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莲宝、眼睛、还有梦话

恬婕妤小产至第三日,她才后知后觉的恍然:当日她宣布有喜,反应最大的就是穆山月。结果她小产后,穆山月又装模作样的来找她说了那一番话。那么这‘幕后黑手’,会不会就是穆山月本人呢?
她将这想法告诉穆靖予,结果得到了穆靖予的干脆反驳:“不可能。”
“为什么?”恬婕妤鱼棠生媚眼一瞪,“就因为她是你妹妹,所以不可能?”
“不是。于情于利,三妹妹都同你和你的孩子搭不上边儿。她没有害你的必要。”
“那我的孩子怎么会没有的?”
“不知道。”穆靖予利落道,“但上回月牙儿同你说的那个传闻,我倒是去查了查。”
“你真是闲的。”鱼棠生讥道。
穆靖予不理睬她的态度,只说:“那传闻,我出宫时也听过一次,当时虽是觉得荒诞,但因与你有关,还是留心起来。后来你同我说过,我才着人寻到当年带过莲宝郡主的一位乳母。”
“那乳母怎么说呢?”讥归讥,鱼棠生到底还是来了一分兴致。
“请问,鱼夫人身上可有一颗小痣?”
鱼棠生的大眼睛眨了半天,只眨出‘匪夷所思’四个字来:“我怎么会记得我娘身上有没有小痣?”
穆靖予料想她也不记得,遂循循道:“那乳母道,莲宝郡主的右腰上有一粒小痣,可此事确实隐秘,谁也不会想着去看鱼夫人的身子。因而我……”
“少废话!快说!”
“别急。”穆靖予做了个‘放轻松’的手势,接道,“早前留意时。我自寻了借口,派人往蜀中孟氏老家去查,几经周折,发现孟氏有一‘女疯子’,自称其唤做‘与环’。”
“咦?这是稀奇事,你从未同我说过。”
“我大约半年前派去蜀中的人,也是这几日才得到的消息,所以你才不知道。”
“好吧,别管那么多,只同我说然后。”
“我想着这疯子叫孟与环,怎么同你母亲闺名倒是同音。后来又令人细细去问了那疯子,才发觉她疯言疯语说的出生时辰却比你母亲大了一年,而且她也年幼身子不好,很少入京中。”
这事儿有点蹊跷且离奇,穆靖予听的就像偶然借到的穆山月读的那些话本——全书的字都认识,可连起来却看不懂。
那叫‘孟与环’的疯子在第二日就‘暴毙’了,穆靖予派去的暗卫纵使发现了她死的异常,也因暗中调查而无能为力。
穆靖予一边观察着鱼棠生的神情一边说:“我后来问了,孟氏确实曾有一位唤做‘孟与环’的姑娘,是‘环玉’之‘环’,只是她自小身子不好,常在蜀中老家。至四岁经人演命,改作了‘还君明珠双垂泪’的‘还’。此后她便入了京,身子也一向大安了。”
“这是……我的母亲?”鱼棠生有些恍惚。她方才听的经历都确凿无疑的是母亲幼时告诉过她的,可不知道为什么落到穆靖予口中就变了一个味道。
“这是孟府幺女儿孟与还。但我眼下也不知道那是不是你的母亲了。”
饶是再伶牙俐齿,直来直去的鱼棠生,此刻也被这复杂的关系绕昏了头。她呆呆坐在床上,沉思片刻后说:“算了,不管她!这同我丢孩子也没多大关系!”
坐在她对面的穆靖予没有说话,只看着她,若有所思。
这边鱼棠生如何没关系,穆靖予如何若有所思都暂先不提,反正她二人总能想到后路。
那边穆山月确实是有些焦头烂额。
首先她还没有弄清楚自己和穆景瀚的关系,其次她做梦似乎说梦话,还被父亲听见了不得了的片段。
大白瓷缸里那年穆景瀚钓上来的两尾锦鲤被她养的愈发肥硕无忧,穆山月握着斗鱼草心不在焉,无视了肥硕锦鲤为了讨食的殷勤甩尾。
孟笑添走进来时看见的就是穆山月在白瓷缸边上呆立的样子。
她未曾梳起的长发挡住了大半张脸,只能看见一点翘翘的鼻尖。大概是听到了进门的声音,她转过脸来,一双古井无波的眼睛直勾勾不加掩饰的盯着孟笑添——穆山月生得其实并非特别好看,只是她常年如万载玄冰般的神情为她增添了一份谜一样的气质。
孟笑添认为,正是这份气质让大家都对她有了趋之若鹜的宠爱。
“你来了。”穆山月开口时有些刚睡醒的嗓音,她很快轻咳一声,恢复了她原本淡漠的音调,“我今日请假了,没去上学。”
“来时听皇后娘娘说了。”孟笑添走近她,也在白瓷缸边停下。
穆山月又低下了头去。
“你不舒服吗?”
穆山月丢掉了斗鱼草,一回身背对着她走向书桌,边走边问:“笑添,你以前和我住过一段时间。我问你,我可曾在睡梦中说过什么话?”
“怎么问这个?”
孟笑添的嘴比脑子快。话音落下后,她的脊梁才升起一股寒。
“你只回答我就是了。”穆山月嘴皮子上下一碰,又看了一眼周围,独有她二人,“此处只有我们二人,你有什么不敢说的。”
孟笑添不语,在走到她身边两步路的功夫做了个简单的内心斗争。
这话说出来瘆人,不说又显见是辜负与穆山月的友谊。
在穆山月身边站定后,孟笑添决定好了,“说过。”
“我说过什么?”
孟笑添没有错过穆山月眼中的慌乱,“你说……”孟笑添开了口,又往前走了一步,附在穆山月的耳畔继续道,“陛下,不是你的父亲。”
“还有吗?”穆山月的声音带了一丝颤。
“没有了。”孟笑添的身子离远了些,“就是有时,你会喊‘舅父’。”
说完了这句话,孟笑添便不再继续,只是看穆山月。
穆山月站在书桌后面,眼神放空,像极了那日听到恬婕妤小产时的反应。孟笑添悄悄凑近一点去看,不知道为什么,她看着穆山月的眼睛就想起了皑皑白雪,好像它们将穆山月的眼睛覆盖起来。
想到‘覆盖’,孟笑添伸手在穆山月眼前晃了晃,结果穆山月却出乎意料,真的没有反应。
她又轻轻点了点穆山月的肩,“月牙儿,你怎么了?”
穆山月抬起脸来,她的眼睛仍然是茫然的。
在这个时刻,孟笑添脱口而出道:“月牙儿,你是不是看不见了?!”
可穆山月眼中的‘白雪’消失了,她眨了眨眼,瞳孔中倒映出孟笑添着急的面孔,“没有,我只是没有想到我会说梦话。”
孟笑添虽然做出松了一口气的样子,但是心里存了一个疑惑。她牵住穆山月的手,柔柔说:“我不想让你有负担,所以一直没有告诉你。月牙儿,你说的只是梦话,不是真的。”
“是,只是梦话。”穆山月抬起唇角笑起来,露出一排整齐的小白牙。
孟笑添没追问,也没命追问。从穆山月那处出来后她本该出宫回府,但临行前脚下一转,到了延禧宫门口。
因她往日常同穆山月混在一起,延禧宫人也都认得她的脸。不用多解释,宫女已经请她往穆景瀚处去了,还笑吟吟地说:“三公主又托您来传话儿了?”
孟笑添虽然话多,但只敢在穆山月面前话多。因此她只对那宫女笑了笑,半点多余的消息都没有透露。
及至到了穆景瀚屋里,孟笑添请安道:“臣女问二皇子安。”
穆景瀚放下手中正在读的书卷,对孟笑添点了点头,又往她身后看了看,“怎么你自己来了?三姐呢?”
孟笑添生了一张很温柔的面孔,哪怕脸上不笑,也不会让人觉得她在生气。她道:“是我自己有些事情想要同您说。”
“请说。”
“这事儿是个秘密,不知您是否方便让其他人先退下?”
穆景瀚不知孟笑添在卖什么关子,但自然也应下。
待众人都离开后,孟笑添才道:“二皇子,您可曾注意过月牙儿的眼睛?”
“她的眼睛怎么了?”
“她有时好像看不见——今日我同她闲谈时察觉的。”
“……我知道了。”穆景瀚沉吟片刻后给出了答复,“多谢你告知。”
穆景瀚送走了孟笑添,心不在焉的走到侧殿。他的母亲文惠嫔正在教穆临瀚说话。
穆临瀚从来不是个好学生,文惠嫔让他说东他便说西,让他指南他就看北。穆景瀚不知他们母子俩鸡同鸭讲了多久,但文惠嫔的脸色难看极了。
见他来了,文惠嫔立刻丢开穆临瀚,“景儿,你要去哪里?”
穆景瀚坐到母亲对面的胡床上,向她微笑:“母妃,我要去一趟坤宁宫。”
“又要去寻三公主吗?”
不过是一句最平常的问话,但自那日文惠嫔与穆山月聊过后,此刻落到穆景瀚耳里就变得刺耳起来,“嗯。”
“母妃那日同你说的,你忘记了?”
“……大皇子并非嫡出,而嫡出的漾瀚还小,景儿,母妃希望你……”那一日母亲的话在耳畔萦绕,穆景瀚不但没有忘记,甚至连母亲身上好闻的暖香在她说哪一个字时浓烈的传来都记得格外清楚。
“母妃,我自有主张,请您放心。”穆景瀚保持着笑容,说出往日最常对母亲说的话。
之后他起身,看也不看身边的临瀚一眼,就往坤宁宫的方向去。
穆景瀚从漫长的宫道走来,被骄阳晒出一头一脸的汗。
临窗读书的穆山月不曾察觉,她的眉头微颦,贝齿轻扣下唇,是读到要紧关头才会有的紧张。
穆景瀚便站在穆山月的屋门口,抬手用袖子将满脑门的汗水拭干,静等穆山月将那一段看完。
半柱香的时辰过去,穆山月翻了一页,余光瞥见门口的人。她看过来,先是一怔,又笑起来:“阿景。”
穆景瀚盯着她的笑颜,腿不知怎么就迈开朝她走过去,脸上也堆起傻笑:“月牙儿,姐姐。”
“你什么时候来的?”穆山月合上书,走到书桌前方的红木椅上,让穆景瀚在自己对面坐下。
宫女端上两碗冰碗来,在一边笑呵呵道:“二皇子早就来了,奴婢本想通报您,可二皇子怕打搅了您,不让传呢。”
穆山月没应她的话,直到她上完冰碗退下了,穆山月才道:“我说你的脸怎么这样红,原是在日头里等的。小心晒伤了。”
“没事,我是男儿,不用靠脸。”穆景瀚故作大咧咧地说,果真逗出穆山月的笑靥。
穆山月嗅到穆景瀚身上传来一股汗味和着青草味,又有文惠嫔身上独有的茉莉花香。几股味道合在一起,她用帕子轻轻点了点鼻尖,颇怀念他前几日身上的竹香,“吃吧,别贫嘴。”
穆景瀚是真的热极了,也不推脱,一碗冰碗端起来一饮而尽。
搁下碗后,他便直入了主题:“姐姐,你的眼睛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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