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孩儿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但再醒过来的时候，感觉自己肚子里像是有一个东西在滚，热热的。但她并没有在意这些，只是从衣服堆里爬出来，晃悠悠的要看了一圈家里陈设。
接着恍若梦醒，她着急忙慌的转向弟弟那一边。
男孩已经没有挣扎的力气了，比刚刚半死不活的模样好不到哪里去，整个人像是从水里捞出来一样。但女孩儿全然不顾的仔细端详他的脸，手指从鼻尖摸到他的胸口，察觉仍在起伏，才松了一口气。
她惶惶转头，一眼看到房间里有两个大人还吓了一跳。她害怕的往后缩了缩，但毕竟她身后就是弟弟的身体，她甫一碰到就停下了所有动作。
事实上房间内的两个大人也没余什么心情去看这边的小插曲，鬼王看着面前少女的脸，魂游天外了好半天，才被女孩儿的声音给叫了回来，她收了刚刚下意识锁住对方全身的气雾，“你怎么是这个样子。”
哪怕她对自己的脸并不太在意，但乍一看到和自己长得一模一样的人，还是会久违的有点惊讶。
“什么样子？”女鬼用和她一样的脸龇牙咧嘴半天，又好奇的动了动身体——要知道她出来几个月，也是有吞噬一些同类的，但得到的力量还没有这个人随便给出的多。
那么有一点已经确定了——虽然看不清这个鬼在想什么，但是不要对上。
因为她是鬼王吗？女鬼自己也搞不清楚。
“没什么。”宮瑶倒是没有什么恶感，见到这个场面依然能一脸淡定地发出疑问，“你叫什么名字。”
订正一下，这并不是一个问句。
已经有了脸，她当然不能毫无顾忌的表现出自己的心情，女鬼面无表情地看着她，“我没有名字。”
“那现起一个。”宫瑶思考了一会儿，慢悠悠的吐出了几个名字。
……怎么都是以宮字开头的？
“因为我叫宮瑶。”鬼王理所当然地说，“你接受了我的力量还跟我长得一样，就是我的眷属了，和我用一个姓不是很正常？”
女鬼楞了一下，很快反应过来这代表什么。
通常来说，鬼都是单打独斗的。毕竟大家都无法进入六道轮回，每日都在业火中听着自己和别的鬼被烧灼的哀嚎。
不管是人还是鬼，被烧得受不了了总会吐露心声的。大家都明白对方不是什么好东西，哪还能团结起来呢？
除非这只鬼是想培养一个替身出来帮忙挡灾，虽然它也不知道连这只鬼都打得过的仇家是怎样的存在。
“你想好了吗？”宮瑶继续说，她难得的有点活泼，“你不想的话我就自己选一个。”
这话还没有说完，女鬼就打断了宮瑶的话，“宮杨怎么样？”
瑶和杨，是读音很像的两个字。用一模一样的脸加上几乎一样的名字，当然会让她的计划变得更顺利。
“可以。”
宮瑶并无异议，只要她的名字里带有同姓就无所谓，“杨柳的杨吗？”
“……嗯。”其实女鬼并不识字，她含糊应了一声，心里说不出是开心还是难过。
“那两个呢，你也要给他们起名字吗？”
刚刚被赋予名字的宮杨看看那两个小孩，纤细的手指弹动几下，拂过自己的肚子，“他们两个也算你的眷属吧，还是小崽子，改个名也很快会适应的。”
宮瑶这时候好像才突然意识到她不知道那边俩小孩的名字，但她往那边走一步，那小女孩就明显瑟缩一下。
她自认不是个可怕的鬼，那么吓人的是谁？显而易见。
“你家里有大人的衣物吗？”
宮瑶没有坚持要靠近那两个孩子，而是远远地说，“要先给她穿一件衣服才行。”
要么是黑雾出行，要么是附身人体，从来不顾忌自己形象的女鬼看了看自己的身体，恍然：她很快用增强了不少的黑雾将自己的身体包裹，只剩下脖子以上的部分。
女孩儿惶惶然地看着她，几乎要把自己缩成一个球。
……于是宮杨还是没能选择简单的方式，只能在房间里转了半天，最后找到了一件短袖短裤。宮瑶瞥了她一眼，确定她需要花一些时间去补充一下常识。
直到宮杨有了点人的样子，宮瑶这才又转头去问女孩儿。
女孩没有直接回答，而是眨着一双带红血丝的眼睛询问，“我弟弟，他还会醒吗？”
“不到最后一刻，谁都不会知道。”宮瑶简单地说，“你弟弟，他是个怎样的人？”
这个问题难倒了女孩儿，她想了老半天，也只能蹦出一个“可爱”来。
她太小，思维能力无法支撑她使用精确的言辞去描述自己的感想。她只能认认真真地，苦恼的想了好半天。最后摇了摇头，“我不，我不知道……”
“不知道正好。”
宮瑶居高临下的看着她，心中微妙，“从今天开始，你就要重新认识你弟弟了。”
小女孩儿反应了好一会儿，才像是被按下慢动作的镜头一样转头，正好看到自己弟弟坐了起来。
他的胸口起伏着，深红色的眼睛不知道盯着哪片虚空。
没有言语，没有表情。
但这也足够了。
女孩儿扑上去，泪水从她眼中夺眶而出，发出的声音含糊极了，根本没法从她混乱的言语中读出什么信息。
同样是获得了“生命”的鬼，宮杨的表情和肢体语言就丰富多了。她慢悠悠避过地上的垃圾和衣裤，蹲到地铺前面观察这个小小的“哥哥”。
是太小了吗？感觉这小孩儿呆呆的。
还是……需要一点时间接受现在的信息？宮杨不知道自己怎么就有了这个想法，但作为鬼，她的直觉向来很强。
她眯起眼睛敏捷地后退，但下一刻，男孩儿的目光就落在她脸上。
深红和漆黑相撞，对视之间，倒是宮杨如临大敌。
但很快的，男孩的目光就没有再落在宮杨的身上了。
他眨了几下眼睛，逐渐有了点人的模样。他拍了拍姐姐的背，用嘶哑地声音说，“嗯，我在……”
这声音当然没有被正在发泄情绪的女孩儿接收到，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已经开始抽噎。弟弟没有停止轻拍，目光则是落到了房间里的第四个人身上。
宮瑶一派自然的和小男孩对视，并没有觉得这男孩的眼睛有什么可怕的。
多少年了，她见到的非人生物没有一千也有八百，更可怕的她都见过，并不会对一个小男孩升起什么害怕的情绪。
三只鬼一派静默，只剩小女孩儿时不时抽噎的声音。
宮杨等着女孩儿声音渐小，又见这两只鬼好像要把对视当成什么交流方式了，只能轻咳了一声，“那么，以后怎么办？”
宮瑶停止大眼瞪小眼的游戏，不假思索道，“帮我找人。”
宮杨：……啊？
不是，以你的行动速度，这世界上还有你找不到的人？
在沉默中，宮瑶继续发言，“不过那个人……姓名不明，种族不明，性别不明，长相不明。”
沉默，沉默是今晚的宮杨。
“你确定真有这么一个人吗？”一点有用信息都没有，这是你幻想中的朋友吗？只是为了找点事情做逗我们玩？
“有的！”宮瑶认真地说，“我能感觉到它，它已经出现了。”
宮杨说实话，真的有一种久违的痛苦的感觉，“那我们以什么凭据去找人呢？”
宮瑶看着她，脾气看起来非常好的样子，“看脸就可以了。”
在鬼王难得做梦的夜晚，总是会有一个模模糊糊的声音在对她说：
【……这样你就能一眼认出我啊。】
【……这样……永远不忘记我……就算再见，也务必第一眼发现我。】
但她还是想不出来多余的什么，只能把信息给了另一人让她帮个忙。
本来今天也是那个人要来的，但不知道她又跑去做什么了，就捎带了个小姑娘。
与其同时，宮杨总算是知道非要给她安上同一张脸的意义是什么了。合着就是为了让对方能够一眼认出来啊。
“就没有更多的信息了吗？”宮杨勉强又憋出来一个问题。
宮瑶仔细端详着宮杨的脸，过了好半天，她伸手碰了碰宮杨的脸颊，正是颧骨左右，“这个位置，有一颗痣。”
她的手指理应是冰凉的，但宮杨却感觉有一阵细微的悸动从她的脸颊传到胸口。
这就是鬼王对于普通鬼的压制力而已，宮杨在心里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脸上硬是没有漏出来一点端倪。
“你听到了吗？”她在宮瑶的手指收回之后迅速转身，看着地铺上的男孩，“那颗痣在——”
男孩的眼睛都没有往这边看，他抬手指了指自己脸上差不多的位置，“这里。”
他刚刚抬头了吗？
宮杨还想说些什么，但男孩又开口了。他说话的方式倒不像是孩子模样，也很慢，但字词抓得比自己姐姐准上太多，“有吃的吗？”
“吃的，不就在你的面前吗？”宮杨秉持着自己的鬼性，随口说道，“虽然瘦不拉几的，但好歹也是个优秀的储备粮。”
她说着，遭受到了另外两只鬼的视线，莫名带着谴责。
人间的鬼到底是怎么回事？
~
“我变成……鬼了？”
男孩停止了安慰姐姐的动作，他看着自己的手，孩子的手指上并没有通常鬼的尖指甲，“为什么？”
宮瑶不想多说什么，刚刚晋升鬼王眷属的宮杨就理所当然的接过了话匣子，为这位还搞不清楚状况的小鬼说了一下现在的状况。
“这也不能算是你主人的错，那时候你姐姐可是斩钉截铁的答应了呢。”宮杨说着还瞥了一眼鬼王，试图让这鬼王意识到这小鬼的特别之处，但宮瑶却没什么反应，好像在思考着什么一样。
而男孩的身边，他的姐姐小心翼翼地看着他，“我做错了吗？是不是一起睡过去更好？”
男孩转头看着姐姐，脸上居然出现了名为怜惜的情绪，“不……只是你不知道‘鬼’代表着什么。”
成为鬼，虽然能获得几乎永恒的生命，但带来的诅咒也是永恒的。
永远不能行走在阳光下，对于爱，开心，幸福一类的正向情绪几乎都无法感知，日复一日的被负面情绪给包裹，追求着强大，最后却无可避免的走向虚无。
鬼是渴求黑暗，带来绝望的生物。
但这个孩子还太小了，因为缺失教育，她恐怕连最基本的好恶都分辨不出来。
因此踏入了鬼的……陷阱。
是的，这并不是这男孩的第一次人生，在他的前一世，他看到了太多因为鬼而家破人亡的悲剧，他断不能让自己变成那种生物。
但是，但是。
他再抬头，和那个面容熟悉的女人对视——她的神情就好像是二人才第一次见面一样，是她把他变成鬼的？这么长时间，她又杀了多少人？
该斩杀才是。
但客观上来看，他已经成为鬼了，他要怎么才能杀掉这个新鬼王？
他要怎么办？
“成为鬼不好吗？”
宮瑶察觉到男孩的情绪，歪了一下脑袋平静地说。
“你能活很久，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以食人和永远无法行走在阳光下的方式？”
她以前不是这样一个人，为什么她变成了这个样子。有很多疑问盘旋在男孩的心里，直到对方继续说。
“我没有吃过人啊，吃人是必要的吗？”
“并且，我也可以在太阳下面走啊。”
宮瑶持续爆出来的惊人之语，令字在场的所有非人之物都感觉出了不对，除了小女孩儿。
她完全不知道这三只鬼在说什么，只能忍着不知道是疼还是热的肚子，虚虚地靠在自己弟弟身上，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你不用吃人？这不是鬼的本能吗？”宮杨十分困惑，“你是怎么补充力量的？”
“有这种事？”
男孩看起来有些惊讶，但囿于他的脸，并没有太多的表现出来。
“嗯。”光说无益，宮瑶走到窗户面前，伸手拉住凝结着一层不知道是灰还是油污的的窗帘，慢慢地把窗帘拉开。
外面的世界都被夕阳映照，甚至能看到远方的山峦模样。宮瑶看着那红彤彤的太阳，又转过头来，“鬼吃人是本能，但我几乎不会饿，也没有吃过人——人不好吃吧。”
她的表情太过坦荡，又好像和那个女孩相互重叠了。
“鬼和人是不死不休的敌人。”
男孩几乎感觉不到夕阳，也没有身为鬼的自觉，他的心里浮沉的都是有关于某个“武器”和一堆技能。
如果没有日轮刀，那么能用血鬼术生成刀刃吗？
“在讨论种，族，矛，盾的之前，还是先看看你妹妹吧。”宮瑶为男孩那边不住传来的感情而不舒服，冷淡地说，“她怎么这么短的时间晕倒两次。”
男孩马上看了看自己身旁的女孩儿，正看到她闭着眼睛，眉心微微拧着，身体摇摇晃晃，不太舒服的模样。
他马上让小姑娘躺在地上，仔仔细细地查看小姑娘身上有没有伤口。
“啊，说到这个。”宮杨突然想到了什么似的，“她好像有一段时间没吃饭了吧，我来多久了来着？”
这个问题，大概除了已经昏倒的小姑娘之外没有人知道。
于是什么问题都暂且搁置，三只鬼讨论了一下，最后由宮瑶带路，宫杨抱着小姑娘，男孩在后面背着的方式往医院走。
“医院是什么地方？”
男孩并没有要隐瞒自己特殊的意思。他换的衣服有点小，露出了细瘦的胳膊和小腿。幸而这组合里的人都不算是有常识的普通人，宮瑶很快就接受了这男孩超乎年龄的早熟，“是治疗人的地方。”
宮杨补充，“对于鬼来说，是个绝佳的狩猎场所。”
……
宮杨觉得很心累，这明明就是鬼的生存法则啊，为什么谁都不听她的？
哦，忘记这个鬼王是给人类打工的了，而这个小男孩看起来不仅很了解鬼还相当不待见鬼。
她莫名有一种走进了什么邪，教组织的感觉，总之就是非常不安。
宮瑶虽然没有带多少钱，但托她身份的福，她是可以随时随地叫过来人的。
这次也是一样，她打了电话，很快就有一个人赶了过来。
并不是今天早上看到的那个菜鸟，这看起来是个老手啊，宮杨暗想。
这老手过来的时候还有点惊讶——这对上什么都是一招秒的鬼王，怎么还有打电话问急诊的一天，难道她的能力突然反噬了？但过来一看——哦，没什么嘛，是有一个孩子生病要挂急诊。
等一下，等一下。
这个孩子是哪里来的？鬼王生的吗？
或许是他脸上的不可置信太过明显，几只鬼对视了一下，宮杨首先开口，“你帮忙挂一下急诊我回去会付给你钱的。”
“诶，这哪能让您破费呢，就直接记在我账上就行了，毕竟我平常工作还是要仰仗您的嘛。”
老手不愧是老手，在看到情况有点不对的时候立马就整理好了情绪，也不再看那和鬼王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女人，直接联系医生去了。
“我不是没有来过医院，但应该还是有别的程序的吧。”宮杨把女孩儿放平，三鬼集中坐在一排椅子上面，“这是你为人类打工，他们给你的福利吗？”
“差不多。”
医院门诊并没有房间里面安静，各种大大小小的噪音充斥着门厅，宮瑶百无聊赖的看着医院各处或多或少的黑雾，突然起身。
“你做什么去？”
“工作——”宮瑶歪了一下脑袋，问发问的少年，“你要一起去吗？”
宮杨：？等等，怎么不带我去？
她本想站起来，但身上的重量压住了她。
行吧，总不能让那个外表是小孩儿的怪物单独带小女孩儿在这里，宮杨迅速得到了一个说得过去的结论并且以此安抚了自己。
做下属嘛，不看开一点怎么完成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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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相信你没有吃过人，你身上的气味告诉我这一点。”
“你知道的还挺多，顺便，你是我转化的鬼，我死了你也活不了的。”
“那就一起去死。”总比永远担心自己可能会伤人更好。
“一起去死，然后留那个小妹妹一个人在这个世界上？”
男孩听到这里，好像突然发觉了什么，神情开始微妙起来，“那也比……被鬼环伺身侧……更好。”
“我是不介意你直接去问你妹妹啦，但是你以为一个普通小孩儿没有靠山，能在这个世界上活多久？如果你死了，她保证很快就要去找你了，建议你直接带她走比较保险。”
“果然是鬼才能做出的发言，自然死亡比变成鬼，比被鬼杀死好上千倍。”
“嗯？真的吗？”宮瑶时不时抬手，轻描淡写地把那些黑雾清除，同时漫不经心地说道，“我见到她的时候，她已经是准备随你而去的状态了，甚至自己快要饿死了，都要先去在意你。”
你“活”过来的时候，她哭得好像自己也死了一次。
不择手段的救活你，只能得到这么一句话，那小姑娘还挺可怜的。
“你出乎意料的是个冷血的孩子啊。”宮瑶继续轻描淡写地说，“你以前也这样吗？自顾自的死掉，把人家一个人丢在这世界上，你有问过那个小姑娘的想法吗？”
听到这句话，男孩不知道为什么，脸色有些苍白。
“嗯？怎么突然蔫了？”宮瑶打算拍拍男孩的脑袋，却被对方避开了。
宮瑶也没有生气，她沿着自己的直觉一路走，很快就找到了她这次的目标。
——那是一只几乎有桌子那样大的鬼，体态和黑雾有些相似——应该也不是很像，它粘稠得像是块沥青，时不时从一整团中分出成型的触手，贴在来来回回的病人身上，散发着使人不愉快的气味。
“不管怎么说，先看看我的工作流程吧。”宮瑶走到那个角落，抬起手——
那不成型的“鬼”虽然已经算是庞大，但那些力量并没有被很好的转化。
就像在打游戏的时候一次性把角色喂到很高的等级但不练习打怪，操作水平上不去当然很难打BOSS。
加上，这个BOSS才是满级。
于是那坨沥青很快就被宮瑶的黑雾包裹，甚至因为被喂得太肥了，跑都跑不掉，只是发出了几声叽咕的声音，就被毫无悬念的吸收掉了。
“人的话，好像是需要什么武器来‘净化’和‘拔除’吧。但是作为鬼，吃了就行。”
宮瑶是存了一点教导小孩的心思的，只不过她的速度可能太快了一点，小孩不知道有没有学会。
“我们去找小一点的，你去实践看看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