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赛马

等笙歌再醒过来,发现自己身处一个极为陌生的地方,帷帐窗纱全是淡粉色,被褥厚实,上面还绣有精美的合欢花,屋里到处透着合欢花的清新甜香,装饰也是盛放的花草,玲珑剔透的珠玉等物,一看便知是女儿家的房间,却不是她的。
笙歌当即起身打量自己,身上没有半点不适,衣物已经换过了。她一时有些茫然,难道毕寅铭把她卖了?
倒也不是不可能……她本就是个婢女,身契大概在毕寅铭手里握着。
笙歌心里涌起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下床换了衣服,打算出去看看。一推开门,大片绿色映入眼帘,此时阳光照在面前这片竹海里,清风拂过,涛声阵阵,如波光粼粼的水面,望之令人心旷神怡。
“妾夫人醒了?快洗漱吧,厨房刚做好了午食,还是热乎的呢。”
一名女子端着热水从不远处走来,边走边道:“小少爷用过早膳就回去了,嘱咐我们好好伺候您,您先洗漱吧。”
笙歌听得一脸茫然,追问道:“这是哪?你家小少爷是何人?”
那女子笑道:“这里是乔家在梨山的别业,我家小少爷,就是您的夫君,镇远将军。”
毕寅铭正拎着包袱跟三两个人等在娇河渡口。
清风送爽,河边桃花飘香,河中大小船只往来穿梭,行人步履缓缓,欣赏春光,不远处还有小儿跳入水中嬉戏。毕寅铭阖上双眼,深吸一口气。
这才是人世,与之相比,入夜后的王都简直是地狱。
“嘭”一声,又一条船靠岸,船夫跳上岸来将绳子往岸边石柱上一挂,用粗狂的嗓子叫道:“有没有人要进城呐!三十文一位!”
毕寅铭睁眼,摸出一两碎银子扔给那船夫,率先跳了上去,道:“走罢。”
船夫知道这是要包船了,立刻欢喜雀跃地将银子放在嘴里一咬,又在身上擦了擦,放进怀里。随后,他一边跳回船上,一边跟等在岸上的另外几人赔罪。说了没两句,拿起竹篙往岸边一顶,小船便晃晃悠悠离了岸,汇入河上来往船只中。
毕寅铭站在船头,望着两岸游人逐渐变多,心里一片平静。
昨晚笙歌昏倒后,他便将人送去了离陵山不远的梨山别业。那座山中小院本是母亲留给他的东西,她一直希望能有个乖顺懂事,温柔贤淑的儿媳,每年一家人一起去山里住一段时间,修养身心,只可惜她没等到毕寅铭成年就去世了,而现在由他亲自带过去的那个女人,根本和“乖顺懂事,温柔贤淑”沾不上边。
“兄长!”岸上忽然传来一声大呼,打破了毕寅铭的沉思。
毕寅铭侧头看去,来者正是毕寅泽,他这才想起今日毕寅泽休沐,估计是在家没找到他,就出门碰碰运气瞎找了。
“在前面停吧。”毕寅铭吩咐船夫。
快到岸时,毕寅铭一跃上岸,往前走了几步,迎上毕寅铭,两人身高腿长,并肩走在街上,也算养眼,因此有不少姑娘驻足停留。
只可惜两人都无心关注此事,毕寅泽见到了哥哥,一下子欢喜起来:“兄长你昨晚去哪儿了?箫兄和我到处找你,你是不是忘了?我们约好去演武场看赛马的!”
毕寅铭的确忘了,这事儿似乎是两年前他出征时许下的。那时毕寅泽还小,痴迷赛马,做侍卫那点儿俸禄全投进了马场。虽然毕家不是没钱,但赌博毕竟不是件好事,因此毕寅铭一直管着他,两兄弟关系一度很僵,直到两年前他即将离家,许诺了凯旋后一起看赛马才算和解。
“你还喜欢赛马?这两年的俸禄都投进去了?”
毕寅泽神秘地笑笑,低声道:“我现在不赌啦,箫兄帮我找了人,我现在是一名赛马手!”
他有些骄傲地仰着头,正巧看见追过来的萧祈,连忙挥手叫他:“这里这里!”
萧祈远远听见这个声音,分开人群走过来,对着毕寅铭就是一通埋怨:“你跑哪儿去了!不知道小爷我出来的时间不多了么!”
“怎么了?说得像是命不久矣……”毕寅铭想笑,可话音未落,又想起昨晚的经历,忙上下打量他一番,见他脸色似乎不太好,顿时严肃起来:“你做噩梦了?”
萧祈本来还在计划着去演武场最近的路,一听这话,顿时翻了个白眼,没好气地道:“你就咒我吧!小爷新婚在即,夜里做梦都要笑醒!哪儿来的什么噩梦?”
毕寅铭有些摸不着头脑了:“我记得你还挺排斥成婚的……”
还没说完,就被萧祈打断了,萧祈一脸嫌弃地道:“说什么说什么呢!小爷我可没有龙阳之好!怎么可能会不喜欢成婚!”
毕寅泽在一旁忍不住笑出声,点破其中关窍:“听说与萧兄定下婚事的那位卢小姐小时候,因为摔了头,剃过发,像个男孩子,被箫兄……”
瞥见萧祈亮出的拳头,他知趣地闭了嘴。
但这点提示已经足够让毕寅铭从记忆深处将这件事扒拉出来了。原来萧祈少年顽皮,将姑娘认成了小子,带着人家剃了发的卢小姐下河洗澡,还强要扒人家裤子,被卢尚书一状告到王上那里,两家因此交恶数年。
“原来是这段奇缘。我还记得当时人家哭着说自己是女孩子,你还说了句什么来着……”毕寅铭装作刚想起来,学着少年声线道:“你是女的?你哪里像个女的!你要是女的我就终身不娶!”
萧祈难得有些不好意思,白了眼毕家兄弟,佯怒道:“她那时又瘦又小还秃头,可不就是个假小子!我认错不是很正常么?!”
他话音刚落,背后忽然传来一声惊呼:“小姐!”
三人回头,只见一名身姿窈窕的绿裙女子小跑着离开,同色衣裙的丫鬟跟在后面不断呼喊:“小姐!小姐等等我!小姐别生气!”
毕寅铭与毕寅泽对视一眼,心道凑巧,刚在议论卢小姐,谁知人家就跟在后头。见萧祈还在发呆,两人一齐推了把萧祈,异口同声道:“还不快追!”
萧祈这才回神,慌忙追了过去。
“箫兄走了,这下只有兄长陪我去演武场了。”毕寅泽领着毕寅铭,边走边试探:“兄长今日怎么一大早就出城了?”
毕寅铭听出了这试探,直言道:“昨晚临时有些事,去了趟梨山。”
提到梨山,毕寅泽便止住了话头,毕寅铭也不再解释。两人虽是兄弟,却不是一母同胞,因此交谈中总有诸多忌讳,例如提及母家。毕寅铭的母亲出身上三品世家雾川乔氏嫡系,身份比之毕寅泽的母亲廖氏简直判若云泥,平时为了不让弟弟自卑,他很少提及母家,但今日……也算是实话实说,只是凑巧罢了。
两人沉默着走了一会儿,毕寅泽忽然指着不远处道:“快到了!”
毕寅铭循声看去,只见一座一人多高的木质拱门出现在眼前,大门敞开,人群络绎不绝地涌入,透过旁边低矮的栅栏,隐约可见蒙面骑在马上的骑手。
“兄长,”毕寅泽忽然叫住他:“如果这场我赢了,可以答应我一件事么?”
毕寅铭不明所以地颔首,注视着毕寅泽带上头盔和面具,走入马场。片刻后,赛马准备区大门敞开,十二匹马蓄势待发。毕寅铭找了个有树荫的角落站着,等待结果。
毕寅泽很少向他要过什么东西,因此一旦开口,他有求必应。但毕寅铭从未见过毕寅泽如此郑重,只想要一个承诺,他猜不到那是什么,只能等。
正好,他也有事要毕寅泽帮忙。
锣鼓声一响,十二匹马便如飞箭般射出马场,甲字号骑手一马当先,领先其他骑手半个马身,并且逐渐拉开距离。毕寅铭眯起眼睛仔细看看这位甲字号骑手,对方一身劲装从头包到脚,只在背上用白漆涂了个“甲”字,并不能认出是不是毕寅泽。
很快就到了弯道,过弯道是最容易被反超的时候,那位甲字号骑手显然也知道这一点,握紧缰绳,将身子压得极低,试图加快速度。但就在他低下身子时,一位丙字号骑手直接纵马越过了他。
那马显然是匹好马,身高腿长,膘肥体壮,毛色油光水滑,一看便是平日里定是被喂养得极好,真到了赛场上也没让主人失望,弯道抢先是把好手,现在丙字号骑手已经领先。
毕寅铭将目光投在那名丙字号骑手身上,暗暗心惊。倘若他没看错的话,那匹马是西域进贡的大宛神驹,每年只有三百匹,大部分供应军中,只有极少的一部分,在刚入王都时便被王上赏赐给了上三家的子弟,他养在后院的黑云便是一匹大宛神驹。
难道这个丙字号骑手是毕寅泽?
毕寅铭来了兴致,目不转睛地望着那匹枣红色大宛神驹一路遥遥领先,又在第二圈弯道处被甲字号骑手超过。两匹马你争我抢地往终点奔去,最终还是丙字号骑手拔得头筹,摘下终点处竹竿上挂着的旌旗,径直进了马场。
他也跟进了马场,正看见最先到达的那位丙字号骑手下马,摘下头盔和面具,甩了甩汗湿的头发,露出的脸十分眼熟,却不是毕寅泽。
“北相大人好身手。”毕寅铭凑过去,压低声音打了个招呼。
薛慕逸显然不想暴露身份,又将面具戴上,欠身后退一步道:“比不得毕将军常年习武之人,将军谬赞了。”
不等毕寅铭再说,薛慕逸接着道:“薛某还有要事在身,告辞。”
毕寅铭刚要挽留,便见毕寅泽垂着头走过来,沮丧地唤了一声:“兄长。”
他同样浑身汗湿,像掉进水里的落汤鸡,整个人透着伤心失望,引得毕寅铭于心不忍,安慰道:“无事,你已尽力。想要什么就说吧,兄长能办到的,一定做。”
毕寅泽抬手摸了把汗,支支吾吾了一会儿,又垂下头:“算了,我不说了。”
毕寅铭也不勉强,直言道:“那这样,你帮我一个忙,我欠你一个承诺,可好?”
毕寅泽闻言,眼睛一下子就亮起来。
“什么忙?”
“查笙歌的来历。”
“笙歌是?”
“是……”毕寅泽忽然磕巴了一下,有些不自在地道:“是我新纳的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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