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还以为是心凉

A城的冬天特别冷,风是干的,把脸刮的发白,放在外面的手骨节发了青,人在尖啸的风里都难以行走。
于晔顶着朔朔的寒风,一只手紧紧拉住行李箱,她张望了一圈,最后等在最显眼的位置。
耳边的电话占线了许久,于晔挂掉,等了一会,又打过去一个。
这一次,在电话即将自动挂断的前几秒,终于被那个人接通。
她没有开口说话,身后熙熙攘攘的背景音透过话筒传到于晔耳边,人流穿堵,欢声笑语,她正处在温暖如春的宴会,觥筹交错间,匆忙接起她的电话。
“围枝。”于晔咳嗽一声,吸了吸鼻子,轻声提醒,“不是说好来接我吗?”
孟围枝拿着手机,有些艰难地拨开重重人海,冷淡地不知道和多少人打了照面。直到走出大厅的时候,脸上才显露出一两分柔和的意味。
“不好意思,”她说,“我现在就过去。”
“不用了。”于晔腾出手将围脖绕的更紧一点,然后伸手,招了一辆车。
在司机的帮助下把行李放在了后车厢,她一边关车门一边说,“你继续忙吧,我直接去你那儿了。”
孟围枝抵着手机的指腹微不可查地紧了紧,想说些什么,最后又硬生生咽了下去。
“……嗯。”
她挂断了电话。
短促的忙音后,于晔把手机从耳侧拿下来,联系人的页面简简单单,她站在原地看了许久。
大风近乎肆虐地刮擦过她细腻的脸颊,于晔站在原地,抬眼,遥望向高耸的阿贝斯山脉,风从那里起源,滚滚涌动。
她的态度与风同,来自A城的呼啸寒冬。
于晔的嘴角泛起一抹苦涩的微笑。
她和孟围枝相恋六年,明明性格脾气都清楚了,却仍然弄不懂她为什么时而生气。
一般弄不懂的时候,于晔会讨巧地一直呆在孟围枝身边。也不干什么,就是洗点水果,再引她说几句话。如果孟围枝愿意,于晔就俯身,轻轻地亲亲她的唇。
其实很怕孟围枝会问,“知道错了没有?”
于晔或许可以回答,“知道错了。”
“错在哪里?”
于晔开始沉默。
虽然是恋人,却一点甜言蜜语都不会讲。
如果她是古时候的妃子,大概是最不讨皇上欢心的那一挂。
幸好孟围枝从来都没有问过。
手指在屏幕上悬空了几秒,于晔踌躇地想,哄她吗?
应该哄的。
于晔心甘情愿地哄了六年,但是今天,她握着总是被孟围枝先挂断的电话,突然觉得有些累了。
六年里,于晔总是最后那个听忙音的人。同样,她也总是在感情里殿后和收尾。
六年如一日地缝补爱情的毛衣,企盼能熬过一个又一个的寒冬。
孟围枝很忙,忙到忘记来接她,因为在她眼里这是无足挂齿的小事,所以可以被忽略。而于晔被忽略了那么多年,孟围枝失约了那么多的事情,她早就已经习惯了。
只是偶尔……会有一点失落。
于晔面色如常地把手机揣回兜里,有些刻意地忽略过心底涌起来的一瞬间疲惫。
孟围枝攥着手机回到宴厅,这是突如其来的邀约,忙的她一时间忘记于晔今天要来。
她手上搭着纯黑呢大衣,不顾其她人的挽留,匆匆忙忙离开了宴会厅。
“阿高,快一点开。”她吩咐下去。
这是她为数不多的几次没有在车上看文件,反而是望着窗外发呆。那条光秃秃的路没什么景色,春天的时候还有几分蓬勃盎然的绿意,到了冬天,叶子都落光了,树头没什么令人眼前一亮、或者心旷神怡的好风光。
孟围枝看着看着,却不由自主地勾了勾唇角。
阿高在前方用眼睛望了她一眼,笑问,“孟总,于小姐来了吧?”
“嗯。”
孟围枝回过神来,她答应一声,笑容稍微收敛。
“不要告诉母亲,阿高。”孟围枝说。
阿高有些为难,“孟总,于小姐那么大一个活人,孟董事要是问起来……”
孟围枝厌烦地皱了皱眉,“你就说不知道。”
“……好。”阿高嗫嚅着。
孟围枝在别墅门口抖了许久的雪,开门的时候还是有一股凌冽的寒意被顺进了屋子。
于晔听到声响从厨房跑出来,她腰间还扎着鹅黄色的围裙,空气里萦绕着鸡汤的香味。
“回来了?”她把孟围枝的衣服接过来,手指触碰到略微的湿意,是屋外纷纷扬扬雪的残骸。
今年A城的雪格外大,如果打起伞,伞面不多时就累积成厚厚的银白。
孟围枝赶巧碰上了一波落雪,她出来的急,又没有带伞,风一刮,雪花埋天扑地的,兜了满头。
于晔的手稍微摸过衣服,她愣了一下,很快明白过来。抬头去看孟围枝,她已经别过了脸,匆忙往家里走。
“围枝。”于晔叫了一声她的名字。
孟围枝的脚步停顿,她偏过头,语气冷冷,“干什么。”
于晔走到她面前,摸了摸她的头发,有些湿。
“去洗个澡吧。”她心疼地看着她。
其实孟围枝的气色看起来比于晔好太多了。相比较而言,于晔只有手是温的,嘴唇还苍白。
“你……”孟围枝眼睛眨了眨,目光落在了于晔的面庞,她关心的话堵了堵,不知道怎么回事,不能像于晔那么自然地说出来。
但她的动作比她诚实许多。
孟围枝甚至连自己都没有反应过来,直到她看见于晔错愕瞪大的眼睛。
她触电般地缩手,于晔唇瓣那种绵软的触觉还残留在指腹,而她的心控制不住地狂跳起来。
细微的喜悦翻腾,孟围枝垂了垂眼,放在底下的手控制不住地捻了捻指腹。她想要让那种感觉再留久一点。
然而那种触觉很快就消散开来,孟围枝心里突然有些莫名的不爽,混合着宴会上的那种坏心情,她恹恹地扫过于晔的脸。
“不用。”
她没有继续久留的意思,转身就走。
于晔从惊慌中回过神来,她抬眼时,错过了柔软,却蓦然对上孟围枝冷漠的眼神,耳边是她淡淡的话,而她留给她的永远只有背影。
她怔怔地伸手,抚过孟围枝手放过的地方,那里的余温褪尽后,终究只剩下冰冷。
暖气徐徐地吹拂,室内的灯光暖黄明亮。手机上的预警说,今夜或有特大暴风雪,请各位市民做好防范。
极端恶劣天气。
一丝微弱而冰冷的风不知道从那里吹拂过她的脸颊,于晔被冻得打了个抖。
她咳嗽一声,余光瞥见书房的窗帘微微掀起一个角落。
原来是窗没关牢,还以为是心凉。
傍晚迫近,风雪欲来的气息越来越鲜明,甚至五六点钟的时候天边已经成为近乎血一样的红色。乌云在血色里沉甸甸地压下来,好像要接触到地面,看得人心惊又喘不过气。
于晔从厨房里端出三菜一汤,她本想要叫孟围枝下来吃饭,但怕打扰到她工作,还是盛了一碗鸡汤,端上了楼。
“围枝,”三下敲门,轻轻地,“喝碗鸡汤吗?暖暖身子。”
等了一会,里面没有动静。
于晔犹豫了一会,手覆盖上了门把手。
“围枝?”
“我进来了啊。”
于晔拉开了门,屋里没有开灯,就连窗帘也没有拉,暗沉沉的光线中夹杂着些许斜洒进来的红光,狰狞又朦胧,几乎将她整个人都笼罩进去。
一片静谧。孟围枝睡着了。
于晔顿了顿,她走过去,把鸡汤放在一边。
孟围枝的睡颜恬静,没有醒着时候的攻击力,就连不详的红光落在她脸上,都变得很温柔。
如果一直那么温柔就好了。
于晔本来想要叫醒她吃过饭再睡,但在那之前,她俯下身,轻而又轻地在她脸颊落下一个吻。
虽然是情人,但亲吻都是悄悄亲吻。
有一点悲凉。
于晔无奈地笑笑,她直起身,目光划过桌子上散乱的资料,下意识地给她理了理。
并不敢有什么大动作,因为孟围枝找不到资料的话会很生气,她只是让桌面看起来稍微整洁一点而已。
其实这次来A城,说起来也算阴差阳错。
几天前公司派来A城的人并没有考虑她,只不过因为于晔的自告奋勇,又因为A城暴雪预警,那么恶劣的天气,飞机还有延误的风险,太冷了,大家都不愿意去,负责人就把这件事情交到了她手上。
公司同事担忧的挺对,飞机延误了漫长的八个小时,于晔从凌晨三四点一直等到中午十二点,累的只在椅子上假寐了一会,中间还一度担忧飞机停飞,总之翻来覆去那么多想法,偏偏没有一丝怨言。
所以爱真的是很神奇的东西,因为要马上看见孟围枝,所以就可以顶着困倦疲惫,却只有想念和期待。
手机握在手里,微信里孟围枝说,我去接你。
她删删减减回答好多字,最后才发过去一个“好的”,孟围枝没有再发过来。
于晔当时挺激动的,她想,今天可以不用给孟围枝发天边上一朵很好看的云,因为说不定她们今晚就能在一起看一场大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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