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夜刚下了一场雪，雪下得很大，来得突然。
暖阳的照射并未让人觉得温暖，而是愈加的寒冷。枝桠覆上了一层厚厚的白絮，隐隐折射着光。
楚沐拢了拢黛色的绒毛披风。这山的小路实在不好走，饶是她从军几载也是有些吃不消。思及此，她微微一愣，转头看她身后，脚印深深浅浅烙在路上，那是已经走过的路，已经过去了。
楚沐苦笑，已经过去了不是么？可就算是过去了，她身上依旧背负着一条人命——阿九的命。
今天是阿九的祭日，启安也会来。楚沐这两年为了不碰上他，都是挑着下午的时间来看望阿九。
约摸过了两刻钟的时间，楚沐才看见一间木屋，木屋的不远处是一座墓碑。
“启安还没有来过么？”她停了一会儿，而后走近了开始扫墓。
楚沐以往来的时候，阿九的坟前只有祭拜用的东西，今天这还是头一遭，同样就意味着启安还没有来，他们很可能会遇上。
楚沐叹了口气，躲了启安那么久，希望今天也能就这样过去。
好一会，楚沐把从篮子里拿出的东西一一摆上，然后坐在墓碑旁，就如同当初坐在阿九身边。
她举起酒杯，笑了笑。
“阿九，我又来看你了。想我了么？我想你了。你看，我带了你最爱的梅子酒，是我亲手酿的，可还不错？”
“明然他，疯了。先皇留下遗诏，指明让五皇子继位。五皇子给了楚家两个选择……诶，你瞧我，好不容易来看你一次，尽说些你不喜欢的话。”
“往后我可能不会来了。你说皇宫意味着什么呢？囚笼？的确是啊。”楚沐指尖触着碑，一片冰凉。
许是酒精的作用，楚沐不知不觉就睡了过去。整个人缩在披风中，当初在边城被风沙吹磨过的皮肤已经恢复，小脸罩在一片阴影中，白如玉脂。睡梦中，似有人唤她：“小五。”
……
……
楚沐这一觉醒来，便到了傍晚。她半眯着眼，橘黄色的烛火发出明晃晃的光，许久才清醒过来，恍然发觉她在木屋里。
“醒了？”一人着了黑色衣衫，端坐在木椅上。
不是启安又是谁？
“嗯。”楚沐应了一声。
木屋内，有的是沉默。
“我还有事，先告辞了。”楚沐是受不了沉默的，于是下了床准备离开。她伸手推开门，寒风作势钻了进屋，凛冽拂面吹来。
她突然停住，对启安道：“这两年，我一直欠你，欠沈家一个道歉。对不起，阿九的事……是我的错。”
启安没有说话，楚沐本不好再开口，只是有些话她不得不说，“两年了，启安，寻个好人家的姑娘过日子，阿九也会放心。”启安的手慢慢用力握住，楚沐却没有看到：“明年我可能不会来了，你要记得来看阿九，她最怕……”
“楚佑！”启安低喝一声，“你欠下的帐还没还清就想离开？”
寒风刺骨，也刺心。
楚沐身子一僵，随即她仰起头，声音中含有笑意，“是啊，我欠下的帐一辈子都还不了了。所以启安，我不打算还了。”
“砰——”
木椅倒下的响声。
楚沐还没回头，面前的木门被启安一推关住了，启安将她转了过来按在木板门上。楚沐不敢抬头，“你，这是做什么？”
启安呼吸急促，嗓音低沉：“你怎么敢？”
“我……”
“你怎么敢以为我心悦小雉！怎么敢让我娶别的人！怎么敢接了陛下让你入宫的旨意！楚佑，你怎么敢？”
耳旁响起的话语中，除了愤怒与无奈让楚沐忽视不了，她好像从中还感受到了别的情感，让人心悸。
”启安……”这一刻，楚沐除了唤启安的名字，似乎什么也做不了。眼泪还是流了下来。本是可以克制的，可是启安质问的话将她的心开了一个缺口，所有的情绪都倾倒了出来。
替兄长撑起楚家的苦楚，从军舍弃红装的委屈，失去至亲一般的姐妹的难过伤心和内疚……
楚沐如同失语，只会抓住启安的衣襟狠狠地哭泣。
启安将楚沐抱住，待楚沐平静下来后，退离了一步，将外衫脱去：“大雪封山，出不去，先歇在这里，明日再做打算。”
楚沐哭得太狠，一时间喘不过气，她揉了揉通红的眼睛，没有说话。
大雪封山，多半是走不掉了。
不知是不是不好意思，楚沐在木屋里寻了个地坐下，离启安远远的。
启安神色不明地瞧了她一眼，并未多言。
夜色渐深，气温下降，楚沐不自觉把自己抱成团，抬头望了启安，才看见他只着了单薄的衣衫，问道：“你不冷么？”
“你说呢？”启安反问，故意忽视了被孤零零放在床上的玄色大氅。
“要不你坐过来，暖和一些。”楚沐想了想，开口道。她自幼被当做男儿养成，长大后直接从了军，会的那些礼仪都是阿九之前交给她的，是以对男女之防倒没那么看重。
启安也是不客气，起了身移步坐在楚沐身边。楚沐将披风解下盖上，分了他一半。
这世间要问谁最了解楚沐？除了阿九便是启安，楚家人都要往后排。
就在楚沐快要睡着的时候，启安道：“楚佑，有一种方法可以让你还清你的债，你愿不愿意？”
楚沐迷迷糊糊问他：“是什么？”
启安靠近了楚沐，在她耳边道：“嫁给我，嫁进启家。你愿不愿意？”
“你说什么？”楚沐半合的眼睛一睁，清醒了许多，不可思议地问道：“你刚刚说什么？”
“嫁给我，你就是沈家的半个女儿，不仅可以替阿九尽孝，还能让阿九泉下安心。你愿不愿意？”启安看着她，一字一句道。
启安承认，沈家人早已放下了，并且希望楚沐也放下，毕竟当初的一切，错的不是她。是他一直在利用楚沐对阿九的愧疚，将他们牵扯起来，不至于因为阿九的离去而失了联系。
但现在要是能娶到楚沐，有什么不可以做？不择手段又怎样？倘若是以前，他可以忍。可他知道了楚沐对他并非无意，怎能忍的下去？当初看她的眼神，不仅仅是责怪，还有压抑。
是的，压抑。
“不可以。我嫁了，楚家要怎么办？”楚沐推开启安，逃离了那里。
“陛下那里，我去想办法。你只要说，你愿不愿意？”启安盯着楚沐，不肯放弃这个问题。
三次你愿不愿意，每一次都好像敲在楚沐的心上，楚沐像是受了蛊惑，喃喃开口。
“我愿意。”她愿意，不顾楚家，只顾自己的做一次选择。
……
……
启家嫡子娶亲的前三日，楚家次女楚沐殁了。
新娘名为楚悠，家世平凡，容貌普通，可启家偏偏就相中了她。让不少京城少女恼恨不已。
只是自启家嫡子娶亲后，启家和沈家渐渐淡出朝廷，不问朝事。
几年时间不过是眨眼。可发生的事情实在太多了。
楚沐同启安生了个女孩，很是漂亮可爱。大概是见启安成了家，几位老人都安了心，撒了手，依次离去。
他们搬离了京城，寻了个好地定居下来。
女孩名启雪，乳名念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