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微服私访之日(1)

在经过一排饭铺时,茗凤拉住了缰绳。
“不知不觉都到中午了,走,我请你去吃个饭。”
他们挑了一家不大不小的饭铺,将骡子拴在门前,说笑着走了进去。一股令人心情愉悦的食物香味在空气中飘荡,店内客人不少,他们在仅剩的一张空桌旁坐下,小二殷勤地跑了过来,从腰间取下抹布擦桌子,一面笑问:“两位吃些什么?小店有极好的酒,肉食有新鲜的羊肉和鸡肉,蔬菜果品也是时新的。”
“你随便点就是,”茗凤对花紫菀说道,“我无所谓。”
花紫菀点菜的时候,茗凤环顾四周,瞧见有个说书先生模样的中年人走进了饭铺。此人将目光锁定在了花紫菀身旁的一个空座上,走过来礼貌地拱了拱手,坐了下来。小二将几盘小菜摆在桌上,又问新来的说书先生要什么。先生点了菜,便找着话题同两人攀谈起来。茗凤暗自庆幸,从一名说书先生的口中,应该是能打听出不少有关安乐县的消息的。
“说起来,昨日新知县刚上任呐……”先生提起了话头。
“可不是,”茗凤马上应和道,“传言说县里有些人已经开了赌局,赌这一位县太爷会不会也死于意外呢。”
先生露出不满的神色:“这未免过分了,生死之事岂是儿戏?拿这种事开赌局,未免太下作了。”
茗凤微笑颔首。说书先生的话头被挑了起来,又说:“况且我听人说,这位新县令虽然只有小小一点年纪,行事有些奇诡,但看起来是聪明正直之人,办案有一手,又肯与人方便,和先前的李大人不同。若出了什么事,那不是可惜了一个好人么?”
小二端着一只大托盘走了过来,在花紫菀面前摆了一大盅鲜香扑鼻的炖鸡,又放下一壶温好的热酒和两只杯子,放在说书先生面前的则是一盘素菜。花紫菀执起筷子,先夹了块带皮的鸡腿肉放在茗凤的碗里,守着满盘翠绿的说书先生悄悄向鸡望了一眼,眼中写满了渴望。花紫菀了然地笑笑,也夹了一大块肉递给说书先生。说书先生忙道了谢,举碗接过。
茗凤用聊闲天的态度说道:“我们兄弟二人是济南府的人,最近来登州做些小生意,听人说起先前的李县令离奇身亡了。这样说来,李大人同如今的这位县令作风迥异?”
“是啊,”说书先生咽下一口鸡肉,向两人凑了凑,将声音放低了几分,“说良心话,李大人是个极清廉的官儿,这一点没有人会否认,就是刑法过于严苛,动辄就祭出刑具来……就连乡下人偷一两个鸡蛋,都要被重责十五板子呢。况且李大人也未免刚愎自用了些,其实不少清官都有这个毛病,因为自己廉洁如水就自傲起来,觉得举世皆浊我独清,只有自己是清高之人,听不进旁人的一丁点意见。”
“那他们手下那班差人衙役如何?还有县里其他官员,都如何?”
“差人衙役,无非是看门的狗,只知随着主人左右摇摆,德行都差不多。”说书先生冷淡地道,“其他官员我稍有了解,人都还算是好人吧,但都是愚钝无能之辈,不值一提。”
“听说李县令身亡乃是妖怪所为?”
“不晓得,只是近来人心惶惶的,”说书先生喝了一小口酒,又咬了一口肥嫩的鸡腿肉,“如果是说书,什么神怪魍魉都可以扯出来讲上一通,我们爱讲,人们也都爱听。但要说现实中发生的怪事,那还真是不好说。”
“说起来安乐县城隍娘娘的塑像造得可真是够精致的,和我们那儿的不同。”
“是吧?那塑像确实好漂亮,”先生似乎颇有同感,“漂亮得都有点妖气了。”
“先生可知道这儿的城隍娘娘姓甚名谁,什么来历?”
“这我当然知道!城隍慕容娘娘嘛。您算是问对人了,不是我自夸,山东河北一带各府县但凡有名有姓的城隍,还真没有我不了解的。”先生很骄傲地说道。
茗凤被含在口中的酒呛了一下。
“谁?”
“她老人家的名讳啊,复姓慕容,单名一个禛字——就是示字旁加一个真的那个‘真’。”说书先生用手指沾了杯中酒,在桌面上写字,“按照《说文》的解释,这个字的含义是‘以真受福’。”
花紫菀拍打着茗凤的背部,帮她顺气。
“这儿的城隍娘娘可是个好人呐。”说书先生道。
“真的吗?”茗凤捂着嘴,艰难地问。
“相传她老人家乃是宋元年间的——您没事吧?怎么还咳嗽着呢……”
“我没事,没事……”茗凤擦了擦咳嗽出来的眼泪,“您接着说就是……”
“这位娘娘,乃是宋元时期一个相当传奇的人物,了不起的英雄呢。据野史记载与坊间传说,此人曾是一支抗元力量中的灵魂人物。您能相信吗?她女扮男装,加入了抗元的义军,多年来都没人发现,可谓是第二个花木兰,而她的经历,又比花木兰悲壮得多。她曾与其他八名少年夤夜向一支蒙古军队发起突袭,把大兵小兵砍得七零八落不说,最后甚至突破重重阻碍,斩杀了那军队的将领!那将领可不是一般人,据说其人力大无比,一生南征北战未尝一败,手上不知沾了多少无辜之人的血呢。——这是大约三百年前的事。”
说书先生的声音安定而洒脱,丝毫没有沾染岁月的烟尘,却一下子将茗凤的思绪带回了往昔那个血雨腥风的悲壮时代,连饭铺内亮晶晶的日光都仿佛瞬间浸染上了幽冷的暗色。她听得怔住了:“后来怎样?她和她的同伴,都……活下来了吗?”
“不,他们这九人里,最后只有一个人活下来了!受到重创,但还活着……但那并非是慕容娘娘。”
“那到底……”
“离奇的事出在后面!”先生挥舞着手中的筷子,“相传当初有人收殓了慕容娘娘和她的其中两名同袍的尸身,把棺椁暂藏在荒郊野外的古寺里。结果您猜怎么着?后来人们再去取那些棺椁时,唯独慕容娘娘的那具棺椁里面并没有尸体,只有她生前用过的一把断刀!”
就连花紫菀都听得愣了,夹起来的一块鸡肉半晌未送进嘴里:“后来呢?”
说书先生喝了口酒:“所以,大伙儿都认定她死后成了仙,尸解而去了,甚至有人声称她从来都没死,说曾有异人授给了她成仙的丹药……你们别说,进入元朝后,百年间她还真的时不时显灵,做了不少行侠仗义的好事,也时常出手对付那些欺压汉人的蒙元贵族。那个年头,多数人虽然对蒙元朝廷心怀不满,但也已俯首认命,但仍有些勇士在暗处活动着,力图恢复河山,而慕容娘娘的存在就给了很多人坚持下去的信心。到元朝末年,有些义军还在供奉她呢。元亡后,仍有人见到慕容娘娘四处漫游。她原本就是咱们登州府安乐县的人,故而在本朝初年,她就被奉为安乐县的城隍了,实至名归,对不对?我听说她家里先前是经商的,她好像还有点胡人血统,也不知真假……”
茗凤在脑海中迅速梳理了一遍说书先生口中慕容禛的过去,听起来这是一个很典型的、令人喜闻乐见的城隍神履历,颇能鼓舞人心,但又有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古怪之处……
到底是哪里不对头呢?……
“稗官野史的记载就到此为止,但有关慕容娘娘的传说还远远没结束。将近十五六年前,安乐县境内有吸血妖怪作祟,传言是这位娘娘出手降伏了——”
“稍等一下,怎么能确定出手的就是她?”茗凤忙问。
“传言说当年有个被妖怪掳走的小孩儿让人救了,那孩子是在城隍庙前被发现的,当年的庙祝后来逢人就说是城隍娘娘救了那孩子,因为那一日他曾隐约看到娘娘和那孩子坐在一起,但一眨眼的工夫,娘娘就不见踪影了。”
茗凤骤然一惊,耳边嗡嗡作响,手中的筷子落在了桌上。
“那个、那个被救的孩子……您知不知道那是谁家的孩子?”
“我记得是姓叶,巧合得很,和咱们这位新县令倒是一个姓。别的我就不晓得了。”
花紫菀扭头看着茗凤,眯起眼睛。
“你在想什么?”
离开饭铺后,花紫菀板着脸问。
“是她救了我!”茗凤一时间激动万分,虽然努力压抑着自己的情绪,但她仍听到自己的声音在颤抖,“原来如此,难怪我觉得她怎么看怎么熟悉!”
“是吗?”花紫菀怀疑地问,但也没有再说什么。
茗凤抚摸着骡子暖热的脖颈,努力抑制着忐忑又雀跃的心。多少年来,她始终希望能再见一面的“那个人”,原来竟是安乐县的城隍吗……记忆里那模糊不清的身影同慕容禛逐渐重合,最终合为一体。
果然,她选择来安乐县是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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