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乍见

毕寅铭和薄堇到薄府时,薄府上下已经乱成一团了。薄熙和骤然痛失爱妻,几乎一蹶不振,老管家只得一面张贴讣告,一面指挥丫鬟仆从们出去采买棺木、寿衣、白绸等物,张罗着先办丧礼。
薄堇伏在毕寅铭怀中哭了一路,一进家门又扑向临时搭建的灵堂,跪倒在布垫上痛哭呜咽,整个人悲痛欲绝。受其感染,毕寅铭也跪倒布垫上,替自己岳母上了三炷香。
薄熙和便站在棺木旁,痴痴地望着棺中女子,又望着女儿及女婿,良久,才示意薄堇去书房谈话。
毕寅铭无暇顾及薄家父女的密谈,他心中记着自己岳母离奇的死因,刚上完香便要求去现场看看。管家忙着招呼来吊唁的薄家亲友,无暇脱身,便随手指了个家丁,让他带毕寅铭过去。
薄夫人娘家姓周,家族早已没落,人丁凋零,只有个妹妹,是王上的四夫人之一。两姐妹自幼相依为命,因而周夫人回家省亲便直接到了薄府。为此,薄熙和还特意将自家府邸旁边的一处宅子买下来,打通围墙,好好装饰一番,做了周夫人省亲时住的行馆。
为表示亲近,周夫人便将五个月大的九王子也一并带了出来。
但自从九王子出了宫,夜夜不得安眠,睡至半夜总得哭闹一番,搅得两位夫人也不得安眠,周夫人更是神思倦怠,容颜早衰。不得已,薄夫人便自告奋勇让妹妹去别处安睡,自己则亲自照顾九王子数日,几乎衣不解带,当做亲儿子般。
但昨夜,却出了事。
毕寅铭站在行馆主屋门口,打量着屋内陈设。和别的富贵人家家里也没什么不同,无非是因为多了个孩子,因此桌上多了些奶盅,房梁上也多了两根吊索,似乎是挂着个摇床。
“姑爷,就是这儿了。昨晚夫人老早就让我们退下,自己哄着王子睡了,但之前九王子住在这儿,夜夜都要哭闹,因此这院里总留着几个下人奶妈,好留心夜里动静。”
那家丁咽了口唾沫,眼神里透露出惊恐,指了指门栓。
毕寅铭凑过去一看,门栓是空的,也就是说,这间屋子无法从里面锁上。
“但是昨晚……原本是九王子经常哭闹的时候,屋里却什么声音都没有,过了一会儿,有个奶妈听着一声响,像是夫人在叫。她怕夫人熬夜伤身,不小心摔着自己,就起来看看……却发现屋里亮着灯,但门推不开。”
家丁不敢进去,只得将半个身子探进屋,伸长手臂,指着屏风后若隐若现的一张摇床对毕寅铭道:“奶妈将我们叫醒,让我们把门撞开,期间我们一直听见摇床在响,但朝里面喊话却没人回应……后来摇床声音没了,门一下子就开了,我们才发现门根本就没拴住!”
说完,家丁打了个寒颤,捋捋双臂,向后退开好几步。
光听这描述就能吓得人鸡皮疙瘩直冒,毕寅铭想起自己遇见的那个皮肉里全是虫子的婴孩,不禁心中一凛,慢慢迈进屋。
虽说家丁描述得可怕,但这屋里着实没什么特别之处。毕寅铭粗粗打量一圈,又绕到屏风后看摇床和地面。摇床里的垫被整整齐齐,隐约有个小孩身形的凹陷,盖的薄被堆在摇床一角,上面干干净净。
毕寅铭又低头查看摇床所在的地面,一点蛛丝马迹都找不出来。
“你们进来的时候,九王子在哪?”
“在摇床里。”
“薄夫人呢?”
家丁的声音越发哆哆嗦嗦:“夫人躺在床上,像是太累睡着了。”
毕寅铭转身看向架子床,凑过去检查被褥。被褥同样整齐干净,看来薄夫人走得很安详。那摇床为何会响?毕寅铭想起那个婴孩,难道问题出在九王子的尸身上?
“九王子的尸身呢?”
“您回来前刚被人带回宫了。”
毕寅铭颔首,当即出门,跟管家招呼一声,就准备进宫。但刚出薄府,就在门口碰见自家家丁,被告知笙歌在宫中落水,被毕寅泽给救回来了。
毕寅泽是毕寅铭庶弟,今年才十八,依照世家子弟惯例去做了御前侍卫,平素吃住也在宫中,只有休沐才会回来。
毕寅铭只好匆匆改道回府。
直到未时将尽,毕寅铭才回到家,一进内院便见一名长身玉立的年轻男子正擦着湿漉漉的长发,从东厢房里走出来,似乎是刚沐浴完,衣衫还有些散乱。
正是毕寅泽。
“兄长怎么回来了?”毕寅泽有些惊奇地问:“嫂嫂家的事处理完了?”
“还没,不过那边的事自有他们家人操持,我就回来看看……”
毕寅泽转转眼珠,笑道:“兄长放心,小嫂子我救回来了,没伤着。”
提到笙歌,毕寅铭这才反应过来,忙问:“她去宫里做什么?怎么会落水?你又怎么会恰好救了她?”
“看她穿着打扮,应该是去为九王子守灵,不过为何落水我倒是不知。”毕寅泽随手将面巾扔给侍女,凑到毕寅铭跟前。
毕寅铭沉默片刻,将他拉到一边:“王都最近不太平,你在宫里可发现什么异样?”
“异样?什么算异样?”毕寅泽想了想,“王上近来噩梦频仍,被行刺后越发警惕,侍卫们天天忙得不可开交。这算异样么?”
毕寅铭摇头:“我是指……在没庭里软禁的那个俘虏,她们有何异样?”
那样诡异的女子,倘若是王都人士,他不可能没见过,因此只有可能是外来的。而外来之人中最有嫌疑就是那个北曷的妖女希越。要知道当时他能抓到希越,纯粹是意外。北曷圣女并不是生来注定的,需要在符合条件的候选人中经过特定仪式挑选出来。毕寅铭赶巧在选拔仪式时攻破了圣坛,战况惨烈,希越是唯一幸存的圣女候选人。
但毕寅泽回忆过后,却无奈地摇摇头:“似乎不见有何异动。”
忽然,他像是想起什么,又道:“不过今日小嫂子落水的地方就在没庭旁边,也不知有没有关联。”
毕寅铭颔首,匆匆应了几句便往后院走,直到进入笙歌房中才慢下步子。
笙歌的房间原本是间客房,并不大,碧纱橱后的卧房就更小了。毕寅铭放轻脚步穿过碧纱橱,在狭小的空间里尽量躲避着房中陈设,最终到了笙歌床边。
这是他第一次仔细端详笙歌,这个姑母的心腹宫女,自己的妾室。细看之下,这姑娘也不过十七八岁,生着一张小巧的鹅蛋脸,双眉微蹙,双眼紧闭,嘴唇发白,毫无血色。一头如瀑青丝放在身侧,发尾还有些湿。
说不上倾国倾城,却也算小家碧玉,楚楚可怜。
毕寅铭仔细看了一会,心中权衡一番,伸手掀开了笙歌的被褥。被褥里透着潮热水汽,想必是刚洗了热水澡,已经换了干净衣服,此刻睡得正香。
他屏住呼吸,又解开笙歌的衣带,将她的衣襟往下拉,刚要检查她脖颈是否有伤,一凑近,抬眼,猝不及防撞上一双含羞带怯的剪水秋瞳,顿时愣住了。
笙歌醒了?
事实上早在毕寅铭推门进来的时候,笙歌就已经醒了。不过她目前很虚弱,无力应对来人,便假装仍在昏迷。但对方出乎意料地上来就解衣宽带,令她不得不睁眼看看是哪个登徒子,大白天的就敢公然闯进来。
却没想到是她正牌夫君。
毕寅铭慌忙收回手,刚要辩解什么。笙歌早已反客为主,扬唇微笑,千娇百媚地唤了一声:“夫君。”
饶是知道宫中混长大的宫女多半能装会演,听了这一声,毕寅铭还是浑身一机灵,起身,后退一步道:“我……我就是看看你……有没有伤着。”
还真是太阳打西边儿出来了。笙歌腹诽一句,面上乖巧地回答:“谢夫君关心,妾身是失足落水,呛了几口,并未有别的伤。”
毕寅铭点头。要说信,那是完全不可能信的。笙歌是宫女出身,不可能才出宫不到一个月,就连走了多年的宫中路况都不清楚了。这个失足落水一定是借口,至于真实原因,毕寅铭暂时还猜不到,左右不过是在宫中结了仇家,得罪了某权贵等等,他也不想猜。
“那就好……之前也没来得及细问,你……你跟着我姑母多久了?”
“回夫君,妾身是七岁入的宫,九岁就跟了庄贞夫人,已有八年了。”
毕寅铭点头:“那你今年十七,比阿堇小两岁。”他顿了顿,接着道:“比三王子大一岁,你们关系应该不错吧?”
他本是想试探昨天三王子那番示弱拉拢他的话是不是笙歌教的,但笙歌听了,却突然激动起来,挣扎着起身,惶恐道:“妾身恪守女训,绝没有逾矩之举!”
毕寅铭一愣:“不,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想知道姑母……”
“夫人之意,妾身也不甚明白,左右不过心疼将军,让妾身来侍奉将军吧。”
笙歌安静下来,乖巧地眨着眼睛望着毕寅铭。
毕寅铭见她变脸极快,自觉摸清了笙歌的底细,料定她是个心机深沉的丫头,顿觉头大。转念想想薄堇似乎也不是个软柿子,更加为难,只能期盼往后家宅安宁。毕竟薄堇是他父亲为他挑的妻子,笙歌是他姑母的人,就当府里多张嘴吃饭吧。
这样想着,毕寅铭很快就离开了。
打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