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正襟危坐，修长的脖颈上横着一把寒光粼粼的匕首，恰如自己闯入广安宫那一夜。不过此刻躲在他身后的黑衣人显然跟牧蓝不是一路子。
又来了。
“你要什么？”
温憬眼睛微眯，黑衣人显然没想到这样凌厉的逼视，居然是来自一个纤瘦的小宫女，不由一怔。岂料这不过瞬间，便有一枚飞镖以一个极其刁钻的角度袭来，直奔自己露在外面的手臂，刚想用另一只手去接，却见月光映照下寒光闪烁，分明还有一枚！
若是自己探身去接，那另一枚必然命中自己面门。
好狠绝的手段，竟然全然不顾云长舒的生死么？要知道那一枚稍有偏差，死的可就是云长舒了。
黑衣人无可奈何，不得不拖着云长舒向后倒去躲开。
温憬腰肋伤口还未大好，射出这两枚飞镖所用的机巧力道已经让她再难继续借助暗器。见黑衣人识破了自己的谋算，便握紧悬声立刻飞身上前。
十四年生死边缘，早已锻造出一把出鞘利刃，丝毫不会拖泥带水。不过这人与先前女刺客牧蓝相比武功高出一大截，也无破绽可寻，更有人质在手，温憬也不免有些吃力。想要取胜，只能先让他无所凭仗，才能放开手脚去。
于是黑衣人起身之时，温憬立时出手，左手稳稳按在云长舒肩上，顺势一拉，便将人扯开，长剑只取黑衣人咽喉。
这黑衣人既有能力避开重重禁卫潜入宫中，必然不会如此草草了结。
温憬长剑刺来，他马上举手抵挡，箍在小臂上的寒铁盾与悬声发出刺耳的摩擦。温憬未曾想到这人有这等神兵利器，一击不中，不得不跳出躲开迎面袭来的匕首。
没能伤到温憬，黑衣人也不过多纠缠，目标明确，再一次将匕首对准了云长舒。
温憬离他太远，纵然三枚飞镖齐射，也已经救之不及，只能眼睁睁看着那匕首狠狠没入云长舒后心。
情急之下难以把握力度角度，两枚被打落，一枚偏了轨迹，误打误撞射中肩膀，眼见温憬又一次扑上来，黑衣人连看云长舒一眼都来不及，只能匆匆打开窗户迅速逃离。
温憬离他还有一步，却再也不敢去触碰那片黑暗中的人影。
他就静静躺在黑暗中，侧脸对着温憬，无声无息，似笑非笑，好像带着一股久违的温柔入睡了。
只是，这注定是一场噩梦。
温憬的犹豫只有片刻。
杀惯了人，一冷静下来，她很快就发现云长舒并非真的死去。于是她走上前，发现那黑衣人原来暗中翻转了匕首，改用手柄一端重击了云长舒，可惜他实在虚弱，便晕了过去。
温憬抹了把额头冷汗，扶起云长舒，唤了好几声，云长舒才闷闷地回应，痛苦一瞬浮现，他不由抓紧了温憬的手臂。
“怎么回事？”
温憬有些恼火。
毕竟没有杀手会在得手时突发脑疾突然心软，唯一的解释就是这场刺杀也是他阴谋里的一环。
“你到底想不想要这条命？”温憬掐着云长舒的肩膀，将他掐得闷哼一声。“你要想死，我这就给你个痛快！”
“不……我还，还不能死……”
云长舒终于开了口，说出了句完整的话。
“不能死？看来你是想死。”
温憬冷冷开口，但还是将他扶坐起来，端了杯水给他喝下，渐渐才缓过来。
“既能调动禁卫配合，又能找出身手这么厉害的刺客，还能将时间算得如此精妙，看来只有一个人了。”
云长舒抬眸，温憬就抱剑靠在门口，偏头看着园中枯树。
他开口，却是全然无关的话。
“夜里风冷，多添衣。”
温憬眼波一颤，还是梗着脖子不肯领情。“你我深仇大恨，你少管我。”
云长舒还想说什么，郭某人却恰好出来煞风景，还领着韩太傅和那刺客，更让云长舒无法开口，只能对韩太傅见礼。韩太傅仍旧面色淡薄，仿佛只是在自家花园里会客。
“殿下见谅，我总得亲眼见过安王殿下的本事，才能放心与殿下谋事。”
温憬心里冷哼一声，心道又是一个把密谋写在脸上的，真不愧是一丘之貉。
“看来太傅大人自御书房而来。”
韩墨晗点点头，“殿下清查大使一案，居功至伟，封王本是题中之意。”
“还要多谢太傅大人指点。”
“呸，蛇鼠一窝。”
温憬心里暗骂了一句，终于听不下去这往来称颂，于是起身冲云长舒使了个眼色，打算先去睡觉。毕竟这一夜先后两波刺客，伤口也还未愈，甚是疲累。
况且，这三只狐狸密谋，恐怕也不愿旁人听了去。
温憬伸了个懒腰，晃晃悠悠到门口，冷不防暗里突然斜伸出一把剑拦住了去路。不过这人意只在拦路，故而剑未出鞘，温憬只是重拾戒备，并未动手。
她回头看去，看向云长舒。
云长舒淡然拾起茶杯喝了口茶。“太傅大人这是何意？”
韩墨晗挥手示意刺客收剑。“这女子来历不明，恐伤了殿下。”
“非也。这是我身边人。”
郭子玉闻言，脑袋从酒壶里抬起头，明显是呛了一下。
“殿下，她的身份，恐怕不适合留在您身边吧。”韩墨晗抬眼看向云长舒，其中威胁不言自明。“我看，还是微臣替殿下照顾吧。”
“此人我很放心，不必太傅大人劳心。”
“殿下，流光七式，可不是你此时能照顾的。”
云长舒不为所动。“尽我所能，一定可以。”
“是吗。”韩墨晗看向温憬。“那殿下，能将章宣公主也照顾了？”
温憬在韩贵妃那里露出来历，早知道韩太傅会知道。但没想到，韩太傅能知道得如此详细，连自己是章宣都知道了。不过也无所谓。大不了就是互相握着把柄威胁罢了。
温憬好奇的是，云长舒会如何回答。
云长舒只是瞥了温憬一眼，仿佛方才剑拔弩张的并非他眼前的人。
他看着面前的茶杯，茶水凉了，热气消散，一片茶叶在杯中打旋游荡，慢慢归于平静。他吹了口气，茶叶飘离杯壁，他一饮而尽，将苦涩的茶叶吞入腹中，如咽下昔日苦果，心甘情愿。
“太傅大人今夜前来，不是想知道我的条件吗。”
云长舒看向她，眼神如沉静的湖水，却比湖水还要透亮。
“我的条件，就是她。”
温憬猜到这可能，但没想到他亲口说出，心里还是泛起不该有到涟漪。于是她背过身去，独自面对月色。
韩太傅也猜到这可能，沉吟片刻，叫回了拦在门口的刺客。
唯一显得不平静的，倒是一直没出声的郭子玉。
他本一直在自斟自饮，欢愉得很。但听到云长舒的答案，他突然猛地抬起头，古怪地看着云长舒，竟然忘了手中酒壶，直到酒杯满溢，打湿袍襟和宽大衣袖，才惊慌失措地低头扶起酒壶，闪身站在一边气急败坏地拧袖子。
“既然殿下心意已决，那殿下日后可不要反悔。”
“绝不反悔。”
温憬挑眉。这人分明说得决绝，怎么还是如此云淡风轻？细看之下，倒真是顺眼。
韩墨晗此番进宫的名目是回奏大使案，实际上就是皇上要为了玉阳弥补云长舒，教韩墨晗进宫借机巧立名目，给云长舒封王嘉奖。此时来广安宫，名义上也是安抚云长舒，因此不能久留。
眼下云长舒要保着温憬，韩墨晗也无所谓。总之两方交易，他要了温憬，便不能要别的，温憬其实于自己无碍，韩墨晗乐见其成。
“既然如此，那微臣也无不可。”韩墨晗饮了口茶，又道：“殿下封王在即，旨意很快会下来。到时祭礼会有宣王殿下相助。”
看似随意提起，但温憬知道，这才是今夜的最终目的。
云长舒沉吟片刻， “宣王殿下繁忙，恐怕来不及吧。”
“晚州事务有汉王操劳，宣王近日得空。”
韩墨晗看着云长舒，着意要看云长舒的反应。
云长舒稍一思考，便看向郭子玉。“晚州洪涝不好处理，宣王殿下应当会赶去相助也说不定。”
赶去相助？温憬冷笑。这二人即便密谋，都要扯些有的没的，故弄玄虚。
自己混进使团，自晚州青水港而来，早就听说晚州此次洪涝赈灾汉王手下贪得太狠，已闹得不可开交。汉王和宣王就差领兵杀进对方府邸了。宣王会赶去帮他？赶去埋了他差不多吧。
宣王近日趁着使团入京，靠着礼部挣得不少，恐怕此刻就坐在府里等晚州乱起的消息入京呢。云长舒暗示郭子玉撺掇宣王去晚州，能安好心才怪，怕不是想把汉王和宣王一起埋了吧。
郭子玉心知肚明，狠狠翻了个白眼给云长舒，不说话。
不过走了这条路，不管怎么耍脾气，都已经无法脱身，不怕他不去做。
韩墨晗见云长舒已经想好了布局，也不再废话。他已经在广安宫够久了，再待下去，皇上那边定然要起疑了。
人都散了，温憬看戏也算是看累了，撇撇嘴正要去休息，谁知脚刚迈出去，就听房中一阵杯盏碎响，匆忙回头，着实被吓了一跳。
郭子玉阴沉着脸，咬牙切齿地将云长舒掐住脖子按在地上。
云长舒嘴角流血，痛苦得面色苍白，看样子是已经挨了一拳。而看郭子玉的样子，恐怕随时还要给他第二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