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又是一个他撑伞歪向我的下雨天

落了一阵雨,风中飘忽着的只剩下雨丝,触在脸上凉津津的,像无声的泪。蒋绪澄朝我倾过身来,半拉下已经遮住我大半个额头的围帽,动作带着不容置疑的力度。
很明显他不喜欢我这样淋着雨,哪怕是这样微末的小雨,大概是顾忌我身体总是不大好的原因。真奇怪,这样一副尚且留存着些许活力和笑容的表皮下,只有他还分外执拗的将我认作同他一般的病者,也是需要细致照料的伤患。
我很想对他笑一笑,为他这时刻紧绷的表现,但维持了很久最终只是扯了扯嘴角,权当做是因为他才破例作了微笑。算起来我很久没有笑过了,在这样毫无笑闹氛围的时候,我很难只为了作出个姿态而扬起嘴角微笑。
蒋绪澄在生气,我心知肚明,但我于此漠然以对。药物镇静的作用甚至几乎让我察觉不出他情绪的所有明显变化,包括他显而易见的恼火与愠怒,我感受于心,却做不出任何有效反应。
他显然已经从医生那里咨询过服用药物后的所有征兆,于是自己暗暗生气了一阵后就恢复了原态,扯着我的袖子,顿住步,拿了纸巾认认真真的抹我脸上一丝一丝的雨水。
什么都是凉的,吹在脸上的雨丝是凉的,他缓缓挪动着的指腹是凉的,就连身体里流动着的血液,每一分每一毫都是寒冷的。
好像这天地一般。
“我们回家吧。”他终于开了口,“雨有点大了,你昨天才洗的头,打着伞吧,别淋湿了。”“好。”他固执起来的时候我往往选择顺从,“我想吃冰棍。”
蒋绪澄的步子顿了一顿,“什么时候养的习惯?”“狂躁得难受的时候多吃冰棍很快就消了。”我推他胳膊,“你就去买嘛,买一袋冻在你冰箱里面,我要是提回家我妈肯定骂我。”
他一向也对拿下了决心的我没什么法子,“…那我去买,顺便买点吃的,先垫垫肚子,免得等下胃疼。”“我想吃那个,就是上次买到的外面裹白巧克力的草莓味冰棍,还有原味的巧乐兹跟糯米滋。”“好好好,都给你买。”
他很自然的用指腹帮我擦尽了脸上的雨水,雨伞被交到我的手里,蒋绪澄戴上卫衣帽子飞奔而去,像天地间落不尽的雨桥下朝着远方奔越着的鹿,也像这一片飘寒的天地间唯一温暖着的存在。连奔跑时他都背脊挺拔得像肃穆的竹,以至于我看着他,恍惚中会以为没有什么能够将他压垮,哪怕是不公平的世界,也不能够。
在尚且不很懂爱情的日子里,有这么一个人愿意事事对你好,顺心而顺你,大抵就是所谓的爱意了吧,何况他那样纵容你,却又能把你保护得密不透风,至少是很多你以为困难的事情,他都能一声不响地为你了结。
——无需你皱眉,也只为你展颜。
——就像是无论风雨他皆能为我抵挡。
什么都是冷的,我却清醒的察觉躁期翻涌上来,带来滚烫的温度与愈演愈烈的烦躁。难受异常,任何嘶叫与怒吼都无法完整传达,更何况这一切一切的化学反应皆在我身体之中暗然沸腾,像无声狞笑着的燃烧火把,在每一处烫开血肉模糊的花。
真想把这一切从身体里揪出来撕碎啊,把这兴风作浪、几乎掌控了我情绪的一切视同废弃而毁灭。
蒋绪澄很快回来了,在我的情绪完全失控之前。他的脸上全是细细碎碎的雨珠,一点一滴着,像碎却的珍珠,嵌在他线条流畅的每一处。他微微喘着将手里的袋子递向我,用着含了抱歉的语气说,“…草莓味冰棍没有了,还没进货,我们下一次再去买。”
他的手第一次比我还要冰凉,触在我腕上,冷不防蹿进了一地心火般,熄灭了所有躁热。
风暴因他而止息。
舌尖又凉又甜,唇上的温度是冰的,相触时并不使刚从冰柜里取出的脆皮融化,很重的一口咬下,糯糯的甜随着他身上的薄荷香一道飘过来,转过脸他的手正停在我颊边,夹着一缕碎刘海向着耳后别。
他的指尖微微热起来,想必怀抱更加温暖,这样漫无边际的想着,很快蒋绪澄的手便从我左肩绕过来,臂弯里圈着我,头顶上稳稳当当撑着伞,一丝一毫的雨怎么也飘不进来。
——一切都像是在昭告,我是被他所庇护的存在,尚且幼小的神灵,和着攀附的凌霄花,相依相偎着执力生长,想要去往能真正深植的远方。
——原谅我那时的依附吧,我实在是疲惫得连拾起勇气继续前行的气力都没有了,或者该说,哪怕一丝信念,也早已在我的颓丧中消逝了。
——只有蒋绪澄仍然固执的拽住我,不让我那样轻易的掉进去,但我和他都没有发现的是,连他自己也逐渐泥足深陷,直至没顶。
“晚上去我家吃吧,我新学了一道汤,你记得跟阿姨说一声不回去吃了。”蒋绪澄的声音轻轻淡淡响起在我的耳边,“顺便炒你喜欢吃的玉米,放心都很甜,我昨天还煮了吃过。”我忍不住笑,“你怎么知道我想问玉米甜不甜?”
“我还不了解你吗,不甜的话你一口都不吃。”他轻描淡写说着,“知道你不喜欢超市那种塑封袋装的糯玉米,特意起大早去菜市场买的,包甜。”
实在难以想象他去菜市场抄着购物袋抢菜的模样,忍不住失笑出声的我被他微含着羞恼的眼神正正注视,他漂亮的深栗色眼睛里装的全是我,居高临下以佯装而出的恶狠狠眼神拼命瞪视,嘴里还不忘小声嘀咕,“还不是为了你,臭女人,你居然笑我。”
他可爱得简直违反规则,特别是平常这样强大而正经的人忽然袒露出符合自己年龄的一面,更是让人无法抗拒这偶然大大方方敞开得远超180度的心扉。
或许有时候连我都忘了他还是个孩子,还在可以肆意行为的年纪,远不用那样提前表露出哪怕到该懂事的年龄还可能拥有不了的果决与坚定。
——是啊,如果我爱他,我怎么舍得拖累他。我明白我的累赘,他亦清楚他对我所追恋,于是伸出的两双手因着并不相同的缘由紧紧交握,在各自腐朽的伤口处停留,作片刻的救赎。
“我就是笑你,我们小蒋真厉害,还能上菜市场买菜。”看着他漂亮的眉眼,明明近在咫尺,我却莫名觉得难以触碰,“会砍价嘛你,不会是被人占了便宜还以为自己赚了吧?”蒋绪澄撇我一眼,“谁会跟你一样不懂讲价呢,数学还在及格线的鱼鱼姐姐。”
他成功戳到了我的痛点,但事实正是如此,我难以反驳,“有…有本事比语文啊!”蒋绪澄拎着袋子看我跳脚,“语文…我们不也才差了个十几分么,不如比总成绩吧。”
我一下子蔫下去。跟这种高一刚上完下一年就要直奔高考的人有什么好比的嘛,简直就是自取其辱外加精确落点打击,更别提我大他快两岁结果最后却沦落到和他一起高考,这种妖孽早该被重点大学赶紧收走别再留着反卷其他可怜同学。
蒋绪澄还在笑,上扬的眼角微微弯着个泛着纹的弧度,薄薄的唇峰抿着,显得下唇侧面嘟出小小的一个揪儿,衬得他又坏又天真,是让人忍不住想吻一吻却又害怕因此被蛊惑的带露玫瑰。
“生气了?”他笑着逗我,“这次模拟考不是总成绩还可以的吗?”“哪有。”趁他没注意轻轻踩他一脚,我迅速笑闹着跑出他所及范围,蒋绪澄很快拿着伞追上来,声音满带着懊恼,“别跑了,我又不还你这一下,快点回来,淋到雨生病了怎么办?”
他一把将我罩入伞下,“跑什么跑,就问你,我什么时候对你还过手?”有些不经大脑的话一下子从我口中溜出,“那你忘了我们刚见面认识不久的时候你还推过我嘞。”
他的神情隐忍着痛下来,“……那时候我对你有误会…我是故意推你,但是那时候我还不喜欢你,以后不会了,绝不会再对你做这样的事情。”
从前的事情其实已经忘得差不多了,我想解释我并非介怀而只是一时口快,但望着他那样带有悔意的神情,我明白我的言语在某一方面上已经狠狠刺痛了他。我们的相识和之后一段时间上的相处的确并不愉快,包括他从一开始便一直恒有着的对我的一丝恶意,也从来毫不留情的向我袒露。
从嫌隙着的陌生人变成朋友,再到互相默认着的姐弟关系,尽管并非亲生,但我自认为这四五年的相处里至少明白他几分秘密几分痛楚,直到后来他不动声色的转变使这场关系天倒地覆一去不可复返。
或许早在他悄然改口由“姐姐”变成直呼我的小名再到更为亲昵的昵称我就该明白,这段关系里我从来不是主导体,而每一次的转变也由他所开始,我亦为着这所付出而心甘情愿着,也或许我早被初见时冷漠自封的少年所折服,便像飞虫扑着隔窗的萤火,虽未灼痛,仍在得到前处处碰壁,却是自一去便不曾停歇。
因他那一推,我从此留了一道疤,他第一次见面便留给我这样大一个礼物,而他每每得见,眼里全是痛悔。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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