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侠！手下留情啊！”
郭子玉咽了口唾沫，瞪着脖子上冰凉的利刃悔得肠子都青了。
这跳墙进来的女飞贼性子古怪难以捉摸，谁知道她会突然暴起挟持自己？云长舒还生死一线呢，连个替他求情的人都没有。
“女侠……你到底想干什么啊？”
“我问的时候你不说，我就只能拿你的命换答案啊。”温憬故作阴恻恻地笑道：“怎样，现在可以说了吧。”
“这……”郭子玉一个头两个大，“可……我哪知道他为何要杀玉阳啊！”
“你俩一根绳儿上的蚂蚱，你还能不知道？”
“我真不知道啊……”
“你不知道？那晚明明就在合谋算计玉阳和韩贵妃，你怎会不知道？”
“合谋是合谋了……”郭子玉仰天长叹，“可我们根本没有要杀玉阳，你要我怎么说啊！”
“嗯？”这倒是个意外。“那玉阳公主病危，为何要来找他？他难不成是神仙，能活死人肉白骨，闯地府改阳寿？”
郭子玉不由得气笑了，“女侠，你少看点戏本子吧。”
“真没有要杀他？”温憬剑刃逼近郭子玉。
“真没有。”郭子玉无奈道：“这事儿本就是凑巧，我们不过借机搭个东风罢了……行行行，我说，我说还不行？你先把剑收起来。”
见温憬收了悬声，郭子玉撩起袍裾坐在门槛上，摇头晃脑叹气。温憬便并排坐下来，二人望着廊檐下咕嘟冒泡的一锅药粥发愣。
这是前几日云长舒给温憬煮时剩下的半把米，熬成粥将将就就两碗而已。郭子玉嫌陈米难吃，又添了一把玄参进去，没找到木勺，温憬便从那棵枯桃树上折了根枝条洗净了搅一搅。郭子玉很有些嫌弃，但一看温憬那冷冽的眼神，也就没话说了。
“他能救玉阳，是因为他跟玉阳中的是一种毒。要想活命，只能以毒攻毒去赌一把。不巧，玉阳那孩子，连解药十分之一效力都承不住，所以只能靠他了。”
“如何解？”
“以血入药。”
温憬忽然想起云长舒腕上那道伤。“一定能解？”
“一定还哪里用赌啊。”郭子玉叹了口气，盛了一碗粥递给温憬。“女侠，来一碗？”
“多谢。”温憬接过来喝了不过几口，眼角余光无意瞥到床上的人，想了想，还是将碗放在桌上，盖了个壶盖。
“哟，女侠对他挺上心啊。”郭子玉见状揶揄道：“怎么说的来着？患难见真情？”
“闭嘴吧。”温憬瞪了他一眼，“所以你刚才的意思是，他费尽周折救了玉阳，就为了拉拢韩墨晗？”
“韩墨晗权倾朝野。”郭子玉耸耸肩，“你也看到了，以他现下的能力，想搭上韩墨晗就只有这一条路可走。”
这句倒是实话。只是韩墨晗多年经营身居高位，其城府深沉，玉阳若是皇子倒也罢了，但韩墨晗这种人又如何肯为了个小公主就与废太子勾结？将来哪个皇子继位不得拉拢他这个辅政大臣，他又犯得着和云长舒绑在一起，担上灭族的风险？
“我觉得你没说实话。”
“实话便是如此。”郭子玉咧嘴一笑，“女侠便是杀了在下，也是如此。”
韩墨晗帮助云长舒或许还为着别的什么，但郭子玉定然不会再说，温憬也只好作罢。何况眼下最重要的是出宫，将寒山玄玉送出去。这宁云的宫闱风波眼下对自己复国没有大的助益，无所谓了。
“好，那我不问了。”
“女侠不仅貌若天仙，更是冰雪聪明啊。”郭子玉叹道：“只是不知为何，女侠一定要吊死在云长舒这棵歪脖树上？”
“试探我？”
“不敢不敢。”郭子玉起身倚着门框，目光越过温憬落在床榻上的云长舒身上，半晌才悠悠道：“只是好奇，魏国血脉，要如何才能与宁云皇子在一起。”
杀机一瞬间浮现。
郭子玉下意识地将扇子举在脸前，便见一道寒芒挨着鼻尖停在自己两眼之间。若不是方才仰起了头，那此刻痛得就不是磕在门框上脑袋了……不，看那出剑的狠厉，恐怕还来不及感受到疼痛。
院中风起，斜阳映照在细长的剑身上，温憬冷眼看着郭子玉。
“嘉州郭氏之子，也不是不能杀。”
郭子玉将扇子取下来，看着好好一副扇子破了口子，心痛惋惜倒比眼下的处境更多些。温憬便知道这没正经的货之前都是装相来着。
也难怪这二人能凑到一起去，原来都是生死不顾的极品。只是云长舒是将生死由命成败在天写在脸上，他是装得吊儿郎当，实乃是跟天赌命的大尾巴狼。
“这绢扇可贵呢。”
“有你的命贵？”
温憬将剑再递出一寸，逼得郭子玉整个人紧紧贴在门框再无半点挪腾的空间。
“我来时路过嘉州，听闻郭六公子逃婚外出，至今不见下落呢。悬赏三千两将他带回去，可没说是横着回去还是竖着回去。”
“唉，那女子心不甘情不愿，不也丢下我与情郎私奔了么？”郭子玉不屑道：“女子贞名重要，我可以替她背了骂名。只是女侠要我回去，却不能够。在下不才，也会些花拳绣腿。”
“既然如此，那就各凭本事吧。”
悬声一抖，郭子玉却忽然弯腰滑了出去，人已飘然落在了院中，摇着扇子含着一点莫名的笑看着温憬。
“女侠好武功，不打行不行？”
“行啊。那你站着给我捆？”
“唉——强扭的瓜不甜啊。”
“扭了才知道。”
悬声再一次出击，穿过扇骨眼看就要刺在郭子玉身上，却不防扇子一合，郭子玉整个人都随着扇子顺着剑身滑过来。温憬看清了他藏在背后的一掌，脚下一点，腾空而起抽离悬声，翻跃到郭子玉身后，电光火石间与他对了一掌。
“女侠，我把云长舒剥光了送你，你放过我可好？”
“我用你动手？”
郭子玉噗嗤笑起来，一分神便被温憬割破了袖子，心中一凛，跳脱出去。温憬眼前一花，便见眼前只有漫天扇面碎片，郭子玉又坐到了那颗枯桃树上。
这人武功不怎的，轻功倒是厉害，温憬几次致命攻击都被他滑开了。不过到底有伤在身，温憬已感觉到伤口撕裂，一时也不欲再与他争执了，便收起悬声进屋去看云长舒了——方才有拖动桌椅的声响，想来他是醒了。
自然，温憬也是想通了他为何叫破了自己的身份。
悬声。
悬声原是御剑堂耗费数年，由数位名师合力锻造而成。后折断再铸，说剑非剑，似刀非刀，一直由魏国皇室珍藏，传为历代天子剑。大魏灭国后，一直由十二皇子佩戴。直到十四年前，十二将悬声送给了温憬佩戴。
天下皆知悬声，但少有人见过。嘉州郭氏这种庞大的名门望族在各国不乏身居高位者，郭子玉知道也不足为奇。
而他恐怕也无甚恶意，只是生性好捉弄人，以点破他人心事为乐，十分猥。
“女侠，真不打啦？”郭子玉站在院中喊道：“我进去你可别动手哈——”
温憬不想理他，气呼呼进了屋，便见云长舒果然醒了，坐在桌边望着那碗粥出神。
“给你留的，多少吃一点。”
“嗯……”
“怎么？”
温憬见他端起碗转了一圈，才抿了一口，忽然意识到他这一转，恐怕正贴着自己方才的唇印。但他已然吃了，温憬也无话可说，只好坐下来喝茶。
“女侠，这就要动手？可要我帮忙？”
郭子玉晃进来，见云长舒望着自己少了半截的袖子皱起了眉，便哈哈大笑着坐下来，伸手搭在温憬肩上。
“我方才答应了这位女侠，要把你剥光了送给她。”
这次温憬和云长舒都皱起了眉。
“你记吃不记打是吧？”温憬抬起手肘，给了郭子玉一拳，搬着凳子往云长舒旁边靠了靠。“别听他胡扯。”
“你们两口子这是要针对我啊？”郭子玉托着下巴，另一只手在云长舒面前晃了晃。温憬刚要去打郭子玉，便见他展开的手心里躺着一颗漆黑的药丸。云长舒要去拿，他却收拢了掌心，将拳头扣在桌上。
“先别吃了，说不定用不到。”
“说不定来不及。”
“这一粒药要了你的命去，玉阳也是来不及的。”
云长舒一怔，“我有分寸。”
温憬忽然明悟，“热毒来源于此？”
“女侠果真冰雪聪明天资聪颖智慧无双……”郭子玉拍马道：“这便是在下奔波数年废了千辛万苦才……”
“到底哪来的？”
“宣王。”
郭子玉见温憬又要掏出悬声，连忙抱头求饶，光棍道：“我奉未来太子之命来取他性命……女侠快快收刀，他有固元丹，死不了啊——”
郭子玉惊魂未定地从云长舒身后探出头来，摸摸头上断了半截的玉簪，心有余悸。
“云长舒，我救你，你救我，咱俩可是扯平，我不欠你了啊。”
温憬出刀自有分寸，不可能真要他命去，只是不给这贫嘴的浪子长个记性，他便会一直插科打诨下去。
“你真要吃？”温憬拦下云长舒：“你不要命了？”
“固元丹压制住了我体内热毒，吃不吃这一粒都无甚区别。但玉阳已等不了许多时日。”云长舒服下丹药，又喝了一口粥，觉得口中苦味淡了些，便起身回到床榻上等药力发作。“时候不早了，你该回去了。”
“行，见忘义……”
郭子玉嘟囔着，才走到门口，便听脚步声响起，灯火映照着天边残阳而来。郭子玉心头一惊，连忙窜到墙边，借力蹬了两步，便无声逃离了。温憬顶替了那小宫女的身份，便侍立在云长舒床前，看着他渐渐汗湿重衣，心想他所谓无甚区别，恐怕是指吃不吃到头来都难逃一死罢？
“不必担心。”云长舒捏了捏她的手指，轻声安慰道。
“没在担心你。”温憬将一粒固元丹推到他手心里，“我只剩这一颗了，省点吃吧。”
“好。”云长舒艰难吐字，轻轻拍了拍温憬的手背便松开了，转而低声问道：“我睡着这几日可有旨意吩咐？”
“昨日辰时，齐元忠来请你去汝铃宫，只是进来见着你的样子便回去了，此后再无人来。”
温憬自动忽略了一丘之貉郭某人，听着门锁打开，一众人离卧房越来越近，心猛地提到了嗓子眼。
“终于来了。”
温憬拿眼看去，云长舒翻身平躺在榻上，长舒了口气，便如齐元忠第一次来时那样，是期待已久，困虎脱柙的神色。
温憬不由有些疑惑。“谁？”
云长舒盯着头顶的藻井，悠悠吐出两个字。“皇上。”
轻飘飘的两个字，却在温憬心头炸开一道鲜血淋漓的伤口。
终于！终于可以见到屠灭魏国，害得自己家破人亡，颠沛流离的刽子手！只是天不留情，自己眼下不能将他杀了报仇雪恨！
温憬握紧了拳头，忍了又忍，好容易平静下来，便听齐元忠推开房门高声道：
“皇上驾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