有回应,耸了耸肩,故作轻松地说:“我说了吧,很吓人的。”
“嗯……是有一点。”穆绮予僵着脖子,含糊不清地说。
穆山月倒是不掩饰,十分坦诚地说了:“你的眼睛像夕阳。”
“夕阳?”穆熙桢显然第一次听到这样的形容,眼睛亮亮的,十分雀跃。
“嗯。”穆山月指一指自己的眼珠子,“这里像是夕阳,边上的地方,好像余晖。”
穆熙桢一边听穆山月说,一边将眼罩系上。等到穆山月说完最后一个字,她似乎没有听懂似的呆愣在原地,连双手都维持着系绳子的样子。
隔了一会儿,她才爆发出大笑声。
“晏晏!”那是坐在下首,穆熙桢的父王传来的警告声。
不去听嘉兴王如何替女儿赔礼道歉,穆熙桢兴冲冲地对穆山月说:“你形容的也太好了,从来没有人用过这样的法子说我的眼睛!果然京中的贵女不一般呢!”
穆山月‘唰’一下就脸红了。她别过脸去不看穆熙桢,只听到穆绮予在她的后脑勺说:“你不知道我这个三妹,她最爱读书了。我一会儿要爹爹留你在宫里住上三五日,我们一道玩,到时候你就知道了。她可是个妙人呢。”
穆熙桢朗声应道:“那可太好了。平时在家里,我姐姐和弟弟都身体不好,也没人能和我一道玩,这会儿可都托了公主姐姐的福气了。”
穆山月的袖子一重。她回头去,对上穆绮予精致小巧的脸,“这几日你多过来找我,带上景儿一道,我们一起玩。”
“嗯。”反正也没有不情愿的拒绝权利,穆山月只好连连点头答应。
她望向坐在殿内下首的穆景瀚。他坐在文惠嫔的身后,眼观鼻鼻观心,十分老实。
回神的时候,穆山月又感到一股热切的目光看过来。她顺着感觉看过去,那目光的主人来自殿门外头,一个整齐的少年。
他似乎不是在看穆山月,只是不巧被穆山月发现了正在窥视。对上她的眼睛时,那少年没有惊慌,反而大大方方地向她颔首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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