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痴心人

‘她们’还能是谁?
无非就是些爱嚼舌根的长舌妇罢了。
穆山月虽然听的认真,但很少将孟笑添说与她的‘舌根子’放在心上,这回更是全不在意,听完了,就抛到了脑后。
从孟笑添处离开,穆山月本来还想去看一下长姐。但在登上马车前斟酌了一下路途时辰,登上马车后便吩咐车夫回宫去了。
她回宫里时正是晚膳时分。
坤宁宫用膳的圆桌旁围坐好了几个人,比平日更热闹些,圆桌旁只留了属于穆山月的一个空位。
她在那空位上坐下,正是她惯常坐的位置,左手边是胞兄,右手边是二姐。一抬头,热闹的源头——庄昭仪晏鹿鸣和她的女儿穆心予——母女两人坐在她的对面,一齐冲她乐。
穆心予眼下也不过三岁,身高有限,所以是用小胖手扒着桌子边沿,使劲儿地支起脖子,扬起脑袋,露了一个脑门儿和一双眼睛的乐。
穆山月为她的卖力忍俊不禁,对方也感受得到,但并不是特别明白姐姐笑得理由,只是欢天喜地的喊:“山姐。”
她实际上喊的是‘三姐’,只是年纪小,说话含糊,讲不明白。但也没有人会在意这个。
“嗳。”穆山月应。
晏鹿鸣一把将女儿的脑袋按下去,“好啦,人都到齐了,你先好好吃饭,吃完了再和你三姐姐玩。”
宫女们呈上菜来,将圆桌摆了个满满当当。
席间倒也有一碗鱼汤,炖得同样是奶白。穆山月要了一碗尝了尝,确实做的是不如李家那厨娘浓香,遂决定明日中午继续在李家用膳。
一桌人用膳,又都是一家人,故也不讲究‘食不言’的规矩。
饭桌上,穆星瀚一张碎嘴格外忙碌,又是吃又是说。说的内容主要围绕着功课为主。
说到最后,晏鹤鸣许是听不下去了,端了碗鱼汤递给他,“润润嗓子。”
趁这个档口,一直安静吃饭的晏鹿鸣找到了说话的机会,“论起来靖予同大公主实际没有差几岁,也马上要及笄了。不知你……可想要什么贺礼?”
晏鹿鸣本来想问的不是这个,可穆山月也看见了二姐不悦地眼神。
二公主穆靖予生一张温温柔柔的鹅蛋脸,眼角眉梢处在不悦时和昌永帝神似。她这年十四,也确实是只比穆绮予小了大半年。不过这位二公主很显然不同于大公主,她很有‘嫡公主’的观念,认为身为一名合格的公主,应当心怀天下,心系百姓。
是以比起没做过一件靠谱事的大公主,每年施粥做善事的二公主,在外界口碑相当之不错。
“我没有什么想要的贺礼。”见晏鹿鸣识相的改口,穆靖予即刻收起了不悦。
她面无表情时,又像是和晏鹤鸣共用了一张脸,“我只盼天下太平。”
“我们靖予从来都那么心怀天下。”晏鹿鸣很从容地换上了欣慰的笑意,她看向自己的姐姐晏鹤鸣。
不等晏鹤鸣接话,穆星瀚在一边喳喳呼呼的接话:“要我看呀,二姐的愿望也不难实现。早先南边的湖国还看着厉害得很,如今倒也没什么动静了。”
穆山月将手伸到饭桌下,偷偷拍了穆星瀚的腿一把。不过已经来不及了,晏鹤鸣的脸冷下来,她努力维持着最后一点冷静,“吃饭的时候不要说话。”
穆星瀚脖子一缩,才反应过来自己到底说了什么。
——晏鹤鸣唯一的同胞哥哥,穆山月的舅父晏明璋,正是死在与湖国的交战中的。
用过这顿热闹的晚膳,穆山月躲回了自己的屋子,直至第二日天明才重现于人间。
她自然又是不带一人的往马车里一钻,去了李家。
穆绮予到底年纪轻,底子好。饶是经过这么一番剧烈地折腾,到了这一日也能够坐起身来了。
她的背后靠着李俨为她垫好的软枕,再用墨蓝的大锦被将自己围得严严实实的,苍白的小脸儿上只有嘴唇有一丝血色,“爹爹那边怎么样?”
“长姐也不是第一次在孟府过夜了,加上昨夜您又派了灵越回去报平安,他也没说什么。”穆山月坐在床沿,双手捧着一杯热茶,眼睛不看她,只盯着茶盏。
“我明日便要回去了。”
“啊?这么快?”那岂不是明日便吃不到李家厨娘的饭菜了?后话穆山月没敢说。
“嗯。”穆绮予眼珠一转,若有所思。
穆山月没琢磨她在想什么,也不想知道她在想什么。
屋外响起‘咯咯哒’的叫声,穆山月不由自主地被吸引过去,走到打开的窗边,就见李俨正追着一只扑扇着翅膀的老母鸡,追的鸡毛满天飞。
鱼太医端着药碗,笑呵呵的在门边看着他,“李先生啊,我看您还是等邓姨来了让她捉吧。您到底是读书人,哪儿收拾过鸡呢?”
李俨闻声顿住脚步,尴尬地抬起袖子擦了擦额上的汗水。
不等他说什么,那厨娘邓姨又风一阵的来了。她向二位男子一福,撩起袖子就开始捉鸡。
那老母鸡原本在李俨的手下是东跑西颠,甩他如甩一个小鸡崽子。可到了邓姨手上,那老母鸡只来得及拐了个弯,下一个弯道就被邓姨给截下了。
之后便要进入杀鸡的场面,穆山月默默地退回了穆绮予的床边。
“外头闹什么呢?”穆绮予伸着颈,望着门口问。
“李先生带了一只鸡回来,正捉鸡呢。”
穆绮予嗤笑一声:“他才不会弄鸡呢。”
“嗯,所以厨娘来了。”
邓姨再一次展现了她的利落,穆山月在李家连吃带喝,满足的简直想把邓姨带回宫里。
鱼太医也在一边喝着鸡汤跟李先生咋咋呼呼:“你这厨娘请的是真好。我若诚心请她去我府上,不知她愿不愿意去?”
李先生捧着汤碗,把嘴唇凑到碗边轻轻啜,听鱼太医问话了,才抬起头来温和地笑笑:“邓姨本只是我的邻居,因是我曾对她有过救命之恩,才说每日来我家帮忙的。你若真心要请她,还得问过她本人的意愿才行。”
“那算咯。”鱼太医说着,又喝了一大口汤,“我还是得空来你这里借饭吃吧。”
“那我荣幸之至。”
穆绮予在屋里听着外面两人的对话,喝完热汤,冲穆山月翻了个白眼:“无聊。”
穆山月好脾气的笑笑,把她喝剩的空碗放到桌上。
“月牙儿,你来。”喝过热汤的穆绮予脸色红润了一些,她向穆山月招招手,看上去心情愉悦。
穆山月在她床沿坐好了,摆出倾听的姿势。
穆绮予凑近了穆山月,一张嘴,喷了她一头一脸的鸡汤香:“我明日回去后便准备装病,正好也借着这回好好养一养。日子还长着,我可不想这么早就死了。”
她说的惬意,穆山月没头没尾的听了半天,没明白这里头和自己有什么关系。
“我病了,礼部那群老头子总不能给我挑驸马了。”
“长姐不嫁李先生吗?”
穆绮予听到妹妹这句话,先是一惊,不明白她怎么会知道自己和李俨之事,后来又是释然,都说三妹聪明,想来是从李俨那人身上猜到的情意。于是穆绮予舒服地将自己的腰重新靠回软枕上,慢悠悠地说:“我才不嫁给他呢,我又不喜欢他。”
“可是他救了你的命呀。”
“救了我的命,我就要嫁给他吗?”穆绮予翻了个白眼,又嫌不够似的,伸出一根手指戳了戳穆山月的脑门儿。
“那……长姐不想嫁人吗?”
穆绮予拢了拢自己的领口,脑袋空空的想了想,“其玉姨说了,公主太快出嫁就不尊贵了。所以,虽然我想嫁给孟深,但是……再等等吧。”
这句话虽然不长,但是信息有些多。
穆山月稍稍选择了一下,问:“长姐,您现在还想……和孟少爷……成亲吗?”
“嗯。”穆绮予虽然不假思索,但是眼皮垂下去,长长的睫毛压下来,“虽然那日他不见了,但是我想……他一定有苦衷。反正,我得去亲自问一问他才行。”
这能有什么苦衷?总不能半路被人拐走了,所以才没能赶回来吧?
穆山月这么想着,试图劝说一句:“可是就算他有苦衷,也不能去而不返呀。这么多天了,也没见他问过一回。”
穆绮予垂着头,左手扣着右手的手背,半晌后只是支支吾吾的敷衍:“你小孩子不懂。”
‘我确实是不懂。’穆山月见她不争气的样子,心里涌起一股火。
她不明白为什么长姐分明被背叛了还想着嫁给孟少爷,也不明白长姐和父皇的一切行为,更不明白长姐为什么不愿意睁开眼睛看看,她身边除了孟少爷和父皇之外,有的是大好人选。
诸多的词与话到了嘴边,又被她吞下,最后穆山月只说了一句:“您真是一位痴心人。”
回了宫去,穆山月的心里还是觉得堵。被穆绮予的样子堵住,也被穆绮予的话堵住。
心烦意乱的练了两张字,穆山月往延禧宫去寻穆景瀚。
“姐姐,你终于得空了。”穆景瀚笑眼弯弯的迎上来,穆山月只看了一眼,心里的气便顿时少了一半。
“我刚才来寻你之前,先见了临瀚。他又长大一些了。”临瀚是穆景瀚的同母弟弟。
穆景瀚的笑意少了一半,“姐姐,你怎么到延禧宫来,不先来找我呢?”
穆山月接过他递来的茶,不急着喝,只想笑话他跟自己的亲弟弟吃醋,“我自侧殿来,他又被乳母带着在侧殿玩,是以我自然先见到了他,才看见你。”
“那下回我也在侧殿里待着。”
“傻子。”穆山月不想了,光明正大的笑话他。
穆景瀚不恼她笑话自己,只是看她终于笑起来,连扫了连日来的阴霾,也跟着开心。
穆山月见他的嘴巴都要咧到耳根去了,忍不住别过头去,捡了个另外的话题问他:“二姐姐过几个月要及笄了,你开始想贺礼没有?”
“没有。不过我想二姐应该也不在乎我的贺礼吧。”
穆山月回过头来,稀奇道:“这是什么话?你是她弟弟,与她关系又一直是好的,她怎么会不在乎?”
穆景瀚把嘴唇一抿,‘哼哼’一笑:“姐姐,你这么聪明,怎么会不懂这道理呢?”
“嗯?”
“虽然我与二姐平日里是玩的不错,但你想想,二姐素日最喜欢和谁待在一起?最爱和谁一起玩儿呀?”
这倒是不用多想,因为二公主几乎是与这人绑在一起的,“恬婕妤。”
“对啦。”穆景瀚一摊手,“若是我过生辰呢,谁都可以不送我贺礼,可是姐姐非得要送我什么才行。也不一定多贵重,只是在乎这份心意。对于二姐来说,自然也是一样的咯。”
这里头好像有点儿不太对劲的道理。
穆山月想了想,没想明白,也就附和了。
“不过还早呢,等到眼前了再想吧。”这是最不会送礼的三公主最后说出的总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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