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山月存了心思,不和穆景瀚说到底发生了什么,只是借着他的怀抱和肩膀,又哭又揉的发泄了一番情绪。
之后她的记忆渐渐恍惚了,只记得穆景瀚抱起她——也可能是她记错了,穆景瀚大抵没有这样大的力气。总之当耳畔响起鸟雀叽喳,已是第二日清晨。
穆山月躺在床上,一睁眼,就见坐在床尾打瞌睡的穆景瀚。
她没有动,穆景瀚却是心有灵犀似的睁开了眼,“姐姐,你醒啦?”
“嗯。”手撑着床榻,穆山月坐起来,“你怎么在这?”
穆景瀚顶着一双满是血丝的眼睛凑上前,曲起食指刮她的脸,“你还问呀?昨儿也不知是谁,哭的……”
“知道了。”穆山月及时打断,不愿回忆昨日的点滴。
穆景瀚没有追问昨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只是说已经让笑添帮她请了大本堂的假。
穆山月应了一回,在屋里无精打采地用过她的早膳,又让小厨房准备了几样点心,跑去穆绮予处要了几身她平素爱穿的衣裳,统一的打包起来后,她又只身一人出宫去。
坐着马车正大光明的出宫到了鱼府门口,穆山月又下车令人去请鱼太医。
结果出来的不是鱼太医,正是昨日那个小药童。
小药童与穆山月相比,其实也不会小到哪里去,大约是十岁出头的年纪,一张脸生得圆圆的,眉毛粗粗的,眼睛确实又细又窄。不过穆山月也说不好他的眼睛是本身就细窄呢,还是被脸颊上两团肉挤的。
小药童见了她,拱手一礼,口齿清晰地说:“我家主子今日出诊李府,他吩咐若有人寻他,可往李府去。”
这当然也是昨日鱼太医想出的托词。
穆山月得了这一句话,自可以正大光明的往李府去了。
李俨本身家境清贫,加上他的官位一直不高,是以在京中所居之处也较为偏僻。
当然,也可以说是修身养性的好去处。
马车行了大半个时辰才停下,穆山月一下车,便见黑漆木门上一个木牌匾,写了‘李家’二字。
门口既没有石狮子,也没有小厮。
穆山月上前握住铜门环,轻轻叩了两下。
“来了。”应门的是李俨本人。
大门开启,一身青衫的李俨也出现在穆山月的眼前。他似乎是一夜未睡,眼底有很深的乌青。
“打扰先生了。”穆山月向他点一点头。
李俨没有多说什么,只请她进屋。
李家是个标准一进的小房子,因为小,所以也没有垂花门之类的东西来区分内外院。不过想来李俨是一个比较注重私隐的人,是以他在院子一分为二,在中心处种植了几行竹子。那竹子不高不矮,正好能挡住院子里的景象。
穆山月绕过竹子,眼前便是堂屋与半个内院。
堂屋的左半边,也是穆山月目前所站地方的前面一步远有一个小池塘。池塘不大,底下铺了一层鹅卵石,池塘里没有养锦鲤,倒是放了两尾黑黢黢的鲫鱼。
堂屋的右半边呢,又格外生活化。那里打了一口井,井边又放了一个大木盆,木盆里竖着一件搓衣板,并塞了满满登登,洗了一半的衣裳。
这一雅一俗摆在一起,穆山月怎么看怎么觉着不顺眼。
李俨此时在她身后出声:“这两尾鲫鱼是给大公主准备的,鱼太医说煲汤吃能补身体。”
穆山月没有回应,就‘哦’了一声,心想原来这是个存美味的地方,不是用来赏景的。如此一来,左右两半边都变得生活化了,一个充满人间烟火的小院子也就顺眼了。
顺着脚下的石子路走进堂屋,李俨请她往左侧间走,穆绮予正躺在榻上,是还没有睡醒的样子。
穆山月环顾一圈,见屋里陈设虽然简陋,但干净利索,只是少了些什么。她略一忖,轻声问:“鱼太医呢?”
“太医在厨房煎药。”李俨也压低了声音,说话的同时不住往榻上看,生怕吵醒了穆绮予。
穆山月应一声,又回身去门口,自马车上取下一个大包袱抱给李俨,不等李俨问,她又变戏法似的提来一个大食盒。
李俨见她人小力弱,赶忙伸手上前接了过来。他掂一掂手中分量满满的食盒,问:“这里头都是什么?”
“是长姐喜欢的吃食。”穆山月自袖中取出帕子,按了按额角的汗水。
她示意李俨将食盒放到堂屋的桌上,一层层打开给李俨介绍:“顶上这层都是甜的,有翠玉豆糕,金乳酥,还有带骨鲍螺。第二层是咸的,有豚皮饼,还有酥黄独。第三层还准备了一些清清凉凉的小点心,回头长姐想吃了,您可以从这里给她。”
“多谢三公主。我从未照顾过女子,竟不知还有这么多要准备的东西。幸好公主备来了,否则让大公主不悦,便该是臣的罪过了。”李俨的脸有点儿红。
穆山月不以为意,毕竟她不认为是照顾女子要准备比较多的吃食,而是照顾长姐才要准备这些。
“先生不必客气,她是我的姐姐,我理应照顾她的。”穆山月说着,又指一指放在椅上的大包袱,“里头装的都是长姐平素爱穿的衣物。下午我便唤灵越过来,她最知道如何照顾长姐了。”
李俨是家中独子,自然在照顾女子的事情上一无所知。光是昨日一夜,已让他有些招架不住。此刻穆山月来了,又要指派人过来,他当然无有不应。
交代完了这些,穆山月自然而然的问道:“长姐身子如何了?”
说到这个,李俨不住又是一声叹:“昨日下午还好。你回宫后她又歇了一阵,我们才往我家来。许是家中远,路上颠簸,她才安顿下没一会儿就起了高烧。鱼太医为她诊治,抓药煎药,忙活了大半夜。直至今日清晨她才退烧睡下,鱼太医也才腾出空来给她熬制新药。”
穆山月听着昨夜那一场‘惊心动魄’,直忍不住摇头叹息。来不及想其他的,穆山月说:“那鱼太医也太辛苦了。正巧我昨夜睡足了,还请李先生带我去替了他,让他好生休息吧。”
尽管她表现得足够靠谱,但李俨也不可能真让一个公主看炉子去。
他笑了笑,说:“公主不用客气,正好我也没什么事,等下我替他去就是了。”
“那怎么好意思呢?病的是我姐姐。”
“无妨。”李俨是打定了主意不让她插手,是以无论穆山月说什么他都不让步。
穆山月又怕继续推辞当真把他说急了,就笑着道了谢,进了屋里去照顾姐姐了。
将近中午时李家来了一个身材粗壮的厨娘,其他事情一律不问,只是徒手自池子里捞出一条大肥鲫鱼,在满是药香的厨房中砍砍剁剁,煮了一碗又白又浓的鲫鱼汤。
鲫鱼汤做好了,厨娘又在院中架起一张小桌子,把其他炒好拌好的菜往桌子上一放,随后也是什么都不问的,一阵风似的走了。
大部分的汤自然都落到了穆绮予的碗里,不过穆山月也分到一碗,喝的满口生香,只觉比宫里的御厨做的还要好。
喝过汤吃过饭后,万分满足的穆山月坐着马车到了孟府,在笑添的屋子里找到灵越——这也是个聪明的,一日一夜没见自家公主,又知道公主的伴读孟筝添不是个靠谱的人,遂往年纪虽小,但不爱在外人面前乱嚼舌根子的笑添处来待了一夜。
孟笑添是庶女,本来就不受家里人待见,尽管眼下被按上了‘公主伴读’的头衔,但还是甚少与家里人来往。
灵越到访此地,孟笑添也不动声色的就接下了她。
将灵越从孟府里送出去,穆山月认为此事已经托付给了足够靠谱的人,心里也算是安定下来。
是以她安心的在笑添屋里待下,又和她话了一会儿家常。
孟笑添这人,虽然对外从不嚼舌根,但是在穆山月面前却是如同老饕,自己知道的事情,无论大小都要拿出来和穆山月嚼上一嚼。穆山月觉得这是孟笑添对自己信任的表现,是以尽管事情她不一定关心,但每回都会仔细听。
今日她嚼的这一桩,实属于一只‘假柑’,是一桩金玉其外的龌龊事。
事情是发生在穆山月曾祖和靖帝年代的大事件,说起来要分‘金玉’和‘败絮’两部分来讲。
先说‘金玉’。
说是和靖年间,燕王膝下有一位郡主,乳称‘莲宝’。
莲宝郡主是燕王与燕王妃的独女,长得珠圆玉润,性格又机灵讨喜,因此不但得了父母无限的宠爱,连带宫里的和靖帝都非常爱她,还给了她随时随地进出宫城的特权。
不过相较于四四方方的皇宫,小莲宝显然更喜欢充满烟火气的市井小巷。她一有功夫就穿梭在市井之中,同样凭着自己的长相性格且不依靠身份作威作福,莲宝很快也得了市井中几乎所有老百姓的喜欢。
若无意外,莲宝郡主就会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长大成人,靠着她父亲至少是亲王的身份过完幸福尊贵的一生。
可这其中当然是出了意外。
莲宝郡主约四五岁上,某日按惯例出门玩后,就再也没有回家。
首先慌了神的自然是燕王夫妇。燕王遣人在郡主平日常去的几个地方里里外外的找了好几遍都不见郡主踪迹后,因为动静过大,周围的百姓们也自发的开始帮燕王寻找郡主。随后,宫里的和靖帝自然也知道了这消息。
那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场面。
无论百姓还是贵族,小商贩还是公主王爷,不区分彼此,不在乎贵贱,所有人都聚集在一起,大家的心里都只为一个目标:找到莲宝郡主,带她回家。
以当时的大公主为首,带领了宫里的其他弟弟妹妹们昼夜不眠的找了三天三夜。其中燕王妃的父母因年迈,经不住这打击,接连过世。后来燕王妃也倒在了寻女的路途。
燕王自此一蹶不振,余生也仅存了一个念头:找到女儿。
时间久了,大伙儿渐渐也就散了。最后只剩下大公主一人,坚持了将近十年。
十年之后,大公主也放弃了。
这便是这事件的‘金玉’。
而‘败絮’呢,在孟笑添口中一句话就能揭露:“她们说,莲宝郡主是被当时的皇后所拐,为的就是打击彼时有可能夺走太子之位的燕王。”
当然,这内情在当时也是有过猜测的,所以穆山月听的并不心惊,只是问:“那这桩事怎么又被你提及了呢?”
“因为她们说呀,莲宝郡主根本就没有死,她被好人家收养了,后来又生儿育女。如今她的女儿,正在宫里做皇妃呢!”
穆山月掀起眼皮,看傻子似的冲着孟笑添笑了笑:“我看你是话本看太多了,若说她活着又生儿育女了,我是信的。可做皇妃?你也算是在宫里长大的了,你看是宝嫔娘娘更像一点呢,还是母后更像一点?”
孟笑添不被她嘲讽的笑意和话音击倒,反而一本正经的说:“她们说,那皇妃不是别人,正是恬婕妤呢!”
穆山月觉得她纯粹是在说无稽之谈,遂不耐烦的摆了摆手,“‘她们’到底是谁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