暑天的热气消退，幽深的草丛中，圆润的露水滚落。墙角边促织唧唧地虫声此起彼伏，空气中已有了几分秋的气息。
柳家太太掐指一算，她在王府住的日子不短了，也不能总是住着不走，便琢磨着走之前把她心中的大事办了。
她清了清嗓子，对倩娘说：
“倩娘，咱们娘俩住了也一段日子了。娘跟你提过的事，你心里可得有数。”
倩娘不接话茬，只埋头在一旁做女工。一针一线，细细密密地缝一个锦绣香囊。
柳家太太见她不理睬，又问：“说你呢，怎么不说话。”
倩娘抬头：“娘到底想说什么？”
“还能说什么？当然是说你的大事。”
倩娘眉毛一挑：“我好端端坐在这里，能有什么大事。”
“你在这里装什么傻，我是问你，和八贤王之事怎么样了。”
“我见到八贤王，都是按王府里教的规矩请安行礼，未有过差错，能有什么问题？”
“你这小崽子，敢在娘面前装疯卖傻。忘了来之前娘怎么跟你说的吗？”她用食指指着素娘的脑门，“娘跟你说过多少次，只要你也入了王府，得了名分，日后可就有金山银山，一辈子吃穿不愁。”
倩娘不耐烦了，把手中针线一放，她想起冯翊郡公府和公主府中诸事，道：“娘，我不爱什么诗词歌赋，也不想整日被那些达官贵人看不起。她们既然瞧不上我，我也不愿入王府的门。”
“你个兔崽子，不知好歹。有多少人巴巴的想进王府的门还没机会，现在你踮踮脚就能够到，还在这里装蒜。当年咱们家贫，我看你姐姐从小就生的白净秀气，这才把她送到王府当丫鬟，幸亏你姐姐争气，站稳了脚跟。沾她的光，你弟弟能读书，你也能认几个字。如今老娘要让你也一起享福，你还敢不听。”
倩娘冷笑道：“娘，你要想荣华富贵，何不回去督促弟弟读书，让他给你挣顶诰命夫人的冠子回来。我没能耐，不中用，指望我是不行了。”
柳家太太一时语塞，说不出话来，只得拿出长辈的样子，苦口婆心道：“我是单为荣华富贵吗？八贤王是什么人，那是天上神仙般的人物啊。京城里打着灯笼也难找。”
倩娘嘟囔道：“八贤王一表人才，是神仙般的人物，自然得配个仙女儿。我要是争得过那些个侯门贵女，咱们家祖坟都得冒青烟。”
“你在那儿嘚吧嘚吧什么呢？”
柳家太太越看倩娘越气，一挥袖子碰翻了针线筐，连带着一旁倩娘刚做的香囊也掉到地上。里面朱红浑圆，晶莹如珊瑚的相思豆散落一地。
柳家太太吃了一惊，问：“你一个黄花闺女，要这些相思豆做什么？”
倩娘别过头去，一言不发。
一股火气窜上来，柳家太太大步上前揪住倩娘的耳朵：“你给我说实话，不然看我今天不打死你。”
“是做给陈大郎的！”倩娘忍无可忍，大声喊了出来。
陈大郎家中是打首饰的，柳家太太常领着倩娘去他家铺子，一来二去的，二人便暗生情愫。
柳家太太听完此话，几乎气晕过去，骂道：“好啊，你方才小嘴巴巴的说了这么多，都敢跟你老娘顶撞。原来是心中有别人了，真是有出息了。”
倩娘咬着嘴唇，低头不语。
她怒骂道：“打脊小贱人，辛苦养你是为了以后能嫁个豪门富室。你居然干出这等事来，我今天一定打折你的腿。”
“吵够了吗？还没进门就听见你们俩拌嘴，这里好歹是王府，你们闹起来了，叫我的脸面往哪里搁。”
母女俩一回头，见柳硕人站在帘后，面色铁青。
倩娘见是姐姐来了，如见了大救星，急急忙忙躲到她身后。
柳硕人吩咐翠荷：“快去取玉蝉膏来，叫她俩先去去火。”
玉蝉膏是上品茶膏，以蒸熟的茶黄包以布帛，束以竹皮，翻榨而成。融于热水中，顷刻化为光润透亮的茶汤。
柳家太太啜了一口茶，道：“你来的正好，快来看看你这个不开窍的妹子。我这次带她来小住图什么，她倒好，在外面……”
倩娘不理会自己的母亲，扑通跪下直接伏在柳硕人裙边，央求道：“姐姐，我与陈大郎早已心意相通，在王府小住的这一月，于我才是度日如年。”
柳家太太道：“你懂个屁，陈家不过是开首饰铺子的。要配也要配个大户人家。”
倩娘顶撞道：“什么大户小户的，我只知荒年饿不死手艺人。”
柳硕人惊诧极了，面前这个不爱说话的妹妹竟有这么大的勇气，把她深深震撼到了。
她思忖片刻，倩娘的话没有错。既然这个妹妹与朱门绣户没有缘分，陈大郎家中也算殷实，何不嫁与他做正头夫妻，为小富之家的当家主母，也省去在高门大户中委曲求全。
“娘，其实我早看出来八贤王对倩娘没有那般心思。”她继续说，“女大不中留。你回去后速速去找个媒人去陈家，若陈家郎君老实可靠，便叫他早日上门提亲，我会亲自给倩娘备一份丰厚的嫁妆，保她将来吃穿无忧。”
柳家太太见拗不过女儿们，虽心有不甘也只得认了，气的无奈长叹一声。
须臾，她又唉声叹气道：“我倒不是单单为了倩娘，也是为了你能有个帮衬。连我都已经听到风声，太后娘娘有意为八贤王和长兴侯夫人家的小娘子赐婚。你在王府中资历最深却没有儿子，怕你将来日子不好过……”
柳硕人拿起黑釉剪纸贴花的茶盏，透过莹润的茶汤，内壁上三只相逐飞舞的凤凰愈加栩栩如生。
她饮了口茶，垂下眼帘，徐徐回答道：“娘不必为我担心，我自有分寸。”
她未明说，心中却也暗暗有了打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