浅浅的草木气息蔓延开,漂浮在空气中,绵长又安静。
须臾后,苏梨微微抬眸:“大人来姑苏就是为了把这个还给我?”
“嗯。”
苏梨怔愣了一瞬 ,有些受宠若惊:“这也太麻烦您了……”
徐新则不甚在意:“应该的,你不是也帮我抓过人,说起来我应该是要还的。”
苏梨哪敢让他还,连忙推脱:“不用不用,举手之劳罢了。”
徐新则喝茶的手微不可查地顿了顿,眸中的情绪略带微妙,复又习惯性地垂了垂眼,随意抿了口茶水。
苏梨丝毫未察觉,而是问道:“大人,金陵的事处理的怎么样了啊?”
她一脸急于撇清的样子,像是生怕他要还她什么一样,还不着痕迹地岔开话题,徐新则淡淡地看了一眼:“差不多了,后面的事,已经派人跟着了,就等护城河修好。”
思忖了下他的话,苏梨两手拢着茶碗,眼睫轻轻扇动了两下,沉吟道:“大人是要离开了?”
“嗯。”
“大人是要回长安吗?”苏梨又问。
徐新则缓慢地点了下头,笑了笑问:“怎么?”
苏梨摆了摆手:“没事没事,我随便问问。”
苏梨心虚地吐了口气,差点就要将自己也要去长安的事给暴露了。他们的任务都是极为机密的事,不能轻易透露给别人。
坐了没多久,徐新则慢慢站起了身,苏梨也连忙跟着站了起来。
他看着她,眼眸中光华流转,嗓音似清泉淌过:“那么,再见了苏姑娘。”
苏梨大大方方地笑了一下,眼里闪着灵动的光:“好,会再见的。”
他的目光有些深,终也是敛起唇角笑了下。
春日里的梨树碧绿如翡翠,风吹起一树梨花簌簌作响,阳光碎得耀眼,恰如他嘴角的笑,干净又明朗。
俗世动荡,白云苍狗,人来人往如过江之鲫,相遇的太匆匆,便各奔东西,从此再无音讯,不过尔尔。
他转身往外走,苏梨送他出去,两人都没再说话。
直到走出大门,徐新则忽地停下了脚步,苏梨也跟着他停下来。
然后,她听见他说:“苏姑娘既是临渊阁的人,想必一有任务也会各地奔走吧?”
苏梨疑惑了,不知他为何问起这个。但他没说错,她便点了点头:“是。”
“那,有机会来长安吗?”徐新则眼眸深邃,目光灼灼,不疾不徐道。
“如果有任务的话,就会来的。”虽然不知道他为什么这么问,但她仍是老实交代。
“知道了。”伴随着话音落下,徐新则突然笑了笑,眼角勾起,眸子里映着细细碎碎的光。
万法缘生,皆系缘分。有缘之人自会再见,徐新则心里如是想着。
苏梨愣了一下,她没见过他这样笑,笑起来疏离感淡了许多,尤其是那双漂亮的眼睛也跟着弯起,显得整个人温柔又缱绻。
徐新则没再说什么,就转身告辞了。
苏梨默不作声地在原地站了会儿,直到再也看不见他的身影,她才慢吞吞地往回走,垂着眸,嘴唇翕动,轻轻咕哝:“下次再见了,徐大人。”
—
翌日,知府大人就上门造访,与陈千和商量着运送贺礼的事。苏梨没心思去听,扔给了安屹,自己跑出去胡吃海喝了。
马上就要离开姑苏,她可得在最后的时间好好的逍遥一番,一大早便出了门。等安屹来找她时,她早就不知道跑哪儿去了。
苏梨正在醉仙楼吃着饭时,偶然碰到了陶芊芊。
上次自他收拾完郑周意之后,派人通知了一声陶芊芊,两人就再也没见过。
她正旁若无人,吃得自在,是陶芊芊先看到了她,先叫的她。
苏梨眸子一亮,微微颔首。
“上次的事,还没亲自跟苏姑娘说声谢谢。”陶芊芊上前,温顺说道。
苏梨慢慢地放下了筷子,不甚在意道:“陶小姐言重了,区区小事,不足挂齿。”
“是芊芊叨扰。”陶芊芊很是礼貌。
苏梨顿了下,见她一直这么站着也不太好,便热络道:“你若不介意的话,我让人添一双碗筷,桌上的菜刚上齐,我还没怎么动。”
“不介意。”陶芊芊从善如流地坐了下来,殷殷笑道:“我刚在想,你就点这么几个菜,也不知道够不够吃。”
“够了,我都吃不完的。”苏梨笑道。
陶芊芊不以为然,倏地伸手,招了人上来。
苏梨惊诧了一下,见她毫不手软地又点了好几个菜,轻声道:“这么多,我们两个人会不会吃不完啊。”
陶芊芊不甚在意:“没事,吃不完就放着,这顿饭我请你,就当谢谢你之前帮我。”
苏梨咽了口口水,心里不禁喟叹,大户人家的小姐就是不一样,出手都这么阔气。
要知道,醉仙楼跟金陵的云鼎楼差不多,菜肴精致但价格却不友好。苏梨难得放任自己来一次醉仙楼,都是省着点的菜。
“那我就却之不恭了。”她坦率道。
“嗯,你随意就好。”
菜上得很快,没多少功夫就被端了上来,陶芊芊拾起筷子,随意问起:“苏姑娘怎么一个人来醉仙楼吃饭?”
“马上要离开姑苏,也不知道多久才能回来,想着趁离开之前要大吃一顿。”
陶芊芊轻轻一笑,艳美的容颜上绽开生动的神色:“那确实得好好吃一顿了。”
倏然间,苏梨似乎是想起什么:“对了,你的婚事怎么样了?”
“出了之前那事,爹娘没再着急我的婚事了,我现在也是一身轻松。”
“那挺好。”苏梨真诚道。
陶芊芊笑了,看起来心情也很好。美人一笑,苏梨看着也舒服,嘴角不由得也噙上了笑容。
两人身份迥异,却也能聊的到一块儿去,陶芊芊更是比她想的还要随和,一顿饭吃得是意料之外的愉快。
苏梨吃尽兴了,就是有些撑。等她跟陶芊芊告别之后,消食一般慢悠悠走回去时,安屹正在门口蹲守着她。
她赶紧讪笑着上前:“大师兄怎么站在外面,等我吗,不用等我……”
安屹连一句话都没说出口,就被苏梨往里面推,完全不给他说话的机会。
他抚了抚额,从心底生出一种无奈。她一天都不见人,把事全扔给了他,这时她还一脸讨巧的冲他笑,安屹顿时什么都不想说了。
罢了,随她去吧,谁叫她是自己的师妹呢。
-
几日后,他们从姑苏动身前往长安。
他们俩去长安的次数都屈指可数,况且还是头一次坐船去,苏梨一时还觉得有些新鲜。
然而,就这么走了几日,苏梨就不觉得新鲜,因为实在是太无聊了。
船上可没有那么多可以消遣的事,第几百次叹息了一声,苏梨看了眼正在看书,一副悠闲自在的安屹,皱着眉头道:“大师兄,你不无聊吗?”
安屹看了她一眼,又淡淡收回视线,语气波澜不惊道:“你要是无聊,我这儿还有几本书……”
苏梨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很有自知之明:“我才看不进去呢。”
坐了半天,苏梨正准备出去遛遛的时候,船上就有人慌忙地跑进来,着急地对着两人说道:“不好了,不好了,外面有人打人了……”
苏梨心里咯噔了一声,看向安屹。两人几乎同一时间默契地对视了一眼,然后起身便往外走。
说来这次运送贺礼前往长安,两人都自发地保持低调,毕竟主要目的不是在这上面。但谁叫自家师父交代了他们这事儿,两人就算再想置之身外,也得好好地护送贺礼到长安。
是以,一路风平浪静倒是万事大吉,万一出事了两人也难撇清关系。
等他们走出船舱,外面已经围了一圈的官兵,都是这次护送贺礼的人,而人群中央倒着的两个人,已经有些鼻青脸肿了。
苏梨认出来那是船上的船工,她的眉目下意识一拧,询问身边的官兵,声线有些冷:“怎么回事?”
身边的官兵自然也是知道这两人的,再加上知府大人特意吩咐过,一旦有事发生,要全听这两位的安排,而他们又从侧面得知这两位是临渊阁的人,一下子就更加肃然了,就连这次主要负责护送贺礼的大人都要听他们的。
见苏梨问起,身边的小官兵丝毫不敢怠慢,赶紧道:“回禀两位,这两人是船上的船工,未经允许擅自闯入了放置贺礼的仓库……”
“你胡说……”
那两位船工脸涨得通红,厉声反驳道。
“贺礼可出了问题?”苏梨抿了抿唇。
“没有。”
这么一听,苏梨的脸色稍稍缓和了些许,眉梢微动:“为什么打人?”
“私自闯入仓库,我们怀疑他们是想偷窃贺礼。”
“我们没有。”两位船工中一位较年轻点的小伙仍不停地辩驳。
苏梨微微侧头看了眼安屹,对视了一下,安屹点了下头,苏梨瞟向那位船工:“你们为什么去仓库?”
似是终于有了说话的机会,较年轻的这位船工立马道:“今天我们见天气不好,恐有大浪,怕出什么意外,便想着对船上的货物进行加固绑扎,贵重之物就更得重视,谁知我们刚到仓库,没说几句话就被官兵给打了……”
说着说着,年轻的小伙似乎是委屈了起来,默默地抹了把泪。
他的身形高大粗壮,体格魁梧,长年在船上干活,风吹日晒的,肤色黢黑。就这么一个腰大臂粗的小伙抹起泪来的场景,看起来多少有些滑稽又难免让人动容。
苏梨怔了下,正准备说点什么时,这边官兵的头领也从一边匆匆忙忙地过来,连忙接过了话:“误会都是误会,这次是手下的人没弄清状况,任意妄为伤了人,是小的没有管束好,还请两位见谅。”
说着,他给身边的人使了一个眼色,连忙把还倒在地上的船工扶了起来,又再三道歉。
瞄了几眼他们两人的面色,这位大人接着赔笑解释:“两位也知道船上的货物贵重,不得出任何闪失,否则大家都担不了这个责,所以手下的人有些一惊一乍了。但他们也并非刻意挑事,我一定会好好补偿两位船工的损失,今日之事是我考虑不周……”
一番话说得冠冕堂皇,面面俱到,饶是苏梨再想说些什么都说不出来了。她给安屹使了个眼色,干脆抛给他解决,谁叫他刚才一直作壁上观。
瞟见她的眼神,安屹心领神会,往前走了两步,嘴角敛起习惯性地假笑:“我知道,大人不想将此事闹大,不然不好交差,那么还是让手下的人先给两位船工道个歉吧。”
一下子就被身前的年轻人戳破了面子,这位大人面色微微有些挂不住了。瞥见这位年轻人一副风平浪静,平和淡定的面色,却又无比清明,仿佛洞悉一切的眼神。
他心颤了一下,赶紧吩咐手下的人道歉,又谄谀道:“两位船工我一定好好补偿,手下的人也会严加管教。今日之事,能不能不要告知给知府大人?”
他不过一介小小的芝麻官,可没什么本事,好不容易得来这一差事,要是真被知府大人知道自己办了这样的事,这官位是别想保住了。因此,此刻他心里慌得不行,如履薄冰。
安屹挑了挑眉,不置可否:“这得问这两位船工,看他们能不能接受道歉和赔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