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我们这儿的城隍(3)

茗凤把衣领掩好,内心有些忐忑,她觉得慕容禛好像具有看穿别人内心的能耐,但她没有退缩,直面着对方的视线。
“那种怪物,”片刻后,慕容禛低声道,“百姓们通常把它们称作‘血獠子’,我想你一定听说过这个名称吧?生有獠牙的、吸食人血的妖魔……不得不说,这个俗称真是够确切的。从西域来的商人们则称其为‘吸血鬼’,在西域的某些国度,人们在极为漫长的岁月里,都满怀着对这些妖魔的恐惧,战战兢兢地生活着,而在我们这儿,有关他们的传言和记载,最早是从宋朝末年出现的,他们是跟随蒙古军队的铁蹄一同降临这片土地的梦魇!”
茗凤感到一种如释重负的、平静的疲惫降临在身上,她闭了闭眼睛,听见了自己干涩的声音:“这么说来,我哥哥……”
“倘若尊兄的确是落到了他们手中,那恐怕没有生还的希望了。”
“那么……李县令……”
“他自然是遭到了血獠子的袭击,”慕容禛一摆手,眼底的倦怠之色一闪而过,“至于李县令何以会被袭击,这我还没查清楚。”
“我们各自做好自己分内的事吧。有关‘血獠子’的事,接下来全都交给我来解决就好……”
慕容禛站起身,在走出房门之前,她又微侧过脸来,向茗凤无声地笑了一笑,目光在月色之中显得温煦而纯净。
“处理这样的事情,正是城隍的职责所在啊……”
“啊!”
茗凤轻呼一声,猛然在床上坐起。吓得躺在她身旁的花紫菀一头栽下了床。
“做噩梦了吗,大小姐?”花紫菀在床底下气若游丝地问。
茗凤呆望着正重新慢慢爬回床沿上的花紫菀,又看了看四周。
门窗都严密地关着,全然不同于方才双双大敞的情形。那把被茗凤撞翻的椅子也端正地立在原处。刚刚发生的事……居然……全都是梦?
“你刚才……看见有什么人进来了吗?”茗凤急急地问。
“没啊,哪里有人进来?”花紫菀满眼迷惑。
“你躺在我旁边干什么!以后你找个别的地方睡好不好!”
“哎呀呀请不要在意这些小事……先说说你梦见了什么?”
“我梦见城隍来了,对我说——”
花紫菀半个身子挂在床沿上,闻言露出一副不以为然的神色,打断了她:“大小姐,梦从想中来,心不静则梦多而杂。我看你多半是白日里去过城隍庙,日有所思夜有所梦罢了。”
“不,她对我说了一些条理相当清晰的话。那绝不会仅仅是个梦……”
“是吗,那她对你说了啥啊?”花紫菀怀疑地看着她。
“有关李县令之死的事……重点是,她要我顾好自己,不要插手李县令的案件。”
花紫菀的神情变得有些凝重起来:“你确定来找你的是城隍神?”
茗凤抱着膝盖坐在床头,回忆着梦中所见之人的音容,那仿佛流淌着星光的长发,皎洁的肌肤,浓重半垂、尾端上翘的长长的眼睫,琥珀色的眼瞳……
“我想是的。”
花紫菀细细地眯起双眼:“拥有给人托梦的本事,也未必就是神灵!我的小姐,我是从未见过你们人类所崇奉的神灵啦,我只知道,有许多像我们这样的种族会想方设法伪装自己,自称是人类所崇敬的某某神祗,借着这种名义在人世上达成自己的种种目的……”
“你的意思是,可能是什么妖魔鬼怪借着城隍的名义给我托梦吗?”
“对,我只是想提醒你一下……啊,不过我觉得她至少有一点说对了,我也认为你不应当去管那些神神叨叨的怪事,这个世界大得很,且深不见底,有太多的东西是你根本惹不起的。”
茗凤默不作声,心事重重地发着呆。
“我抽空去找我的族人们打听打听好了……距离天亮还早着呢,继续睡吧,大小姐。”
“你自己去睡。”
茗凤觉得身上有些冷,她注视着清寒的月光沿着窗格水流般流淌而入,感到脑子里乱糟糟的。花紫菀又恢复了狐形,从一堆衣物里跳了出来,蜷在她的枕边。
第二日。
郭主簿在桌案上展开了一副安乐县的地图,手绘的地图也不知出于何人笔下,线条弯弯扭扭粗细不均,勉强能分辨得出街道和山水。他手执一杆笔在地图上来回指点,啰啰嗦嗦地向茗凤做着本地的介绍。
“大人,您在这坐了快一个上午了,请出去透透气吧。”
花紫菀飘然出现在了门口,向茗凤笑道。
一看见花紫菀,茗凤这才不无内疚地想起由于自己满腹心事,今早她完全忘了要给花紫菀找衣服的事。不过花紫菀懂得自力更生,也不知从哪儿找来了些合体的衣物穿在身上,并配了一块逍遥巾,看起来倒还真有个少年师爷的风范。
她正听郭主簿的讲解听得不耐烦,又一时想不到借口离开,花紫菀的出现令她深感庆幸,茗凤立即顺坡下驴,同唠叨的郭主簿打了个招呼,走向花紫菀。
“我想到外头去私访,你去不去?”她压低了声音问。
花紫菀立即点头,幽蓝的眼眸闪动着振奋的光:“听起来很有意思,我当然要去!”
茗凤不禁一笑,同花紫菀并肩向东跨院走去。
“忘记说了,大小姐,你今天这身打扮可真是好看。”花紫菀赞赏地上下打量她。茗凤垂首看了看自己身上,今日她身着簇新的七品文官青色罗袍,头上端端正正戴着一顶乌纱帽,胸前缝缀的补子上,以五色丝线刺绣出一只扬首振翅的鸂鶒,“啊,好看吗?”
“很好看,我本以为你们人类的官服无论谁穿都是千篇一律的死板,穿在你身上居然风雅得很。你现在的身子还没完全长开,要是再过个十年八年的,穿起来肯定还会更有派头呢。”
“十年八年后啊……”茗凤勾了勾唇角,“到那时候,谁知道我会身在何处呢。”
一片梧桐树的枯叶掉落在她头上,茗凤把树叶拿下来,轻轻放在院内的石桌上。
她回到卧房,从衣箱里头翻出她那套穿了好久的半旧的青襕衫,再配上一块黑色儒巾,打扮成一个清贫读书士人模样。
她走出门,看见花紫菀手牵一头呲牙咧嘴的骡子,正站在院里等她。
“来,请上坐骑,县令大人。”花紫菀笑嘻嘻地说道。
“那么你呢,先生打算徒步啊?”
“我可骑不惯这些动物,它们也看不惯我,要是我骑在这家伙背上,它非载着我跑到泥潭里打滚不可。所以我决定扮成仆从,在你身边徒步而行。”花紫菀悠然答道。那头骡子斜着眼瞪他,似乎的确对他很有意见。
茗凤爬上骡背,与花紫菀从县衙后门一溜烟而出。
“大小姐,你既是要私访,还不如换上女装呢,隐藏身份的效果会更好哦。”花紫菀跟在她身旁走,向她提出建议。
“我没有女装,再说我也穿不习惯。”
“凡事总要有个开头嘛。回头我给你找几套好看的衣裙,再找些簪环首饰来戴好不好?”
“免了免了,不劳费心。”茗凤忙摇手,生怕花紫菀当真去替她找衣服首饰。她拦住一名路人,向他打听清楚了曲水巷所在的位置。
“你去那儿做什么?”
茗凤弯身贴近花紫菀,悄声道:“昨日晚间,有个孩子塞给我一封信,写信的人自称是李县令的夫人,说她目前正在曲水巷九号暂居,李大人正停灵在那儿。我打算去一趟,看看李大人的尸体是否当真——”
“打住!”花紫菀忙道,“你仍旧不肯放弃追查这桩烂事吗?”
“对。”茗凤自顾自骑着骡子向前走。
“我记得你告诉我,昨夜那个谁托梦,说李大人的确是被妖怪袭击而死的?”花紫菀干巴巴地说。
茗凤一耸肩:“梦不能作为凭证。李大人究竟因何而死,总要亲眼验证一下才是。”
“我觉得,你还是到此为止吧……不要惹祸上身才好。”
“我就是不掺和这档子事,也未必就没有祸患上身,老话说得好,‘天有不测风云’。”
“这倒也是,”花紫菀叹了口气,“好啦,随便你。”
“你要是不愿参与这事,你就先回去好了。”
“我不回去,我非要跟着你不可。”花紫菀翻了个白眼。茗凤望了望他,叹道,“对不住,把你也卷进来了……”
“别说这话,我是为报恩……况且我隐隐约约有一种感觉,说不定上天就是有意让我来你身边协助你的。”花紫菀若有所思地望着她,说道。
“是么?”茗凤淡淡一笑,“我会是那种,了不起到连上天都会派帮手来协助我的人吗?”
“不要看不起你自己!我们这族,识人的眼光向来很准,第一眼见到你的时候我就看得出,你绝对是一个出类拔萃的人。”
茗凤笑道:“得了,谢谢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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