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水巷。
巷内阴暗肮脏，就连午后过于耀眼的阳光似乎都无力照进此地。茗凤下了骡子，手牵缰绳，与花紫菀一前一后地走进巷，数到第九扇门，捏住生满铜锈的门环敲了敲。
门吱呀一声向内开了。花紫菀把茗凤向身后推了推，以防不测。
从门缝里露出了一颗小巧俊秀的脑袋，是茗凤昨夜见过的那个小丫鬟。小女孩一见她，就露出了可爱的笑脸，令茗凤不由得联想到了刚刚出炉的雪白糕点。
“请进来，大人，我们夫人等您很久啦。”小女孩向后撤一撤身，将两人让进去。茗凤踏进庭院，只见院内杂草丛生，秋风低低地掠过草间，更显荒芜凄凉。小女孩却并没有被这哀戚的氛围影响，在前面蹦蹦跳跳地引路，向正房内唤道，“夫人，叶大人来了！”
茗凤走进正房，向屋内站着的那名全身缟素的女子施礼。这位前任县令夫人看上去四十岁上下，神情严肃地还了一礼，用惊诧与不信任的目光望了茗凤一眼，道：“大人，小妇人姓孟，原本早应护送灵柩回郑州，因丈夫死得不明，故而迟迟不肯动身，停留至今。数日前搬离县衙后，我只得携家人暂居于此，等待新县令的到来。我相信大人是个好官，能为拙夫讨回公道，才冒昧给您递信……银蝶，”她招呼站在门口的小丫鬟，“快给大人倒茶。”
“不必麻烦了。”茗凤忙道，她实在不想在这悲凉萧瑟的地方久待，“李大人的灵柩呢？”
孟夫人将茗凤和花紫菀引到西厢房，李大人的棺木正靠墙停放着。银蝶站在门口好奇而害怕地向内瞧，看上去就像个绢布做的娃娃，孟夫人又朝茗凤瞥了一眼，像是掂量她有多少能耐，随后带着毅然决然的神色推开了棺盖，露出了李大人的尸身。
茗凤已经很多年没见过死人了，在进屋前，她已做好了看到一具面目狰狞尸体的准备，并提醒自己，无论看到多么恶心可怖的死相都要尽可能保持神色如常的状态。此时她向棺材里瞧去，提着的心放了下来，李大人是个相貌寻常的中年男子，尸身大概用水银等物作过防腐的处理，没有腐烂的迹象，面容只是有些干瘪，双目略有凹陷，脸上没什么表情。
“请看——”
孟夫人一指，只见尸体枯木般的颈子上，赫然嵌入了一对深深的牙印。
“您看，这样的伤痕，会是何物所为？”孟夫人冷静地问。
“尊夫生前可曾得罪过什么人？”茗凤直截了当地问。孟夫人苦笑了一下，“不瞒您说，拙夫性子刚直，生前着实得罪过不少人，但古怪的事发生在他出事前的数日。我记得拙夫曾独自外出过一回，也不知去了何处，回来后便显得心事重重，埋头不知写什么，写完了却又把字纸烧掉，问他什么他都不肯回答。一天夜里我去书房寻他，便看见他伏在桌上不动了……”
孟夫人叹息一声，盖上了棺盖。
“因事情太过怪异，县内上报，只说拙夫是意外身亡，而外边却人人传说，拙夫是被妖怪袭击而亡……但在小妇人看来，这无疑是一桩伪装成妖怪袭击的谋杀案！一定是我丈夫的仇家，不知找来了怎样的猛兽，放入县衙内的书房……”
“像那样的牙印，加之能将一名成年男子的血液吸食干净……一定是体型相当庞大的猛兽啊，”花紫菀插话，“想把那样的动物偷带进众目睽睽的县衙，又能不被发现是很不容易的。而妖怪袭击的可能性就高得多。”
孟夫人的脸色变了变，仍坚持：“我向来不信怪力乱神之事，我想，害我丈夫的凶手一定有不为人知的手段。”
“夫人放心，”茗凤从棺木边走开，对孟夫人说，“我一定会尽力去调查此事。也请夫人节哀顺变。”
“还请大人多多费心。”孟夫人沉声道。“既然已见过了大人，我打算今日就动身回乡，说句不好听的，安乐县如今并非善地，多住在这里一日，我都觉得心里忐忑不安，做什么都不安稳……”
茗凤带着花紫菀回了一趟县衙，安排好了几辆不起眼的旧车，又叫来几名衙役，向他们说明情况，要他们便装随行。
“虽说事迟则恐生变，但我担心，假如李县令真是招惹上了什么惹不起的东西，难保会在半路上向孟夫人她们下手啊。”茗凤小声对花紫菀说。花紫菀摇了摇头，“据我看来，也未必。不过你想的也对，小心一点是应该的。”
“所以我要孟夫人在路上不露身份，尽可能低调而行。我还从衙门里挑了几个武艺还可以的差役，让他们扮成寻常人家的仆从模样，护送孟夫人回乡。”
“他们还真敢去啊？”
“其实他们是主动要求去的，因为回来的时候有赏钱可领……”
“懂了，”花紫菀懒散地一勾唇角，眯了眯眼睛，“人为财死鸟为食亡呗。”
回转曲水巷后，众衙役小心翼翼地将李县令的灵柩安置在车上。孟夫人早已让人把行李都收拾在了屋里，此时她正牵着一个十岁左右的小儿子立于大门前，看着众人把箱笼等物向车上搬。银蝶也跑来跑去地帮忙，她吃力地将一只草编小箱放在车上，抬起袖子擦拭额头上渗出的细汗。茗凤顺手把自己的折扇递过去：“拿去用吧。”
“欸，我可以用大人的东西吗？”银蝶有些犹豫，不知该不该接。
“有什么关系，我暂时也用不上。”茗凤背对着孟夫人向银蝶眨了眨眼。银蝶甜甜地微笑起来，接过扇子扇着，小声道：“大人，谢谢啦。”
一切安排就绪后，茗凤爬上骡子，跟随在车边，护送孟夫人一程。在向前行进的途中，夜幕逐渐滑落而下，像巨大神鸟缓缓低垂下漆黑的羽翼。抵达县境时天已黑得彻底，于是茗凤让花紫菀在县境边的客栈内找了数间干净的住房，请孟夫人一行人暂住，等到天明再赶路。
“今日多谢您了……”孟夫人道，“您请回吧。拙夫之事，还请大人……”
“夫人放心，放心，我会尽力而为。一旦案件有进展，我会寄信告知夫人的。”
孟夫人木讷呆板的脸上流露出一丝感激的神色，她招呼银蝶送客。银蝶闻声而来，乖巧地送茗凤到了客栈门口，又忽然站住，惊叫起来：“呀，我把您的扇子忘在房里头了！您等等啊，我这就去取！”
说着掉头就向客栈内跑。两名便装的衙役打着灯笼在门口守候，见状都不禁失笑，其中一人笑道：“这小丫头，一惊一乍的，倒是挺有趣……”
茗凤缓缓跟上了一路小跑的银蝶，看着小女孩来到孟夫人所住的房间门口，小声嘀咕：“是这间房吧？”
门是虚掩着的。银蝶推开门，向内瞧去，发出一声尖叫！
茗凤愣了愣，不明所以地快步上前。只见自大敞的房门内展现出一副骇人的景象：一个衣衫褴褛的高大男人单手卡住了孟夫人的脖子，另一手紧紧捂住她的嘴，张开唇，从唇间露出一对尖利的獠牙，正要向孟夫人的脖子咬下去——
茗凤吓了一跳，忙抄起摆放在门边的一张板凳，向血獠子用力砸了过去，同时扬声叫道：“快来人！”
血獠子的速度极快，一闪身躲过了凳子，在阴影中穷凶极恶地瞪视着她，紧接着便朝她和银蝶扑将过来。电光火石般的一瞬，茗凤拉住吓呆了的银蝶，转身就跑。
然而一双冰冷的手掌猛然搭上了她的肩头……
花紫菀提着衣摆跑了过来，扬手将一团蓝莹莹的火焰丢向了茗凤身后的血獠子。茗凤感到搭在她肩上的手掌撤开了，刚松了口气，眼角余光便瞥见一道暗影自她身旁闪过，血獠子径直冲向花紫菀，张开手向他的脖子抓去，眼看花紫菀就要避无可避，茗凤连忙大声发出指示：“变形！”
花紫菀立即变回了原形，一堆衣物如蛇蜕般瘫软在地，血獠子一抓抓了个空，低头一看，便粗暴地拾起那堆衣服摇晃。狐狸形态的花紫菀自衣服下钻出来，跑向茗凤。血獠子却瞬间移动到花紫菀身后，伸手捏住他的后颈皮，将小小的狐狸自地面提了起来。
“喂，你快放开他！”眼见花紫菀陷入危机，茗凤把自身安危撇到了脑后，一手把银蝶护在怀里，向血獠子一瞪眼。
血獠子露出一个狰狞的笑容，用低哑的声音反问：“凭什么？”
茗凤拼命思索着应对策略，仓促间向天花板一指，煞有介事地信口胡诌：“因为有人来了！”
血獠子本能地顺着她手指的方向上看，而就在此时，突然有一把寒光四射的长刀直直地插进了他的额头！
茗凤倒是吓了一跳，一时呆立在了原地，说实话，她原本只是想暂时分散对手的注意力，给花紫菀制造一个逃走的时机，这把刀是打哪儿来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