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新梦 

黑夜,无月,星光微弱。笙歌站在毕府门口,小心地敲敲门。
无人回应。
她也不气馁,按照自己一贯的频率持续不断地敲门,最终,大门“吱呀”一声,打开了。
笙歌迈进大门。虽然门后没有人,但她仿佛并没有注意到这点异常,挎着自己的行李径直往里走。穿过垂花门,进入内院,笙歌熟练地走过花丛,绕过枝繁叶茂的桃李,但树后露出的却不是房间,而是又一扇大门。
笙歌叹了一声,继续往前走,停在大门口,抬头望着头顶“毕府”五个金字匾额,一时疲惫不堪,又束手无策。
她只能继续小心地敲门,同时在心里默数:三一,三二,三三……
数到五十,大门打开,门后照旧没有人。笙歌头也不回地穿过垂花门,进入内院,走向花丛。这一回,花丛却不那么无害了。
这些花的花茎上都带着刺,肆无忌惮地伸出枝条,勾住来客的衣物。笙歌左右闪躲,还是被钩住了裙子。她想伸手去解,冷不丁后背又挨了一下,这次是一支发簪。
笙歌拔出后背的发簪,感觉到伤口迅速涌出大量鲜血。不过按照经验,过不了多久这个伤口就会愈合,她索性坐在花丛中休息。
她知道自己是在做梦,但梦境却是无数次重复同一件事,敲毕府的门,进入毕府,发现空无一人,四处探索,受伤,又发现毕府大门,再次敲门。
无数次的重复,她已经厌倦了。事实上,在毕夫人出殡后第二天,她就拎着自己的行李进了毕府,一路上并没有人为难她。甚至到了毕寅铭正妻薄堇面前,对方也没多说什么,只让人给她安排了个住处,还送了些绸缎布匹给她裁新衣服。
笙歌知道这是当家主母的风范气度,以薄堇的家世地位,根本不屑于和一个小宫女计较。她自然也不会刻意去拨薄堇的火气,毕竟此次出宫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她只是不知道,从毕夫人逝世那晚开始,自己会夜夜噩梦缠身。
笙歌随手摘了一朵花,一边扯着花瓣一边思考。
挨过这场梦,再醒过来,就是三月初一了。根据毕寅铭前几日寄回的家书判断,这几日他就该回来了,到时候就得让她正式过门。
但毕家说过不插手立储之事,为此,毕寅铭的父亲不惜与自己亲妹妹毕夫人断交十余年,直到逝世,也没入宫看看毕夫人。眼下毕家家主虽然换了人,但态度依旧不明确,即便她过了门,也不一定能说服毕寅铭倾力助苑博怀登位,得有个万全之策。
另外……还有那件事,自己在宫里查了这么久,一点头绪都没有……笙歌无意识地揪着花瓣,用指腹细细揉搓花药,忽然听到不远处传来一声大喝:
“谁!”
听声音是个男人,雄浑有力,中气十足。
笙歌猛地回神,默默压低了身体,将自己藏进花丛中。
这场梦她已重复做了将近半个月,期间循环无数次,从未出现过第二个人。但不知为何,这一次居然和之前不一样了。
笙歌竖起耳朵仔细听,却没再听到那个声音。她疑心是自己听错了,便慢慢探出头,想要查看。哪知刚越过花丛,头顶忽然传来一阵凌厉的风声,利刃割裂空气,迅速划过她的头顶,像是早有预料。
笙歌惊恐地瞪大眼睛,捂着嘴又蹲下了。数息后,几缕长发落在手臂上。
一阵脚步声响起,步伐稳健,离笙歌不过咫尺之遥,却并没有远去,而是在笙歌面前徘徊。笙歌捂住嘴,慢慢将脖子往后仰,试图看清对方的样子,但夜色朦胧,只能看清对方腰上有一圈金闪闪的东西,似乎是一条蹀躞带。
没来得及细究这人身份来历,笙歌又被他诡异的脚步声吸引了注意力。这个人一直在笙歌面前徘徊,但脚步声却是从左到右传过来的,一共七步。笙歌仔细数过,到第七步时,落在右前方的脚步声就消失了,然后左前方不远处就会接着响起脚步声,仿佛是另一个人跟在前一个人身后,重复着前一个人走过的路,但只有一个人的脚步声。
笙歌想起自己也曾遇到过这样的事,更加后怕。
当时她在雾中徘徊,是不是也有人躲在雾外听她的脚步声,推测她是谁,甚至注视着她的一举一动?
忽然,脚步声又消失了,四周顿时安静得像是根本没出现过第二个人,只有被削落的头发证明刚刚发生的事确实是真的。
笙歌怕再被发现,屏住呼吸等了好一会儿才探出头。这一次,再没有忽然袭击的剑,只有面前散发着幽香的花丛。
笙歌慢慢起身,捏着断发穿过花丛往前走,一步步靠近熟悉的大门。
她站在门口做了个深呼吸,一敲门,门就开了。
给她开门是毕府的家丁,恭恭敬敬地问:“请问您找谁?”
笙歌脱口回道:“找毕夫人。”
“找夫人何事?可有拜帖?”
“是宫中的毕夫人派我……”
还没说完说完,她就意识到了不对劲。这对话如此耳熟,像曾经发生过一样。她一边往里走一边回忆,终于想起来,刚刚的对话和场景,不正是半个月前她进毕府时发生过的吗?
一醒悟,笙歌当即抽身,像一个旁观者一样,看着自己曾经经历过的对话一一重现,看着薄堇听她说完来意后,脸上半分异样也无,挥挥手让人退下,看着熟悉的侍女带她走着熟悉的路,进入熟悉的房间,嘱托她熟悉的话。
侍女前脚刚离开,笙歌后脚就把自己抛到床上,看着帷帐,思考这一夜的梦。
今晚的梦相较于前几晚,有很多不同之处,譬如那个不知名的男人以及他的剑,又譬如这一次,与现实几乎一致的对话。
笙歌仔细回想着刚才的惊鸿一瞥,想起那个不知名的男人腰间蹀躞带上似乎还挂着匕首,看装扮是个武人。只可惜没来得及看到更多,就被凌厉的风声吓得躲了回去。
她躺在床上想了很久,没从自己过往见过的人中找到相像的身影,却觉得自己越来越困,上下眼皮直打架,打着打着,就阖上了。
等她再醒过来时,外面天色已经亮了,正下着濛濛细雨。
笙歌也没起来,窝在被子里望着帷帐发呆。她实在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只知道自己陷入了莫名的噩梦,然后被送到了毕府,又在毕府陷入更深的噩梦。
发了一会儿呆,她叹了一声,打算起床,忽然发现自己枕边多出了一块半个巴掌大的玉牌,表面泛着淡淡的荧光。
笙歌猛地坐起身,将玉牌拿在手里反复打量。
这块玉牌呈长方形,长约六指,宽约四指,通体翠绿,四角刻着繁复交叠的云纹,正面中间刻着两个奇怪的字,笔法飘渺如云烟。
笙歌不认识这两个字,便翻过玉牌,查看背面。玉牌的背面方方正正地刻着大盛朝通用文字,一共两句:神明昼出,恶鬼夜行。后面似乎还有两句,不过被那微弱的光遮住,无论笙歌怎么弄,也没法看清写了什么,只能猜测是还不到时候。
将房门拴好,笙歌又从随身的香囊里取出一张纸条。这纸条通体泛黄,边缘粗糙不平,一看便知是多年旧物,但上面的字迹却还算清晰,只是许多字已经被暗红色污渍掩盖,看不出本来面目了。
“大兴……年……得一玉牌……各有奇技……后知……七块……”
笙歌将纸条与玉牌放在一起对比,只能初步认出这些字,不过她可以肯定,自己手中的就是纸条上写的“玉牌”。
只是纸条上说这样的玉牌共有七块,而眼下笙歌这儿只有一块。并且她还不知道这些玉牌可以用来做什么,也不知道是否需要凑齐,是否能被抢夺。她只知道自己一定要跟踪这条线索,才能不辜负将带血纸条留给她的人。
房门忽然被人敲响。
笙歌慌忙将纸条和玉牌收进香囊里,仔细藏好后,才打开门。
门外站着薄堇的侍女芳弈,带着许多零碎的布料,身后则跟着一个老头儿。
“妾夫人,夫人吩咐给您做几身新衣裳,奴婢带来了样布和裁缝。”
笙歌听薄堇提过,也不觉得突兀,后退几步将两人让了进来。
芳弈一进来,就将堆满布料的托盘放到笙歌面前的方桌上,随手拿起几块一尺见方的样布道:“这是南边来的提花素锦,王都里正流行,妾夫人看看,可还喜欢?”
笙歌打眼一看那样布,又瞟了眼芳弈的神情,心里立刻明白,芳弈表面上恭恭敬敬,暗地里却是用几块样布奚落她。
原先提花素锦产量少,被列为贡品,非王室不可用。后来南郡制造局的几名织工改进了工艺,使得提花素锦的产量大幅度增加,也慢慢进入了世家大族的府邸。芳弈是在说她原为宫中之人,现被送入毕家,任人剪裁摆布。
这话虽然刻薄了些,但事实的确如此,笙歌也无意反驳,便装作没听懂,随意指了个桃红色。
立在一旁的老头儿立刻收好样布,躬身道:“烦请妾夫人起身,让小人量体。”
笙歌刚起身,立刻想到那玉牌还在怀里揣着,可能会被发现,当即推辞道:“这可不太方便,还是照着我的旧衣裁制新衣吧。”
老头儿迟疑地看向芳弈。
芳弈似乎有些惊讶,却也知道这样挺省事,不必在这儿等半个时辰,看着裁缝跑前跑后,写写画画,便应下了。
笙歌从衣橱里取出一件从前毕夫人赏的新衣服,交给老头儿,快速将人打发走。等两人离开,她又将门锁上,取出纸条仔细辨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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