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第二天放假，我鲜少来了兴致，将屋子里里外外打扫了一遍，又将从前和外婆一起拍的照片挂在了墙壁上，顺势又打量了许久。
读完信后，我深思了一宿，也自个儿骂了一宿。
我不过就是怨恨当年他们没由来地将我扔到了一个陌生的地方，却从未过问他们自己的难处。小的时候记忆过于遥远，但仔细想想恍惚间仍然能够看到父母脸上的崩溃和疲倦。只是我不明白，仗着爱，闹了很长时间的脾气。
我太自以为是了。
看着事物的表象，便天真以为知道背后的真相，竖起全身的刺，孤傲地和所有人对抗，直到把身边的人都伤的差不多了，才后悔莫及。
真他妈不是人。
我又狠狠地在自己脸上甩了一巴掌。
这一巴掌比昨天夜里的还要狠。
这一巴掌总算是把我自己个拍醒了。
2.
我路子天或许的确不是个什么东西，但是也明白做错事就得承担责任。想起昨夜里我对陈月白和路宁书说的那句滚不滚，我满腔愧意。
于是，我拿起钥匙便往对面的他俩租的房子里面跑。
我想亲口说一声对不起。
我还想再像过去一样抱抱陈月白。
也想和路宁书面对面坐着谈谈人生。
我爬了好几楼，总算到了他们的住处，可刚抬手，我却犹豫了。
我该怎么面对他们？
我说了这么不逆的话，他们还会原谅我么。
他们听到这些话的时候，心是不是也寒几分。
我这么不孝，又烂泥扶不上墙，他们是不是不要我了。
“小天？”
忽的，我身后传来了一道女声。
我急忙回头，就见陈月白一脸惊异地望着我，她手边上还挽了个菜篮子，看样子是去买菜了。
我没敢与她对视，只是盯着她那装满了菜的篮子。
陈月白试探性地问：“小天是来…找我们的吗？”
她的小天喊的我更加惭愧，我缩了缩脖子，闷闷地“嗯”了一声。
陈月白激动地拉住了我的手。
我有些抵触，却在对上她那红了的眼眶的一瞬间，愣住了。
“小天，是小天吧…妈妈…妈妈没看错吧。”她的声音微颤。
我不知道该怎么回应。
只是感觉到脸上多出了一只手，陈月白与我的距离尤为近，此刻她正在用手轻抚着我的脸。
她的眼眶湿润了，光的映射下，我看到了她眼角的泪水。
我的心里更加难受了。
正想开口说话，却见她猛然又收回了手，深吸了吸鼻子，背过去擦了会儿眼泪，笑道：“瞧我也真是，小天过来了也不让你进去坐坐，来，妈给你做好吃的菜。”
说罢，她便掏钥匙开门。
把我领进家门后，她又转身去洗水果，拿零食。
我看着她忙碌的背影，心里的酸涩更加明显。
一直以为都是我错了，不管是面前的陈月白，还是那位陪了我十几年现如今已经长眠的外婆。
我常说他们没由来丢弃了我，却没想过自己也没由来怄气了许多年。我常把自己贬低地什么也不是，外婆却把我视如珍宝。可我依旧叛逆，到处惹是生非，现在想来，所有烂摊子都是她在收拾。
他们都没放弃过我。
“小天，是…是不好吃嘛？”陈月白见我一直没吃零食，小心翼翼地问道。
我摇了摇头，头一次不知道该如何说话。
陈月白很高兴，即使背对着我摘菜，嘴巴还和我说道：“你爸爸在这附近找了个工作，薪资还不错，你要想见他可能得到晚上。”
她没问我为什么突然来找他们。
我想，陈月白可能太高兴了，以至于只要能够见到我，背后原因如何她都无所谓了。
“小天，你有什么忌口的吗？”陈月白又问。
我愣了会儿，回道：“没有，都吃。”
话音刚落，我就见陈月白突然抬起头望向了我，好半晌，她估摸着自己感觉到了失态，干干地笑了笑，解释道：“以前你还小的时候，特别不爱吃青菜，我和你爸连哄带骗最后都没让你吃下。”
我没回话。
只是抬手咬了口苹果，目光将屋子里全都扫视了一遍，屋子里空旷得很，看出来他们不打算在这儿长住。
“噢，你说我傻不傻，你爸那单位可以请假的，我这就打电话给他让他赶紧回来，这样咱们一家人还能吃上一顿饭呢。”
陈月白脸上的喜悦已经遮不住了，她起身便去打电话。
我安静地吃着手里的苹果。
没多久，便听见陈月白挂了电话，道：“小天，零食少吃点啊，等会你爸就回来了。”
“哦。”
我应道。
3.
路宁书回来的速度非常快，我能够看出他有多么想见到我。
说实在的，这让我的愧疚又增添了一笔。
他刚进门就把我搂在了怀里，那个样子我感觉他才是小孩，对，一个失而复得的小孩。
他的臂膀力度很紧，像在警惕自己，这一切并不是一场梦，今天发生的所有事情都是真实的。
如果不是后来陈月白招呼我们过去吃饭，我想路宁书还得再抱抱我。
陈月白手艺一直都不错，这是我小时候就知道的事。
她今天做得丰盛，我知道她在欢迎我。
“妈不知道你爱吃些啥，就顺势做了些你外婆以前教我的，”说着，她拿起筷子往我碗里夹了很多，“多吃点，瘦了好多了。”
我看着碗里堆积起来的食物，突然觉得鼻尖一涩，一家人围桌而坐的场景我曾在本子上描绘过很多次，这一刻竟然这么顺其自然地实现了。
“小天，是妈妈做得不好吃吗，还是说你有什么忌口？”
陈月白突然凑近到我的跟前，慌慌张张地问着。
我低垂着头，只感觉到自己的眼泪决了堤，不受控制地往外涌，隐忍着道：“对不起。”
陈月白把我揽进了怀里，满满抚摸着我的背，柔声道：“傻孩子。”
“我不知道，不知道这些年来你们有这么多苦衷。而我还天天盼着你们诸事不顺，是我的错，我真就该去死！”
我的情绪很激动。
陈月白被吓坏了，连忙制止住我，安慰道：“快说呸呸呸，不许咒自己！”
我摇头，任由泪水向下流。
“妈妈不怪你，当初把你送到外婆这儿来，只是临时想法，一直都没问过你的感受。现在看到你样子变化这么大，妈妈真的很愧疚很愧疚，要是没有十几年的空缺，你会有一个圆满的少年时光啊。”
陈月白深吸了吸鼻子。
路宁书起身，拍了拍我的肩，道：“回来就好了，是我们对不起你，你不要有太大的心理负担。”
从来到镇上之后，我还从来没哭过，这还是第一次。
把心里的话讲出来后，我心里好受多了，至少减轻了些我的愧疚感。
但我知道，我们之间空缺的这十几年，并不能在短时间内修补如初，这一切都需我们彼此的努力。
的确，无论是这份亲情还是后来我难以企及的爱情。
4.
“虽然现在说这些事有些煞风景，但我还是想问问你，有没有打算和我们回云城？”
路宁书询问着我的意见。
我戳了戳面前的碗里的饭，半天没有回应。
我还真没想过这个问题。
回云城，意味着我要离开这十三年来我生活的地方。回云城，意味着往后的日子我要长期处于一个相对陌生的环境。
我不知道我还有没有勇气。
“我再想想。”我回应。
路宁书点头，又道，“如果没有高考，我和你妈也不会这么着急带你回去，主要是时间也不长了，离你考试越来越近，现在还来得及。”
我无奈地笑，“来不来得及我自己心里清楚。”
确实清楚。
之前说了太多自暴自弃的话，我这成绩，跟着我也稀里糊涂混了很长时间，要说烂吧，又太贬低了，要说优秀吧，高抬了。这可不，处在这中游不上不下尴尬极了。
“你再好好考虑考虑，爸爸尊重你，如果你想留在这儿，爸爸和你妈妈就迁到这边来。”路宁书道。
我点头。
5.
假期过去后，我或许真改邪归正了吧，竟然背起了我好多年没背过的书包，兴致勃勃地起了个大早来了学校。
要知道，我可是百年不上早自习的人。
这可不，班上的人见我穿戴整齐，肩上背包，破天荒来早自习，四十几霜眼睛都流露出一股惊异，随后便是四十几张不可置信的脸。
这样的眼神我早就见怪不怪了。
我规规矩矩上完早自习，便四处向人打听崔子千。
是的，我还是要和他说我未说完的话。
不过崔子千可真是大忙人，我连续在他们教室门口蹲了好几次都没蹲到人，他的大部分时间都在办公室。
我终于蹲到他忙完后，已经是傍晚了。
他见到我脸上也有些惊异，问道：“你怎么来了？”
我挠了挠头，“我还没说我的事。”
崔子千突然一脸兴致，挑眉问道：“什么事？”
我张了张嘴，竟然觉得脸上有些发热。
靠，这么说出来好像是有那么一点丢脸啊，毕竟前段日子我可是对着狗男人是左看右看都不顺眼，还挖苦了好长时间啊。
算了，豁出去了。
“之前，我情绪失控，对你说了很多不好的话，对不起，希望你不要放心上。”我说着，还朝他深深鞠了一躬。
“就这事啊。”崔子千的声音听起来很是无所谓。
我点头，又补充道：“还有，谢谢你，谢谢你和你父母帮我安葬了外婆，也谢谢你替我收好了那封信。”
“都是些小事，不足挂齿。”
说完，他的嘴边又扬起一抹笑。
我的脑子那一瞬间再一次宕机了，只是本能地站在原地，借着走廊昏暗的光，目光紧锁在他的脸上。
十几年来，我的生活一直都是以阴暗为主，但是这抹笑，恰似春日暖阳。
我内心深处本身一片荒芜之地，此刻已然长满了鲜艳的花与苍郁的树。
这是我和父母重归于好之后从未有过的。
真他娘的奇怪。
——
崔子千见我没了反应，也不多言，理了理肩膀上的书包带子，绕开我准备下楼。
我立马回过神，冲着他喊道：“崔子千！”
崔子千一脸错愕回头，那样子感觉像是没被人这么大声叫过名字一样。
“你是准备要搬走了吗？”
虽然过问这种事，我身为一个与他只有一点交道的人来说，有点不够资格。但我的内心深处有个声音告诉我，我必须知道他未来的路，否则我会后悔。
闻言，崔子千抬手抚摸着校服袖口，随即点了点头。
“是现在，还是高考后？”
“估计就是这几天了。”
我看向他，他的神色依然自若，但是不知道为什么，他的眸底有些哀伤。
“你有，想考的大学了吗？”我下意识问。
崔子千听了，那眸底的悲伤瞬间消逝，取而代之一抹憧憬，回道：“有啊。”
我的心跳伴随着他张嘴发出的声音一下又一下跳动着，我在期待，期待他的目标。
果然，没让我失望，紧接着，我便听见崔子千道：“想考云城经济大学。”
我愣住了。
这所学校的确有名，不过崔子千这样的成绩，考进去的可能性是百分之百。
“我本来就是云城人，离开这里是迟早的事，”他突然又问，“怎么了，突然问我这个？”
我干声笑了会儿，掩饰道：“没什么。”
告诉你了你也没法理解，我就是纯粹想知道你想考哪里。
只有知道你考哪里，我才能在接下来的日子里好好备考，好好朝你靠近。
6.
如崔子千所说的，他隔天就离开了小镇，临走前他竟然来到我的住处，对着我说了一句，好好备考，有机会再见。
天知道，那天的我像打了鸡血，抱着试卷啃到了凌晨。
除夕那天，我最终还是选择了离开这座和外婆生活了十几年的小镇，前往了那个曾停留在我记忆中的云城。
十三年，这座城市发展的速度可想而知。
到达目的地之后，我埋头便睡了一整天。
醒来后便是新年，云城的年味与小镇上的同样浓郁。
陈月白和路宁书过节的这段日子，带着我将云城有名的地方逛了逛，等年接近尾声，我的日子便越来越紧凑了。
他俩给我找了个学校，把户口迁了过来，又给我找了个家教，办事效率是真迅速。
之后，我几乎每天都是三点一线。
除了想崔子千。
起初我对着课本发呆，脑海里突然迸出他那张俊脸的时候，我惊异又不解。但时间一长，我又见怪不怪了，自个儿还安慰自己，是欠了这狗比人情，我还没还。当然了，就是他那传奇的人生，着实是让我羡慕啊，怪不得这么念念不忘。
然而，就在我高考完之后，这种男孩之间的较真的情感，变质了。
起因是一个梦，梦里主角便是我和崔子千，我们在床上干了很多破事，完事后互相依偎，笑得一脸幸福。
妈的，我当时真被吓醒了。
可是吓醒归吓醒，我起床后那内心的悸动却格外的真实。
这是我第一次，第一次怀疑自己的性取向。
我在搜查过很多资料之后，坦然地接受了我如今这个状态，当然，包括我对崔子千的喜欢。
什么样的喜欢？
把他当做爱人的喜欢。
这一切或许很是荒唐，但我可能自己都没发现，高三那年的激励大会，冬日里那个站在台上的少年，早就被我记在了心里。
7.
我接受能力很快，也知道可能这一辈子都不会再见了。
简单来说，不过就是我在单恋。云城那么大，我们能碰面的机会微乎其微，除此之外，我并没打算将这份爱意言明，喜欢是我的事，我表个白的确没啥关系，但是也得看崔子千有没有喜欢的人，或者说有没有谈恋爱的想法，对象性别还是男的那种。
我翻了个身，锤了锤脑袋，不能再想了，顺其自然吧。
8.
我把崔子千的目标私心地归纳为我的目标，这是他不会知道的事。
哈，聪明如我路子天，我真的考上了云城经济大学，正所谓皇天不负有心人，这起伏跌宕的高中，总算划上了个完美的句号。
还别说，这一刻我感觉我对得起所有人。
至于感言，除去谢谢我父母还有外婆的不放弃之恩，还得谢谢崔子千，如果没有他，我可能最后都没有一个明确的目标。
只是，他崔子千不知道我的小心思。
