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莺呖呖娇啼,与厨房中的锅碗瓢盆声夹杂在一起,奏出光怪陆离的旋律。
除了节庆时分,宅中婢女的日子每天都相似。只有在间隙时候,众人才得空说笑几句。
一个娇俏厨娘指了指耳垂上小巧纤丽的银荔枝耳环,得意说:
“你们瞧我这耳环好不好看?昨儿个大公子还夸我了。”
林子昂在宅中是公认的玉面郎君,宅中丫鬟们都以得到他青睐为荣。
另一人低声笑道:“呦,还惦记着大公子呢,轮也轮不到咱们这些烧火做饭的。听说夫人打算把自家的侄女许给林相公,就要订立婚盟了呢。”
林家主母严氏的内侄女闺名唤作金燕,前几日来林家探望姑母,严氏便留她小住。看她年纪样貌与大公子林子昂相当,两家长辈便欲亲上加亲。
芝芙听罢,闪过片刻的恍惚,旋即又垂首继续干活了。大公子必定是要娶个门第品貌相当的妻子的,她也从未有过任何出格之举。只是一想到林子昂成婚后再不能与他自如说笑,心下仍有一阵隐隐的失落袭来。
忙完午膳,芝芙回房中小憩,一路上的阳光让人有些眩晕,便靠在山石上歇息片刻。
“芝芙!”
芝芙听有人唤她,抬起头,只见林子昂立在八角亭边,风姿翩然,扬袖示意她过去。
林子昂眸中漾着三分笑意:“有个好东西要给你。”
说罢,他已向她走来。
芝芙一愣,大公子已有婚约,她觉得略有不妥,犹豫了片刻后退了一步,福身施礼道:“听闻夫人已为为公子订了婚约,给公子道喜了。”
“哪里听来的话,你们小丫头瞎说的,怎么能当真。”林子昂嘴角上扬,微微一笑,眼神中似有几分恳切。
他从袖中拿出一物:“我在外头买了样好东西,檀香口脂,特意带给你。说罢,掏出个青釉牡丹鹦鹉纹的瓷盒。
芝芙心底仍觉不安,未敢伸手去接。
林子昂见状,轻轻拉过她袖角,温言软语道:“好芝芙,你再不收我可要生气了。”
突然一声尖厉的带着哭腔的女声传来,划破了午后安静宁和的空气。
“是我看错你了!”
芝芙和林之昂回头,发现严金燕站在不远处,正拿着绢子抹泪。说罢,严金燕扭头跑开。
林子昂见此情形,当即扔下口脂,慌慌忙忙追了上去,只剩芝芙一人木然愣在原地。
一柱香之后,夫人的贴身婢女便传芝芙去问话。严金燕方才一路跑去哭着告状。芝芙被传唤进去之时,只见严金燕还伏在夫人膝上,呜呜咽咽,时不时用手绢擦拭双眼。
林夫人看着立在一变的大儿子林子昂,骂道:“孽障,金燕这么个可人儿要许配给你,还不知足,拈花惹草的,越发不像话了。”
林子昂转头望向金燕,软语道:“好妹妹,都是我的错。这婢子几次三番向我示好,我不过看她可怜,才迫不得已赏了她点东西。如何会与她有情。”
他虽对芝芙有几分好感,可这几分好感和自己的利益相比原不算什么,反正是个丫头,撵出去也无妨,把自己撇干净才是要紧。
芝芙听完此话,犹如面门被直锤一拳。这个前一刻还软语温存的男子,转瞬便换上一副如此恶毒的面孔,恨不得把她踩成足底的烂泥。
林夫人听罢,已知晓是林子昂调笑了标致的丫头,狠狠数落了他一通。心底却觉得一桩风流韵事而已,无需闹大。自己的侄女兼未来的儿媳妇吃醋闹气,小事化了为上。
愤怒、惊讶、伤心交织在一起,芝芙僵硬地跪在地方,一时竟不知从何说起,拼尽力气开口为自己辩白:“夫人……”
“住口!”严氏打断了她,继续道:“金燕,大郎不过是赏了她件玩意,倒也未有什么下作之事。大郎与你马上就要定立婚盟,莫要生了嫌隙。既然这丫头讨你嫌,我立刻撵她出去。”
“姑母,这个没脸没皮的娼妇私相授受,行为不检,只撵走就算了吗?”严金燕泣涕不已,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
“不过是主家恩裳奴婢,算不得私相授受。”林夫人清了清嗓子。在她眼中,主家就算真收了几个下人也算不得丑事。虽要安慰自己侄女,也要维护林家的名声。
“金燕你受了委屈,这个丫鬟我必严惩,替你做主。今晚就赶出去。”
说罢,林家夫人扫视屋内众人,厉声道:“今日之事到底为止,出了这间屋子谁都不许再说一个字。有哪个管不住舌头的日后敢再嚼舌根,通通给我家法伺候!”
众人散去后,芝芙还木木地跪在地上。无端受了一番折辱,大脑几乎一片空白,恨林子昂无耻,恨自己有眼无珠,最恨的是自己无能。还未来得及为父兄报仇雪恨,便凭白无故遭受如此屈辱,悲愤之情涌上喉头。
林家夫人看她还跪在那里,吩咐道:“起来吧,别跪着了。”
芝芙木然,僵硬跪在地上。
林夫人道:“我对你另有安排。”
芝芙仍未从一片混乱中回过神来,不解问道:“另有安排?”
严氏正色道:“你快些起来收拾东西吧,有人赏识你是你的福分。你做的糕点新奇漂亮,我已和八贤王府的柳硕人商量好,即日起你便去八贤王府中当差。”
原来清明那天八贤王府的女眷尝了芝芙做的点心,十分喜欢。随口说了一句“我府里还没有这么精巧的点心”,林家夫人却上了心,有意把芝芙赠予八贤王府为厨娘。恰好她的贴身婢女与八贤王府厨房的管事嫂子是同乡,王府的柳硕人便很快答应了。八贤王是宗室中第一人,林家夫人欲借此机会与他府中女眷结交,是以刚刚语中对芝芙暗有回护之意。
于是,芝芙匆匆收拾了个小包袱,坐上了牛车,也不知拐过了多少街巷,终于来到八贤王府。
悄悄掀起帘子,眼前的飞檐翘角令人惊叹不已。她生平还未到过如此峥嵘轩峻、辉煌富丽的府邸。一个仆妇出来接应她,领着她从角门进去,走进去后,景致又与远观大不相同。花木竹石,楼台亭舍,无不精美。粉墙黛瓦,雕梁画栋,一派风流婉约之景,想来是府中女眷的居所。拐来拐去,不知走过多少雕栏香阶,最后,仆妇把芝芙引到偏僻处一小跨院。
“这院子现在还空着,你就住这儿吧,收拾好了明日一早去厨房见管事的。”那仆妇吩咐了几句后,兀自去了。
此时日暮西沉,一缕残阳挂在天上,东边星月初现。王府各院一一掌了灯,更显得灯烛辉煌。
芝芙放下行囊后,抱膝蜷缩在自己的小床上。王府大院银灯盏盏,富贵非常。她这陋室中只有一破旧的纸灯笼,昏黄惨淡,照的她心中亦有一种无法言喻的凄惶。窗外夜色愈浓,茫茫然不知何处是尽头。一阵风吹入,灯光飘忽不定,恰似她缥缈无常的命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